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前
任冬苒端著熱氣騰騰的牛奶小口啜飲,任秋時則坐在對面解釋先前的詭異行為:「冬苒,真是對不起……我一時心急,忘了你一向容易受驚……以前你害怕的時候都會躲到衣櫃里,怎麼喊都不出來。」
他苦笑一聲,扶住額角:「我又不想強行打開,所以就總是用關門聲假裝我已經走了,引誘你自己出來。是我一時疏忽了,竟然忘了你平時但凡有點風吹草動都會受到不小的驚嚇……沒有想到你已經不記得這些了……」
任秋時說著說著語氣低落下來,沮喪地垂下頭,髮絲遮掩住他的神色。任冬苒暫時找不到紕漏,便勉強接受了他的解釋。她還惦記著為期七天的倒計時,並不想浪費時間在安慰人上:「你說你心急,是急著幹什麼嗎?還有……我是已經死了嗎?」
任秋時一頓,緩緩抬起頭,用深邃的黑眸看著她:「……對,我確實很著急……我急著找到你。」
如果不是太過不合時宜,任冬苒幾乎想用流光溢彩來形容他的眼睛,彷彿一旦對視就會跌進對方滿溢的情感里一樣。她不受控地撇開眼,避免在此時產生不必要的情感鏈接。
好在任秋時並沒有指望她回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因為按照道理來說,你在十天前的時候就已經……那天我正好晚上有會,沒能像往常一樣接你下班,結果再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你就已經……」他垂下眼眸,兩滴淚水飛快地劃過面頰,沒進深色的西褲。
任冬苒下意識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現在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這嘛,不要太難過啦,」她朝他咧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好半晌才反應起來,補了兩個字,「……哥哥。」
親密稱呼似乎稍稍撫慰了任秋時的不安,他重新看向她,一雙眼睛通紅得嚇人:「……那你能抱抱我嗎,冬苒?」
過去無比親密的家人提出這樣的要求,雖然沒有記憶,任冬苒也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她點點頭,沉默地張開雙臂擁抱這個比自己高了整整一頭的青年。對方垂下腦袋、緊緊貼著她的頸側,簡直像是想用自己的皮膚丈量她的脈搏一樣。
任冬苒被擁在溫暖的懷抱里,感受著肩膀的布料被一點點打濕。明明是死別後重逢慶幸的擁抱……她卻莫名覺得自己正被包裹在一種極為濃稠的情愫之中。
有些不太自在,任冬苒稍稍掙開任秋時的懷抱,然後問出一直盤旋在自己腦海中的問題:「哥哥,既然你說我已經死了,那你為什麼又會覺得我在衣櫃里呢?」
任秋時似乎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吸吸鼻子,用被淚水洗過、乾淨純粹的眼神望著她,嘴上卻給出了一個不怎麼像樣的答案:「我也沒仔細想過……可能是兄妹之間血緣關係作用下的心靈感應?雖然沒有什麼理由,但我莫名就是覺得你會在那裡。」
任冬苒自然不信這種毫無邏輯的回答,但……雖然不想承認,眼前人帶來的下意識的熟悉和依賴感卻騙不了人。
思索片刻,她將自己先前鬼魂一般的狀態全盤托出,出乎意料的是,任秋時明明從事著腦部神經的醫療研究工作,卻對這種有悖唯物主義的靈異現象接受良好……甚至還提出了兩種狀態的切換可能存在一定規律性的假設。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她能夠自由觸碰實體搜集線索的時間就將極為有限。任冬苒按耐住心頭不斷湧現的疑惑,問出了自己最好奇的一個:「所以……哥哥,我究竟是怎麼死的啊?」
像是驚詫於她的直接,任秋時頓了頓,隨後搖搖頭,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報紙,沉默地推到任冬苒面前。
任冬苒接過報紙,下一瞬便被報紙上醒目的標題刺痛了雙目。大大的黑色粗體不帶感情地寫道:女大學生慘遭汽車碾壓不幸身亡。
她不自覺地捏緊報紙,皺著眉快速閱讀完整篇報道內容:22歲、大四學生、實習加班回家發生車禍、當場死亡、兇手肇事逃逸……化名之下,「任冬苒」三個字呼之欲出。
冷淡的語句背後,又有幾個人會真正關心那小小的幾個方塊字、也曾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呢?
任冬苒合上眼,長長舒出一口氣。原來她只是普通地喪生於車禍,讓本就不低的交通事故死亡率又提高了幾個百分點。
只是,車輪下的亡魂並不罕見,她腿上的血字卻賦予了一些不凡的徵兆。如果她真的只是車禍死亡……又有什麼是需要她以鬼魂的形式彌留人間、必須弄清楚的呢?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暫時不把七天倒計時的事情告訴任秋時,一來不想徒增對方的緊張與煩惱,二來……她覺得自己這個哥哥的眼淚似乎有些多,而她大概沒有時間接著安慰他了。
不過她依然向任秋時提出了對自己確切死因存疑的猜想,希望能夠藉助他活人的身份找到更多有用的線索。
伴著微亮的晨光,任秋時鄭重地應下任冬苒的請求,卻驚異地發現自己的妹妹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任冬苒只覺得身體一輕,剛換上不久的衣物便軟軟地掉在沙發上,而那條沾血的白裙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這應該是她的人類「體驗卡」到期了。
不過,這竟然符合了任秋時先前對她身體的狀態也許會來回切換的猜想!任冬苒看著面前有些無措試圖靠揮擊空氣觸碰到她的任秋時,嘗試抬高音量:「哥哥?哥哥!聽得到嗎——」
可惜對方的視線依舊茫然,任冬苒嘆了口氣,決定放棄向任秋時傳達自己重新變成鬼魂的訊息。
她環顧屋內,突然意識到以自己現在的狀態繼續留在這個空間……大概率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如果她想要遵循自己腿上文字的指示,那麼她就必須走出這間房門、前往未知可怖的屋外空間。
任冬苒邊做心理準備邊慢慢騰騰地踱步到玄關,躊躇許久,終於鼓足勇氣穿過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