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誰念西風獨自涼(3)

47誰念西風獨自涼(3)

下朝後,我並沒有乘坐馬車,而是徒步走出皇城,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盪,不知不覺便走到了興言書齋外。自從師父受傷之後,書齋便一直無人打理,早已關閉多時。

我正欲推門而入,霍然間,一道凜冽的寒芒從門內飛速刺來,直指我的眉心。我暗叫不妙,心下湧起些許寒意,下意識地向後閃退。奈何劍鋒疾如閃電,隱有雷霆萬鈞之勢,不給我任何逃生的機會!

只聽「錚」的一聲,臨到眼前的劍尖忽然偏轉方向,堪堪擦過我的肩頭,帶起一陣細碎的痛意。

我捂住肩膀,定睛一看,原是沈洛提劍擋在我跟前,及時化去了蒙面人的進攻。他二人很快便斗作一團,蒙面人不敵沈洛,漸漸敗下陣來。須臾,他見勢不妙,突然轉身就跑。沈洛提劍欲追,我一把拉住他,道:「不要追了。」

沈洛點頭,長劍回鞘,指了指我的右肩,道:「受傷了?」

我看了看右肩,官袍被劃破了,皮膚輕微有些擦傷,搖頭道:「我不礙事,回去上些葯便會好的。倒是你沈洛,這些日子你跑到哪裡去了,大家都很擔心你。你的傷勢怎麼樣了?」多日未見,他比先前清減了不少。大約是舊傷未愈的緣故,他形容憔悴,面色略顯蒼白。

他搖頭表示無妨,依舊是言簡意賅地回答道:「辦事。」

我狐疑道:「辦什麼事需要這麼久?文濤分明說過只要兩三日的功夫,這都過去十多天了。」

他淡定地瞟我一眼,道:「秘密。」

見他不願多提,我便也沒有追問,揮手道:「回去吧。」

相府離書齋並不很遠,一路上,兩個人皆是沉默不語。許久之後,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暗啞,道:「為何不去?」

我抬頭望他,「什麼不去?」

「恩師出殯,你為何不去?」沈洛一瞬不瞬地將我望著,星眸深沉若海,清俊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神情,半是哀切,半是悲痛。

「你都知道了……」鼻子微微發酸,我扯了扯嘴角,似是自嘲地笑道:「或許是我太過懦弱,我捨不得師父,害怕與他離別。倘若今日我親眼他入土,那便當真是永訣,若我不去,至少我還能假裝他不曾離開,假裝他還在我身邊……你就當我是逃避現實好了。」

他微微一愣,嘆息聲輕若煙雲,良久之後,輕聲道:「往後莫獨行。」不知是不是我傷心過度產生了錯覺,我分明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些許憐意。

我無奈道:「此事說來話長。師父一直有意在江南試行賦稅制度改革,我徵得皇上同意后,命李斐派人丈量土地,孰料卻意外發現了大量逃稅土地,這些土地地籍混亂,大都為豪強高官所私占。今日皇上命我徹查此事,想必是戳到了某些人的痛處,從今往後,想要置我於死地的人只怕會越來越多。」

沉默半晌,他認真道:「有我在。」

我笑道:「沈洛,謝謝你。」

回到相府,眾人已出殯歸來。

沈湄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坐在花園中,坐在他們一同品茶談心的涼亭里,手中捧著師父曾經用過的茶壺,反覆摩挲,俏臉一片慘淡,秋水剪瞳中滿是掩飾不住的悲慟與思念。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我一連喚了她好幾聲,她方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看了看我,復看了看沈洛,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一頭扎進沈洛懷裡泣不成聲。

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悲痛欲絕的模樣。真是好生奇怪,其實我才應當是最難過的那一個,但不知為何,我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沈洛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回去歇息吧。」

沈湄啜泣道:「哥哥不跟我一起回去嗎?」

沈洛搖頭,「我留下。」

我猜到他的用意,忙擺手道:「相府侍衛不少,保護我一人綽綽有餘,況且你的傷尚未痊癒,還是別管我了,回去好生休養調理,順便多陪陪你妹妹,她心裡難受。」

沈洛執意搖頭。

沈湄淚眼朦朧地將我望了一眼,咬唇對沈洛道:「哥哥,你的傷勢恢復得如何了?容我給你診過脈再回去,可好?」

沈洛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面上竟浮起幾許戒備之色,卻是轉瞬即逝。他垂眸,沉默半晌,又是搖頭。

沈湄愣了愣,緩緩垂下手,道:「那好,哥哥多加保重,我明日來探你。」語畢,一面抹淚,一面趔趔趄趄地走了。

沈洛目送沈湄離開,眸光忽然深沉了幾分,顯得分外莫測。

父母早逝,背井離鄉,他兄妹二人自幼便相依為命。沈洛雖冷麵訥言,卻最是寵溺妹妹,為何現在會對她不聞不問?我不禁心生疑竇。

***

土地者,國之重寶也。即為重寶,自然有人妄圖竊之。兼并土地、私竊賦稅自古以來便是難以根除的頑疾,並非我朝獨有。

歷朝歷代的君主對此大都採取聽之任之的態度,並非不想管,而是管不了,沒法管。原因很簡單,單單兼并土地這一項便是一筆難以理清的糊塗賬,其數額之大、牽連之廣幾乎難以想象,其中的利益關係更是盤根錯節、千絲萬縷。

上至帝都高官,下至地方豪強,倘若仔細追究起來只怕沒幾個人是真正乾淨的,便是奉旨量地的李斐也難逃干係,遑論私竊賦稅。拿王氏來說,先帝在位時,他們曾在京城近郊侵佔千頃良田,百姓流離失所,怨聲載道,惹得先帝雷霆震怒,決心徹查,但查到最後卻不了了之了。

裴少卿其實早已心中有數,此次不過是藉機發難罷了。但若要徹查,無異於將許國朝堂進行一次大清洗,恐將傷筋動骨,不利於社稷安穩。若我沒猜錯,他大約是想藉此良機削弱朝中幾派勢力,加強集權,重立君威。而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整垮王氏。雖然我不能掌握他們謀害師父的確鑿證據,我一樣要他們血債血償。

我特意挑選了幾名身家清白、辦事得力的年輕官員前往江南監督量地工作,並修書一封給李斐,命他將逃稅土地的地籍和所有者整理成冊,上報朝廷,還委婉地提醒他:能不能將此事調查清楚是他的事,要辦理哪些人、饒恕哪些人是皇上的事。皇上素來賞罰分明,有功則賞,有過則罰,功過並提或將一筆勾銷。但若有遺漏包庇,等於同犯,那便是罪加一等。李斐是聰明人,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

裴少卿的壽辰漸漸臨近,燕國和遙輦國的人也6續抵達帝都。此次前來賀壽的使臣不僅來頭不小,且身份甚是微妙。

據聞,燕國派遣的使臣乃是瑞親王拓跋羽的世子拓跋安,這拓跋安年僅十七,並無過人之處,問題出在他爹拓跋羽身上。當年先帝親征燕國,身受拓跋羽一十七刀,不治而亡。裴少卿登基后不久,兩國再度交戰,拓跋羽戰死。若要算起來,裴少卿與拓跋安之間互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而燕國王卻偏偏派他前來賀壽,也不知是真傻還是另有打算。

遙輦國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他們派出的使臣竟然是鎮邊大將耶律沙。雖然許國和遙輦國之間簽有友好條約,但邊境摩擦總是在所難免。耶律沙鎮邊十年,縱兵略境,大肆欺壓許國邊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筆賬該怎麼算,誰也說不清。

御書房中,我將禮部尚書告假的奏摺遞到裴少卿面前,啼笑皆非道:「禮部尚書這場病得的未免也太不湊巧了,昨日剛命他負責接待外賓,今日便上書告假……他是故意的呢,是故意的呢,還是故意的呢?」

裴少卿斜斜掃一眼奏摺,輕哼道:「朕看他不是想告假,而是想告老還鄉!」

我想了想,為難道:「可是派誰去頂班好呢?拓跋安和耶律沙都不是省油的燈,對待他們須得步步小心、處處謹慎,倘若稍有行差踏錯,輕則損我國威,重則邦交不固,屆時邊境戰火再燃,恐將生靈塗炭呀……」

裴少卿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地望了望我,道:「扶愛卿,你乃一國之相,又名聲在外,依朕看,由你出面接待他們最為合適!」

早知他會將這個燙手山芋丟給我,我也告假在家得了。我乾巴巴地笑道:「這個……微臣恐怕……」

他輕拍我的肩,道:「放心,朕扮成侍衛和你一起去,出了差錯也算朕的,如何?」

還玩這一套!若我沒猜錯,只怕是裴少卿自己想見他們,可直接召見又於禮不合,於是拿我當幌子。

我勉為其難道:「微臣遵旨。若皇上沒別的事,微臣先行告退。」語畢,轉身欲走,裴少卿一把捉住我的手腕,「等下。」他掌心溫暖,手指修長有力,腕上被他摸過的地方竟有些酥麻。心中驀然一動,我垂眸斂目道:「皇上還有何吩咐?」

「我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了?」

他一瞬不瞬地將我望著,深邃的鳳眸中似有期待、似有惶惑、似有哀求,望得我心口灼熱,幾欲窒息。

我笑了笑,明知故問道:「什麼提議?」

「忘記了?再說一次也無妨。」裴少卿將我拉進跟前,龍涎香混合著獨屬於他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似香似暖。「我知道你想扳倒王氏為姜譽報仇,但單憑你一人之力要動他們難於登天。我願意做你手中的劍,只要你願意來我身邊。我說過,我的后位將終生為你而虛懸。」

我避開他灼亮迫人的目光,鎮定道:「祖宗遺訓,後宮不得干政。若我入宮為後,便不得再任丞相,這仇還如何報得?」

「誰說規矩一成不變,我想改便改,誰能說我的不是。小嫣,你放心吧,我早已想好,待你入宮之後,我便在朝中設立內閣,將相權一分為二,是為左右二相。左相理軍政要務,右相理民生大計。左右二相併為內閣總管,即便你不當丞相,也可以入內閣議事。你看這樣如何?」

我怔了怔,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為我想得如何周全,心裡有些動容,有些慌亂,亦有些不知所措,沉默良久,我說:「皇上,容微臣再想想,可好?」

他緩緩鬆開我,溫言道:「好,我等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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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相如此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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