第215章 套話

第215章 套話

昏黃的光影從半開的窗欞下透出,方才庵外的動靜定然已有人通傳長公主,其實他本在外望上一眼,就該知曉已無大礙。

林靖澄在院外闔眼凝思許久,默默悵懷過去的某些歲月,仿若在沉澱心緒一般漫長無聲。

進不進的抉擇並不難下,可長公主願不願意見方是他最在意的。既是闖了靜心庵,聲名、禮節算是真被他拋諸腦後,先前還在斥責林明德玷污了林氏百年清譽,可他又好到哪裡去呢。

林靖澄緩緩睜開雙眸,推開籬笆門,步履堅定地邁了進去。

木屋的房門開了一道小縫,從屋裡鑽出個小尼姑,行色匆匆地在他面前施禮,「林施主,還請離開靜心庵。」

「你師父她······」

小尼姑並未予這位尚書令留情面,一手作請,冷冷地打斷道,「林尚書熟讀律法,飽讀詩書。該知曉男子擅闖尼姑庵會有何後果。縱使崇玄署不敢有責罰,難免會有旁人拿捏話柄,於朝堂上發難。林氏滿門希冀皆繫於您一人之身,還請回吧!」

林靖澄的咽喉哽了哽,又抬眸望向木屋,旋即澀然一笑,「是她教你這麼說的吧?」

小尼姑不語,執意躬身要請他出去。

「我既已進來了,眼下就算出去,也難逃此難。來的路上,我已寫下奏疏,明日自會呈於陛下。」

月光破開雲層,輕柔灑下,院中一片死寂。

良久,木屋中傳來微不可察的嘆息聲,「罷了,明鏡,你下去吧。」

小尼姑只側過身去,默默一拜,離開時又在他旁側頓了頓,低語道,「還請林尚書自重。」說罷就立於籬笆門的一邊,靜靜守候。

林靖澄清楚,靜心庵里的尼姑多也是皇帝陛下特地安插在長公主身邊的,加之院外還有禁軍暗暗守護,定然不會讓人傷她分毫,即便是要渾水摸魚,企圖加害,也絕無可能。

興許是聽見踩在木階上的腳步聲,長公主倏然喚住林靖澄,「止步吧。男女有別,林尚書還是在門外說話。」

他很是聽話地再未往前走一步,隨即撩袍坐於屋前,眉目柔雅,辭氣溫潤,「三十年未和你好好說會話了。」

「你素來是內斂、知進退懂分寸的,今日怎會大動干戈地擅闖靜心庵?」

林靖澄笑而不語,目光灼灼地落在房門的方格上,似是能看穿這間隔二人之物,再見昔日佳人。平日皆是隔著人海相望,如今幾是近在咫尺。

然,未多時,長公主咬住牙根質問道,「林尚書,貧尼還想問一句,明禮與蘭亭是否有把柄落在三皇子手中?」

每月之中有三日,她會入城化緣。周文墨在常樂坊散布傳言,的確未曾入她耳。可這些時日三皇子與林明禮走得近也是不爭的事實,走街串巷間偶有聽聞。

長公主雖未有親自教養,但平日里從旁人口中打聽到的消息來看,她這兒子根本不屑與三皇子為伍,加之林靖澄夜闖靜心庵,若無要緊事,又怎會行如此莽撞之舉。即便最後的懲治也不過是挨上幾板子,可這累及汝南林氏的百年清譽,豈是說放就能放下的?

出乎林靖澄的預料,長公主並未有閒情逸緻與他敘舊,倒真是單刀直入,直奔主題。可今日這般情形,若無緊要事,怕也不能令她信服。

他默默思忖片刻,回道,「我若是請老告休,你可願同我離開長安?」

室內登時一片沉寂。良久,長公主顯然有些凌亂,語音之中不免夾雜了幾分顫抖,「還請林施主自重,你尚且還有家室!前陣子你痛失愛子不假,可膝下尚有林明禮,還有林氏宗親,豈容你一句『請老告休』就能放下?」

「我都可以不要!」

林靖澄的語音沒有半分猶疑,脫口而出,似是厭倦了數十年來殫精竭慮地為家族、為妻兒、為前程謀划。

「吱吖···哐啷!」

房門應聲而開,卻又在轉瞬間重重合上。

只聽得屋內傳來粗重的喘息聲,隨即又響起長公主冰冷的質問聲,「那韋英呢?你打算與她和離?」

方才的動靜讓林靖澄滿懷希冀地轉過身去,可沉重的關門聲又令他神色黯然,支支吾吾道,「我······」

「你這是在羞辱我!」長公主略有叱責地語調響起,沉吟半晌后又稍稍放柔了些語氣,「韋英昔日的所作所為,我不曾記恨。因為,我本就是殘花敗柳,不論是為維護皇室的顏面,還是出於禮制而言,我都該死!」

林靖澄皺著眉頭,連忙站起身來,喝止她,「清兒!」

「靖澄,你心裡本該有譜。我和你就像是隔著這道門,此生註定再不能相見。即便你孑然一身,了無牽挂,我也要顧忌世人的眼光。我不想讓明禮背負這樣的恥辱,可心底···心底仍止不住祈望親眼見到他能成家立業,生兒育女。」長公主情到深處,話音愈發的哽咽,甚至能聽到幾分嗚嗚咽咽地抽泣。

林靖澄一巴掌拍到房門上,五指嵌進門上的方格,戳破方格中的輕紗,幾是要將其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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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同樣是所有人最為擔心的,長公主的身份一旦昭然於眾,以她的脾性,定然不願苟活於世。若林靖澄與韋英和離,她難保會不顧一切地將昔日醜事說出口。彼時連累的不僅有皇室,還有林、韋兩家。

指尖傳來些許溫暖。他知道,故此,攥緊的左手反倒是愈漸松馳。

「我從時安口中聽過蘭亭的事。她是個好孩子,不該為明德犯下的錯而承受這一切。我只希望她與明禮順遂平安···知道這些秘密的不過數人,韋英···韋英就一直待在府里吧。若是三皇子也知曉此事,我自會與皇帝陛下分說。日子啊,還是就這樣過下去吧······」

這自然是最理想、最美好的情狀,可偏偏事不遂人願。若她知曉周文墨在常樂坊胡言亂語,又當如何?況且任誰都猜不出,下一步棋,這幕後元謀到底會落在何處。林靖澄不敢說,也不想說。

「清兒,跟我走吧!」林靖澄稍有松馳的手,又倏然發力,緊緊咬住牙根,語音中帶了幾分懇求,「明禮有皇帝陛下和岳家提攜,前程似錦。至於林氏,自有族老幫襯。屆時,你我隱居世外,再無須顧忌世人眼光。」

幾次三番地勸她離開長安,長公主早已心生疑慮,手指有些緊張地攥住衣袂,捏捏放放,終於下定決心,打開另外半扇門,旋即便轉身落座,「你先進來吧。」

她徐徐吹去茶盞面上浮起的白汽,飲啜間抬眸覷了一眼正在打量屋內陳設的林靖澄,口齒間透出一縷警告,「你知道,就算真想瞞我什麼,終歸是瞞不住的。」

林靖澄聞言僵立在原地,好半晌才緩過神來,撩袍落座,欲要開口闡述來龍去脈,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長公主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唇齒翕動道,「韋英將往事宣揚出去了?」

任林靖澄無論如何也未猜到,她竟能如此心平氣和地問出口,一時間愣住神。相比於林靖澄的愈發驚詫,她實在太過平靜,就好似一切皆在她的預料之中。

「陛下早已與我通了氣。韋英剛歷喪子之痛,有任何出格之舉,我也並不意外。」

當下韋太師於皇帝陛下實在舉足輕重,科舉又事關社稷福祉,還需他與各方斡旋。況且太師又擔著翰林院的重任,韋英雖與他不和,但到底是他的女兒,陛下還是有心照拂一二。

長公主又徐徐嘆了口氣,語音儘可能的平和,略有自嘲道,「你是在想我為何沒有尋死覓活,以此換個貞烈之名?可眼下無論我是生是死,已然毫無意義。死,反倒是正中某些人的下懷,這片污垢就再也不能洗清。」

林靖澄聽她這麼說來,心緒反倒是輕鬆了些,凝滯在胸腔的那股氣終於可以長長地吐出來,「清兒,你能這麼想再好不過。」

「故而宣揚往事的,並不是韋英對嗎?」

長公主的話鋒一轉,霎時令他背脊的冷汗涔涔地往外冒,可仍佯是笑問道,「清兒,你說的什麼胡話?」

「靖澄,我從未懷疑過你我之間的情份。但若是韋英所為,尚不能令你如此懼怕。你···知道你先前埋下的是什麼惡果嗎?」

林靖澄無力地垂下腦袋,雙手撐著大腿,重重地喘氣,良久方壓穩氣息,道,「這位皇帝陛下到底與你說了什麼?」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我都從未乾涉過朝政,陛下自然不會跟我說什麼。」

「你在詐我?」

林靖澄微微怔神,眼前這位根本不似從前那天真的長公主,反倒是利用他卸下戒心的時候,一步步套話。

「染之和時安尋我那回,我已在揣測,陛下是否要對你動手。」

「我能應付。」

長公主微微蹙眉,神色愈發地凝重,「如何應付?染之不屑用些陰詭伎倆扳倒你這位尚書令,那是他未曾領會聖意。既有人策謀重提昔日舊事,就會藉此步步緊逼。如今你內宅不穩,陛下與你又勢同水火。行差踏錯,只會害明禮也萬劫不復。」

然,話說到一半時,她就已然明白,林靖澄今日根本不是來勸其一齊出逃長安的,想來是要將一家老小悉數送出京城,再來獨自面對兩方勢力的較量。

林靖澄自然知曉當下是何處境,長公主和林明禮到底是有皇室血脈,皇帝陛下又如何會令他們身陷囹圄。誠然,他大可挾持這對母子為質,陛下短期內不會為難,甚至會設法保全。但真挨過去了呢,下場恐不比眼前好,反倒會累及汝南林氏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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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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