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憨憨入京偶遇貴公子
雪停了,寒風依舊刺骨。
馬車軲轆嚓嚓作響,冷白日光透過車簾縫隙一晃而過,映亮藍昊天暗如死灰的眸子。
他渾身痛麻了,微微側目,懷裡偎依著一位嬌嫩少女。
「小藍哥哥,你放心,」那少女抬手撫上他胸口,他立時後背一僵,「我既救了你,便一定有法子讓你在京城活下去。」
「救我……」
藍昊天腦中一片混沌,呢喃之際忽然頭痛欲裂。
屍山血海,斷劍殘戟。
他跪在地上嘶聲哀嚎,啪啪聲響,韃子的馬鞭狠狠抽打在身上。
「救我!誰來救救我!」
「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眼前是邊城的大門,斑駁城牆上,懸著一塊漆金牌匾。
「邊城」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沾染些許殷紅血跡。
起風了,細碎的雪絮飄落在他眉梢,眸底浮起一層霧氣。
他想哭,喉嚨卻跟堵住了似的,發不出半點聲響。
黑黢黢的頭髮系在麻繩上,隨風晃蕩,城門上吊著四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爹!大哥、二哥!季大哥……」
他握緊拳頭,眼淚啪嗒啪嗒落在膝頭。
若非他南下甘城借糧,正巧錯過韃子攻城,此時此刻他也是個死人了。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小藍哥哥?」少女忽然驚覺,撐起身子,捧住他滿是傷痕的臉,喜道:「小藍哥哥,你能聽懂菲然的話了?」
「你是……」藍昊天定定望著眼前這張明麗少女的臉,記憶倏爾蘇醒,「你是菲然妹妹?」
「太好了!小藍哥哥,你終於記起我啦!」
她一把撲進藍昊天懷裡,哭得稀里嘩啦。
「嚇死人家了!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藍昊天鬆了松後背,抬手摟上少女的胳膊,低聲問她:「菲然,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們這是到哪兒了?」
他依稀記得自己離開邊城后,一直被監軍太監薛如海關在囚車裡。
韃子突然南侵,駐守邊城的五萬將士節節敗退,爹和哥哥們不幸陣亡。
若非邊城戰敗,三個月後他就要與懷中少女,明遠侯府二千金魚菲然成婚。
「傻瓜!」魚菲然抬眸,碰上他垂落的目光,「我把你救回來了呀!外面就是京城朱雀大街,再有半炷香功夫我們就到家了!」
「家……」
藍昊天心底鈍痛,鼻頭一酸,淚意湧上眸底。
「娘和大嫂都被韃子害了,」他哽咽一聲,「威北將軍府全員被屠,我已經、沒有家了……」
「小藍哥哥,我還在呢!」魚菲然眼淚簌簌直落,「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馬車倏爾停下,車廂外傳來一陣刺耳的喧嘩。
「啊——」
「啊呀呀——」
「真是首輔大人!我的娘嘞!」
魚菲然眉毛一橫,急急跺了下車板,朝外喊道:「停下來做什麼?」
車把式在外答話:「二姑娘,柏公子的轎子擋在前面了,咱們要不要繞道走?」
「哼!又是他!」
魚菲然作勢便要起身,卻被身後之人扯住手腕。
她回頭,氣得雙目圓瞪,撇下嘴角罵道:「柏家那小子一向如此張狂,今日叫本姑娘撞見了,不好好教訓他一頓怎麼成?」
「菲然,算了。」
藍昊天滿臉疲憊,沖她搖搖頭。
魚菲然胸口堵得慌,世人都道當朝宰輔柏清玄少年英才,可她偏偏討厭這人得緊。
即便他有一張驚為天人的臉,是京城坊間無數閨閣少女的夢,魚菲然也不待見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每回都這樣,攪得大街小巷雞犬不寧!」
她恨恨咬牙,坐回椅子里去。
藍昊天握緊她的手,安撫一句:「別管他了,我們走吧!」
「好女不跟惡男斗,咱們繞道走!」魚菲然朝外喊道,「掉頭掉頭!大過年的,真是出門觸霉頭!」
馬車緩緩調轉方向,街前人山人海里,一乘錦轎被堵得寸步難行。
轎里端坐著一身紫金官袍的男子,他身姿挺拔,單手按著腰間劍柄,玉石般溫潤的臉上眉心微微蹙起。
「公子,這可如何是好?」
轎外僕從展臂攔下撲來的女子,朝轎里喊了句:「完全走不動道了,咱們還去宮裡上朝么?」
柏清玄拂袖,抖落掛在身上的桃色汗巾,看著散落滿轎的釵環和簪花,忍不住苦笑一聲。
他是京城排名第一的神仙貴公子,一騎絕塵,無有第二。
只要他一日不成婚,京城無數待嫁少女怕是夜夜不得好眠。
出身信朝清流世家,未及弱冠高中狀元,溫潤如玉天人之姿,哪一點不叫她們朝思暮想?
他抬手擰了擰眉心,低聲道了句:「杜仲,告訴她們本公子已有心悅之人了。」
轎外僕從怔了怔,咱家公子幾時看上人家姑娘的?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啊!
四周人潮湧動,不及多想,他趕緊躬身一揖,「多謝各位姑娘們的美意!我家公子早已暗許佳人,還望各位姑娘高抬貴手,放我家公子一馬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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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將落,四周立時靜得落針可聞。
一陣寒風吹過,忽有女子失聲痛哭起來,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漸漸哭聲連成一片。
人們搖頭嘆息,悻悻散去。
錦轎抬起,柏清玄微微舒展眉心。
「公子,」杜仲揩了把汗漬,朝轎里憨憨問道:「您到底看上哪家的姑娘了?為何從未聽您提過此事?」
柏清玄眸光一沉,冷聲道:「杜仲,你閑得有功夫嚼舌根了么?」
這話說得杜仲面上一慌,他趕忙擺手解釋一句:「公子,您別生氣。這婚姻嫁娶得三媒六聘,長輩出面做主才作得數。」
他扭頭朝轎里問道:「奴才只是覺著,茲事體大,咱要不要知會大老爺和三老爺一聲?」
「不用。」
柏清玄緩緩吐字。
「那奴才能問問,您幾時看上人家姑娘的么?」
轎里沉靜須臾,一支金釵突然破簾而出,正正砸在杜仲頭上。
「哎喲!」杜仲慘叫一聲,摸了摸後腦勺求饒道:「不提就不提,公子您可彆氣壞身子!」
沒走兩步,他又開口道:「公子,要不以後咱還是乘馬車出門吧?馬跑得比人快,脾氣也比人大,要是再遇上那些女子圍堵,咱也能用那畜生威嚇她們不是……」
「杜仲,住嘴……」
轎里傳來一道威壓,眼見皇宮大門橫陳眼前,杜仲趕緊閉了嘴。
旭日東升,霞光彌散。風一吹,碧瓦上的覆雪紛紛飄落。
轎夫停下轎子,柏清玄挑簾而出。
「好在夏侯將軍的援軍大捷,也不知今日朝堂上陛下會如何處置威北將軍。」
他低聲沉吟,望著漫天殘雪,嘆出口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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