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幾回魂夢與君同(2)

59幾回魂夢與君同(2)

一個月之後,江南臨安。

正午的日頭分外毒辣,夏蟬唧唧而鳴,暑意正濃。食坊內藕香四溢,客似雲來。

我一面吃桂花藕粉,一面在心裡計劃行程。

根據沈湄給我的疫情記錄,近二十年來,共有八處城鎮曾經發生過觸惡之疾,遍布許國的大江南北。這一個月以來,我逐一走訪這些城鎮,卻一無所獲。眼下,只剩最後一處沒有查過,正是江南臨安。

夢中那片杏花林和身患觸惡之疾的男人都是很重要的線索,還有毒醫文濤,若我沒記錯,給師父「如夢令」的人就是他。我想,只要循著這些線索繼續追查下去,我的身世之謎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吃飽喝足,我正打算付銀子走人,隔壁桌几人熱火朝天的八卦聲不期然飄入耳際。

其中一人道:「哎呀,說的就是那個大皇子裴少桓啦,都死了二十幾年了,也不知又從哪裡冒了出來。大火都燒不死,真是命大喲。我表姑媽的二娘舅的侄子在宮裡當差,聽聞皇上對大皇子非常寵信,非但封了個什麼睿王,還追封其生母元妃為淳元皇后。眼看就要和燕國開戰了,姓王的一家又全被斬了,我看呀,這次挂帥的一定是大皇子啦……」

腳下一滯,我鬼使神差地坐回桌邊,屏息側耳傾聽。

另一人說:「說來也奇怪,沒人知道大皇子究竟是怎麼出現的,皇上不讓議論,還下旨說妄議此事者一律處死!我聽說,他長得有五分像前丞相姜譽呢,誰知道是不是借屍還魂!」

「這不能吧!你當皇上和太后是傻子么?大皇子扮成丞相在朝廷里幹了那麼多年活,他們會不知道嗎?不過,這個大皇子倒是挺邪門的,他剛回朝沒幾天,宮裡發生了不少離奇的事。先是燕國使節莫名其妙地慘死,不久之後,朝中兩員重臣一死一失蹤,還有個女太醫瘋了呢!」

「我知道我知道,失蹤的是女相扶嫣呀!有人說她辭官了,有人說她失蹤了,還有人說她被大皇子弄死了呢,誰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至於死了的那個……好像是錦衣衛都指揮使沈洛吧,我記得他妹妹就是太醫院唯一的女官。哥哥死了,妹妹又傷心過度不幸瘋癲,嘖嘖,真是慘絕人寰呀……」

我不由倒抽一口涼氣,沈湄竟然瘋了!

「今年真是不太平,好像是狼星凌日什麼的。燕國使節不是莫名其妙的死了嘛,宮裡的人都說他是喝酒喝死的,但燕國王好像不肯相信,還勃然大怒,過幾天就要打仗啦。雖說跟咱們沒啥關係,但物價和賦稅肯定是得漲的啦。哎嘛,又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話音未落,只見一人匆匆忙忙地跑進店內,將一張皇榜甩在桌上,道:「你們快看這個!官府尋人,懸賞黃金百兩!」

周圍的人齊聲驚呼,紛紛湊上去一看究竟,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女的誰呀?哎,長得挺標緻的嗎!」

「官府為啥要找她?難道是犯了事跑了?」

「不像呀,這是可帝都傳來的皇榜!」

「你管他為啥,要是拿了這一百兩黃金,老子下輩子都不用愁啦!」

「走,一起去找人!」

一群人如潮水般嘩啦啦地涌了出去。

我忙側身低頭,端起茶盅佯裝喝茶。

我絕對沒看錯,方才那張分明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司發出的皇榜,畫中人正是我。錦衣衛素來不輕易發尋人的皇榜,除非是通緝重要案犯,或是走丟了皇室成員,一旦發榜,若找不到要找的人,則永不撤榜。

究竟是誰要找我?是師父,還是裴少卿?

不管是誰,只要有那一百兩黃金的巨額懸賞,相信要不了幾天的功夫,這張皇榜便會傳遍大街小巷,到時我便無處可逃。思前想後,我決定先靠女扮男裝躲一陣,一切等查清身世再說。

有道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我看著眼前這張熟臉,委實有些哭笑不得:「掌柜,我不是讓你帶著一家老小儘快離開臨安嗎?怎麼沒聽我的話?」

這間成衣店的老闆不是旁人,正是當日賣紈扇給我的小販。

他忙將我拉進殿內,頗有些慌張地向外張望一番,復關上店門,對我道:「哎喲,我說扶大人,現在整個臨安城裡到處都貼找您的皇榜,您怎麼還敢出來亂轉吶?」

我攤手笑道:「所以我不是來找你了嗎,給我一套男裝,我得扮成爺們兒。你不是打算做瓷器生意嗎?怎麼又賣起成衣來了?」

他打量一番我的身形,迅速取來一套男裝,道:「這不是馬上要打仗了嗎?誰還來買瓷器呀!扶大人,若是沒有您的資助,小人也開不起這間店,這套衣服就當是小人送給您了。您放心,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見過您。」

我笑著道了聲多謝,利索地換上男裝,一面整理衣襟一面向他打聽道:「老闆,我問你,你知不知道臨安城哪裡有杏花林,很大片的那種?」

「城裡沒有,不過東城城郊三十里有一處杏花村,那裡倒是有一片杏花林。」頓了頓,他似有些為難道:「小人勸您還是別去了,十多年前,那裡曾經發生過瘟疫,全村的人都死光啦……」

我頓覺眼前一亮,道:「莫不是觸惡之疾?」

「您怎麼知道?」

我笑道:「就是它了!謝啦!」

我沿著老闆所指的路線,終於在城郊找到了那片杏花林。

杏花業已凋謝,杏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步入其中,教人頓覺清涼。雖然時令不同,但環視四方,不論地形地貌還是周邊景緻,都與夢中所見如出一轍。

錯不了,一定是這裡!

眼下已近黃昏,遠處升起裊裊炊煙,看來杏花村就在附近。我加快腳步,向杏林深處走去。不多久的功夫,迎面走來一位年邁的樵夫,他手執木杖,背負木柴,步履頗為蹣跚。

望見我的一剎那,他微微愣了愣,那雙渾濁的老眼陡然睜圓,好似發現了什麼稀奇事。但很快,他露出些許疑惑之色,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終是搖了搖頭。

心下一動,我走上前去,試探道:「老伯,您可是認得我?」

他擺了擺手,慈祥地笑道:「不是的,我方才見公子長得很像一位故人,一時將你錯認成她了。不過她是個姑娘,而且已經離開好多年啦。」

姑娘?他說的是我嗎?

我頓時欣喜萬分,看來我多半是找對地方了。考慮到眼下處境特殊,我並沒有將自己的身份如實相告,只是鎮定道:「可能是貌有相似吧。」

「公子,你來杏花村有何貴幹吶?村子里曾經發生過瘟疫,近幾年很少有人來,臨安城裡的人大都不願意靠近這裡。」

「老伯,我想向您打聽一件事,不知道村子里有沒有姓扶的人家?」

老樵夫放下背上的木柴,伸手抹去額間的汗水,道:「有啊,以前村裡有一位教書先生名叫扶簡,不過他已經不在了。」

為方便問話,我隨意胡謅了一個借口,道:「是這樣的,我是扶簡的遠方親戚。前不久家裡出了些事,我奉長輩之命來臨安尋他,您可以跟我說說他的事嗎?」

「你要找他嗎?可是他早就死啦!十年前,村子里很多人染了觸惡之疾,扶先生為了照顧大家,自己也得了病,沒熬到朝廷派人來醫治就去了。扶先生很有學問,平日里在臨安城替人家寫家書,空閑時便教孩子們讀書,村裡的人都很尊敬他呢。他原本不是村裡的人,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打哪兒來。我記得他有一個女兒和一個義子,哎,方才我就是將你錯認成了他的女兒小嫣……」

果然是我!如此說來,扶簡便是我爹爹?

我哈哈笑道:「我跟他是親戚嘛,他女兒長得像我也不足為奇。那您知道他的孩子現在在哪兒嗎?」

老樵夫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扶簡死後沒多久,那兩個孩子都走了,聽說是去了帝都,這些年都沒回來過。」

「他的女兒叫扶嫣,他的義子是不是叫……姜譽?」

「哎,你知道呀。他是叫姜譽,生得十分體面俊俏,當時村裡好多姑娘喜歡他呢。」

「我知道了,多謝老伯,我會再去帝都找他們的。」我抬頭望了望天色,背起那捆木柴,笑道:「天色不早,我送您回去吧。」

老樵夫笑眯眯道:「那就多謝你啦。」

我將老樵夫送回杏花村,藉機在村裡村外溜達了一圈。朝廷為了控制疫情,燒了不少屋舍,扶簡一家當年居住的屋舍也早已化作一片廢墟,尋不見任何蛛絲馬跡。

夕陽漸沉,暮色四合,我獨自走在回臨安城的路上,心中滿是疑惑。

其一,照老樵夫的話來看,這位扶簡應當是我爹爹無誤了。他死於十年前的觸惡之疾,當時我八歲,是能記清事情的年紀了,為何我會對那時的事一無所知?

其二,師父說遺珠殿著火時,是他自己想方設法逃出生天,沒有任何人救他。可皇宮禁衛森嚴,且遍布王氏的耳目,單憑他一己之力,如何能離開皇宮?他為何又與我們一家扯上關係?爹爹還收他當義子?

其三,當日我問他我就究竟是誰,他卻說我是他從路邊撿回的棄嬰,他為何要瞞騙我?這其中究竟有何隱情?

我邊走邊想,愈想愈入神,全然沒有留意到身後跟著細碎的腳步聲。待我反應過來時,卻為時已晚。

兩個彪形大漢一步一步地逼過來。一人猥瑣地笑道:「這小子長得這麼俊,把他買去春風樓當小倌,不知能得多少金子?」

另一人比了個手勢,眼冒金光道:「少說能得十兩吧!」

我吞了口口水,顫聲道:「大爺,我身有惡疾,春風樓肯定不收我……」

「我呸!被賣的十個有九個都這麼說,天下間哪有那麼多人得惡疾,你當大爺是傻子嗎!」

我:「……」

原以為只有強搶民女一說,沒想到如今世風日下,連當男人都不安全了!

這裡離臨安還有十多里,荒郊野外,漆黑幽靜,完全沒有人煙,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下死定了……

我正思忖著要不要破財消災,直接付給他們十兩金子,卻見其中一人大掌一揮,一陣奇異的香味隨風飄來,聽得一聲「走你!」,我頓覺手腳癱軟,眼前很快便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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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相如此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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