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心上的黑月光(四十六)
瀟瀟的情緒猶如洶湧澎湃的海浪一般,起伏不定且異常劇烈。再加上之前經歷了太多擔驚受怕之事,沒過多久,她那本就虛弱不堪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便再次昏厥了過去。
當瀟瀟悠悠轉醒之時,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輛疾馳而歸京的馬車上。
瀟瀟緩緩地睜開雙眼,眼神空洞無神,彷彿失去了靈魂一般。面無表情地望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心中瀰漫著一種深深的哀傷與絕望,宛如一片荒蕪死寂的沙漠,讓人感到無盡的凄涼。
此刻的瀟瀟,內心充滿了複雜而矛盾的情感。
回想起與沈懾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愛恨交織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對沈懾既有切齒的痛恨和滿心的埋怨,但更多的卻是連她自己都不敢正視和承認的心動與悸顫。
然而,命運卻如此殘酷無情,就在她尚未能夠徹底斬斷這段不該有的孽緣之際,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竟然已經離她而去。而且,他的離去方式竟是那樣的不光彩——即便最終選擇與敵人同歸於盡,卻依然背負著叛徒的千古罵名。
想到這裡,瀟瀟不由得緊緊咬起牙關,心中暗自咒罵道:「可惡!我甚至還未曾准許他就這樣死去,他居然如此輕易地就捨棄了生命。這個該死的傢伙,真的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厭惡至極,簡直讓人恨不得將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到他身上去。可是……為什麼偏偏就是這樣一個討人厭的傢伙,能讓我的心湖泛起層層漣漪呢?」
沉默良久之後,瀟瀟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看向身旁的侍女如煙,輕聲問道:「如煙,你說,如果一個作惡多端之人在臨死之前曾經做過些許好事,那麼佛祖是否會大發慈悲,不再讓他墜入那可怕的十八層地獄之中受苦受難呢?」
如煙靜靜地凝視著瀟瀟,驕傲美麗的女人,像是被人抽幹了氣血的布偶,毫無生氣地倚靠在車窗前,那空洞無神的眼眸深處彷彿藏著一片令人難以捉摸的死寂。
如煙心中暗自思忖,儘管自己並不清楚瀟瀟對沈懾究竟懷著怎樣一種複雜而深沉的情感,但從公主殿下自上次回京以來終日心神不寧的模樣,便能猜出個大概——想必這一切皆因那個沈懾而起。
如煙不禁回想起那些關於公主被擄至敵營的傳聞,雖然她無從知曉在那段可怕的日子裡,瀟瀟到底經歷了何種磨難與折磨,但卻的確聽聞楚小將軍提及,乃是由於有人暗中通敵,這才導致公主遭人劫持。
然而就在昨晚,又有神秘之人通過一封暗信向楚雲鶴通風報信,透露了敵人設下的埋伏,從而成功解救出了公主。
看瀟瀟剛剛的行事做派,如煙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個名字——沈懾。
難道真的是他?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便如野草般在如煙心頭蔓延開來。
這一系列撲朔迷離的事件,讓如煙愈發困惑不解,對於沈懾此人更是感到難以評斷。
若說他對公主有情,為何又要屢次三番將公主置於如此兇險的境地;可若言其對公主無情,那每一次在關鍵時刻出手相救又是出於何種緣由呢?
「殿下,佛祖曾經說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許沈大人終將會迷途知返,尋得一條光明的好歸路吧......」如煙輕聲呢喃道,像是在安慰公主,又似乎是在說服自己相信世間善惡終有報的道理。
瀟瀟靜靜地聆聽著如煙那溫柔而寬慰的話語,然而不知從何時起,她的眼角悄然滑落下一行清淚,宛如晶瑩剔透的珍珠一般,沿著她那張蒼白且姣好的側臉緩緩流淌而下,最終消失在了衣領之中。她微微顫抖著嘴唇,輕聲呢喃道:「或許吧......」聲音輕得彷彿只有自己才能聽見。
就在兩人交談之際,那長長的車隊已經抵達了距離此地最近的驛站。隨著一陣輕微的顛簸,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緊接著,便傳來了車外士兵們焦急呼喊的聲音,他們似乎正在火急火燎地傳喚鎮上的醫師前來診治傷者。
瀟瀟艱難地下了馬車,目光立刻被驛站門口外那群匆忙趕來的醫師所吸引。只見有些醫師甚至還未來得及穿戴整齊,身上的衣物顯得有些凌亂不堪,但依舊被心急如焚的士兵們強行拉扯至此。
如煙見狀,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強烈的好奇心。趁著攙扶瀟瀟上樓的空當,她快步走到看守在客房門外的士兵身旁,壓低聲音問道:「這到底是發生了何事?為何如此匆忙地召喚醫師?」
士兵抬頭看了一眼如煙,見她乃是瀟瀟身邊的婢女,倒也不敢有所隱瞞,連忙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知於她。
「原來是楚小將軍啊!他在戰場上遭遇了敵人的突襲,被對方故意放火燒傷了。如今傷勢頗為嚴重,大家正在想盡辦法全力救治呢!」
如煙一邊說著,一邊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屋外緊張忙碌的救人場景。然而,與如煙的興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躺在床榻之上的瀟瀟對此卻是興緻缺缺,只是有氣無力地翻了個身,面朝里側,雙眼緊閉,彷彿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她無關。
這一躺居然就過去了整整半個月之久!在這段時間裡,瀟瀟每天除了休養身體之外,還時常從如煙的口中了解到關於隔壁楚懷瑾的詳細療傷情況。
據說,那楚懷瑾此次所受之傷著實嚴重至極,顯然是在與敵軍的激烈交鋒中遭受到了重創。他的左手已然完全廢掉,再也無法拿起哪怕一件輕巧之物;而更令人驚心的是,他的喉管竟然也險些被敵人無情地割裂開來!儘管最終經過一番艱難醫治得以痊癒,然而當他開口說話之時,那沙啞低沉、猶如鬼魅般的嗓音簡直能夠把小孩子嚇得哇哇大哭。
與此同時,經過半個月的精心調養,瀟瀟自身的狀況倒是好轉了不少,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樣動不動便會突然昏厥過去。只不過,或許是由於這場傷病對她身心造成的巨大影響,如今的她看上去仍舊顯得有些病懨懨的,全然沒有了昔日那種充滿活力和朝氣的精神風貌。
時光匆匆流逝,轉眼之間又過去了幾個月。終於,到了再度啟程返回京城的時候。
這天清晨,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大地上。
當瀟瀟被如煙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登上馬車之際,她忽然覺得眼前彷彿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心頭猛地一跳,她急忙伸手拉住如煙,並指著遠處的車隊急切地問道:「如煙,快幫我看看那個人……那個人是不是沈懾啊?」
如煙聽到瀟瀟的話后,便也趕忙將目光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投去。當她終於看清那個被瀟瀟指著的人的背影時,心中不禁猛地一緊,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攥住了她的心臟,讓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然而,待她再仔細端詳一番之後,那顆懸起的心方才如同一塊巨石般轟然落地。
"殿下,您怎麼連楚小將軍都會認錯呀!"如煙輕拍胸口,如釋重負地說道。
瀟瀟的目光卻依舊緊緊鎖定在對面那個正被人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跨上馬背的男子身上,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和擔憂。
那名男子的左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紋絲不動;而他僅靠右手上那股微弱的力量,艱難地拉扯著韁繩,試圖穩住身形。更令人揪心的是,他那原本寬闊堅實的脊背此刻竟已消瘦得宛如一根脆弱的竹竿,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折斷一般。
"可是......我印象中的楚懷瑾並非如此瘦弱啊......"瀟瀟喃喃自語道,目光始終未曾從楚懷瑾身上移開半分。
如煙見狀,連忙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楚將軍自從受傷以來,一直在床上靜心調養。不僅如此,他還不幸遭人毒手,傷到了喉嚨,以至於連正常的進食都變得異常困難。在這樣的情況下,身體日漸消瘦也是在所難免的呀。"
經如煙這麼一說,瀟瀟這才恍然大悟。是啊,眼前這個身影確實與記憶中那位英姿颯爽、意氣風發的楚懷瑾相比,著實相差甚遠。
即便是與身形同樣清瘦的沈懾相較而言,此時的楚懷瑾也要顯得更為瘦削許多。遠遠望去,那單薄的背影似乎只需一陣輕風拂過,便能輕易地將其吹倒在地。
想到此處,瀟瀟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暗自嘆息一聲。看來真的是自己這些日子過於憂心忡忡,以致於產生了錯覺。
於是,她緩緩垂下眼帘,不再多看一眼楚懷瑾,轉身邁步走進了馬車之中。
此時,隱匿在眾多士兵之中的墨風正心急如焚地望著自家主子。他眉頭緊蹙,滿臉憂慮之色,忍不住開口勸說道:「將軍啊!您這身子尚未完全康復呢,實在不宜強撐著騎馬呀!再說了,公主殿下如今身體也已沒有大礙,您真沒必要如此拚命啊!」
然而,坐在高大馬背上的楚懷瑾只是輕輕咳嗽了兩聲,便強打起精神,用儘力氣對著身後的一眾將士高聲喊道:「我乃楚家軍最後的血脈!哪怕戰死沙場,也是我的宿命所在!這點兒小傷算得了什麼?根本無需畏懼!」
男人的嗓音彷彿冬日裡破舊的風箱一般,發出陣陣粗噶難聽之聲。若是旁人聽到這般刺耳的聲音,恐怕連多聽一秒都不願意,但此刻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語,卻是那樣振奮人心、鏗鏘有力。
他宛如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展現出令人欽佩的鐵血風範,全然不似那些整日只知勾心鬥角、精於算計的文官。
這一刻,瀟瀟心中不禁暗自懊悔——原來竟是自己又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