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沉澱
一身盔甲,一身凜然,眼睛深黑,就那麼立在天地間,披著月色,就那麼看著她。
猛的,就那麼措不及手的,穆清覺得自己心撞得腔子發疼,這是個多麼英俊的臉啊,甚至就那麼突兀的,靜妃娘娘有了慌亂至極的怦然心動之感,在意識到她有這樣感覺的時候穆清垂眼,然後慶幸這會的濃重夜色,若不然臉上的難堪定然是能叫別人瞧見的。
跟在皇上身邊的另一人腳步不停,側眼瞧見那個女人臉上升起的緋色,眼睛一眯卻是不作聲。
身旁兩人的種種皇上不知,他有些微醺,今晚多喝了幾杯,心情甚好,於是皇上只是由著靜妃攙扶著往前走,他的感覺不似年輕時候敏銳了,心力也不及年輕時候旺盛,皇上病了,皇上老了。
行了一刻,垂拱殿到了,五皇子恭送皇上進殿,也淡聲恭送靜母妃進殿,在所有人眼裡,五皇子還是昭陽宮的養子。穆清扶著皇上頭也不抬進去了,轉角的時候瞥見垂拱殿外站著的身子蒼松一樣,心下就有些發梗。
收拾伺候皇上睡下,月牙也就漫到樹梢上了,穆清不能留在垂拱殿,即便她事事伺候著皇上,可祖宗訓制里沒有哪個后妃能同皇帝一道夜夜宿在垂拱殿,遂皇上躺下她也得回去。只是這會她坐在垂拱殿圓凳上有些出神,盯著忽忽閃閃的燭火心亂如麻。緝熙再不是先前的樣子了,若說先前她還能覺出那人的心思,這時卻是不能了,先前那人孩子一樣她即便是那樣抗拒著,可是還是能看出一些,然這會從席間到方才那人在想什麼她是真看不出了。只是她總心慌,總覺得她和他還有的是糾纏,那雙發亮的眼睛攫著她的時候她心臟險些跳出來的悸動這會還印在腦里。
若是心亂了,該怎樣?
靜妃不知,只是就那麼坐著。
「娘娘,該回去了。」殿外候著的爾蘭終於等不及自家娘娘出來,同李自中說過之後進來悄聲喚道。
「回吧。」穆清起身,下意識將方才的所有撇在腦後,人前的靜妃哪裡能想那些,想那些的都是被父母兄長保護極好的閨閣小姐,她想不得那些,尤其在她和五皇子之間,隔著身份,隔著森森後宮,甚至還隔著人命。
初夏的晚上月色不很亮,照在玉板上有股子森森的涼白,穆清臨上轎攆的時候改了心思,她想要走回去,好好兒理理心緒。
夜裡的後宮影影幢幢,哪裡像是都有燈籠的光亮,可哪裡都像是隱在暗裡,穆清一個人走在前,爾蘭綠竹付榮生等一干人走在後,興許是她的步子過快了,等穆清回神的時候竟是身後一個奴才都不見。
「爾蘭?」穆清出聲喚道,不遠處的迴廊下還站著侍衛,周圍也甚是安靜,她知這這地兒應該是安全的,可在出聲喚過之後沒了應答心下有些發虛。
「爾蘭……唔……」又喚了一聲,猝不及防,整個人被股子大力推進了路旁的灌木叢子里,隨即身上就有個人壓了上來。穆清大驚,臉駭的死白,還當有人這樣膽大包天這樣能耐在宮裡要了結了她,下一瞬整個人就被籠罩在一股子青草氣息中,穆清發怔抬眼,黑暗裡識不清身上所壓之人,可是那樣滾燙的氣息熏蒸著,她息了聲兒。
「你……」嘴將將張開只發了一個音兒,然後就不能發音兒了,嘴被擒上了。當四個唇瓣相貼合的時候,穆清一個顫抖,這樣濕潤的、灼熱的、柔軟的、親密的、私密到極點的碰觸教人靈魂都能顫抖,是夢裡她有過這樣么?還是先前她被這樣過?還是她希望著有人能這樣兒對她?穆清不知,只是被凶蠻的扳著頭被迫承受著唇上的吞噬,然後整個人顫抖的不成樣子。
這人的一雙手能完全包著她的臉,這人的身子壓的她喘不過氣來,這人咬的她嘴好疼,這人吸吮的她舌頭髮麻,穆清這樣想著,然後大喘息,自己都能聽見她自己的喘息聲,在這樣黑暗的狹小的空間里,她的喘息帶著絲絲顫音兒,像是曖昧的、淫、亂的信子,霎時引來更加蠻霸的親咬吞噬,臉頰上的大手都掐的臉生疼。
像是永遠沒個勁頭,嘴上貼著的嘴一直不離,身上壓著的身子也一直不動,穆清腦里眩暈,臉蛋緋紅,終被放開的時候只餘下張嘴喘氣。
四目相對,一個黑沉,一個帶著淚意的晶亮,都不出聲,就那麼互相看著,半晌,穆清先開口。
「起來罷。」聲音已經恢復到她慣常的時候,像是兩人之間沒有兩年,穆清還是兩年前的她,緝熙也還是兩年前的緝熙,帶著些刻意的粉飾太平和無可奈何。
話音未完,嘴上又被兇狠的撕咬上,帶了洶洶來勢,恨不能剝皮吞骨的狠勢,就那麼撕扯著那點皮肉,穆清顫微微受著唇上的撕咬,待頸間傳來一股子鑽心疼的時候她終是眼淚珠子滾落,卻是顫抖著雙手撫上頸間的頭,「你回來了。」嘆息一樣的聲音,帶著些劫後餘生和慶幸,未完的語氣里是你回來了,你還好好兒的。
頸間的撕扯放開了,一股子鐵鏽味兒在兩人環出的狹小空間里蔓延,穆清知道她頸間被咬出了個口子,然她也並未說什麼。睜眼看懸在上方的人,上方人眼睛黑沉無邊。
時間是世間最最奇妙的東西,它能將最細微的東西浸泡成數百倍大小,能將渾濁之物沉澱的清除分明。
兩年時間裡,穆清將自己壓抑的老氣沉沉,可愈是壓著自己,愈是在夜半清醒,清醒之後就是漫長的睜眼,然後思慮,一股股的想,那樣混亂不堪的境地分開了想,自己的心緒刨開了想。
她想了什麼,緝熙不知,緝熙只知道這個女人很厲害,這個女人手段了得,這個女人活得很好。
這會緝熙嘴上沾染著穆清的血,看著這個女人滾落的眼淚珠子,聽見那一聲「你回來了。」然依舊臉上顏色都沒變,只是站起身,打橫抱起人。
身上沾染了灌木叢里的草屑樹枝,甚至頭上還掛了點枝椏,穆清無心顧及,只是被抱起身的時候深深吸了口氣。不遠處站著的侍衛也不知去了何處,只是沿路的燈籠依舊亮著,穆清無言,將自己往暗裡縮了縮就不再言聲,只看著這人玄衫底下鼓起的胸膛。
她沒有掙扎,也沒有再呼天搶地,抱她的人帶了不容置疑的強勢,若是之前的緝熙還容得了她的推脫,這時候穆清直覺她說什麼都是無用的,她做什麼也都是無用的。忌憚著身份,忌憚著宮裡,忌憚著皇上,這些她都依舊忌憚著,只是這會她忌憚也無用,她知道,自這人一身胄盔從殿外走至殿里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人已不再是誰能左右的動的了。
這會兩人所處的地方是垂拱殿外不遠的苑子里,距離昭陽宮還有些距離,穆清伏在緝熙肩頭,就那麼沒有目的的看著天上的星子,腦里亂亂的,也並非是全然的亂,只是複雜的,帶著股子就這樣吧,終於還是要這樣的心情安靜著。
抱她的人已經換了衣服,夏衫薄,兩人都穿的不厚,因而這人的胳膊,這人的胸腹穆清都能感受到,那股子遒勁交錯和起伏是她陌生的,但是青草味是她熟悉的,穆清這會還在想,好在這股子味道依舊在,這個陌生的人還有她熟悉的味道,於是就在人家平穩的步態中慢慢平靜下來。
回昭陽宮的路仿似沒有頭一樣,夜晚安靜,穆清甚至覺得世間就剩兩人了,如此就有些自己欺騙自己的歡喜,她覺得自己不正常了,也像是傻了。可天可憐見,靜妃才十六,靜妃卻將自己活成了六十,這該是多難才將一個女兒家活成這樣,越是壓抑著,這會靜妃有了這樣的想法才越是正常。
緝熙一路都是面無表情,彷彿從回來這人的表情就未變過,穆清這樣近距離看緝熙的臉,發現原本皇家養出的細皮肉都粗糙了,甚至還有些地方在起皮,邊陲定然是過活不好的,穆清知道,可是她也過得不好。
兩個人都沉默著,一個人腦里開出花兒另個人都不知,於是穆清腦里紛紛亂亂想著,有時候傷心,有時候害怕,只是身子乖巧縮著,到底她將背身留給太多人了,一輩子一樣沒有接觸過旁人的體溫,穆清自嘲的哧了自己一聲,到底是還帶著貪心。
路再長,也有走盡的時候,昭陽宮到了。被那樣抱進去的時候穆清發現爾蘭綠竹早就回去了,內殿里床榻都已經鋪好。抱她的人就那麼旁若無人的將她抱了一路,然後一步步欺近床榻將她放在被上。
「都出去。」緝熙終於開口了,三個字叫這人說出來那就是不得不從,頃刻間殿里就剩下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