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紅彈珠
瑞文猛然睜開雙眼,立刻被病房的美景所吸引。帘布是奶白的,潔白的天花板上亮著長條日光燈管,好柔和的光,一點都不熱......
「哥!嚇死人了你。你說,好端端的,你這是幹什麼啊?丁主任說都長到肉里去了。哥?」
瑞文出神地觀賞著電燈,太美了。在夢裡,一切都是這麼的溫柔,這麼的舒服,沒有怪物,沒有烈日,只有和煦的帶著淡淡酒精味的微風。
那個又是什麼呢?
他用眼角餘光瞥見了窗邊一個漂亮的綠色玻璃花瓶,插著一朵隨風搖擺的白色小花。晨昏花,原來這裡也有啊,好漂亮......
瑞雪著急了:「哥,說話!丁主任也想要個解釋,說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
瑞文眨了眨眼睛,順著妹妹的目光,視線慢慢從眼前美好的一切挪向了自己的腹部。
只見那裡纏繞著厚厚的繃帶,腹腔內蠕動的異物感不見了。
「說話呀!丁主任建議你去做個沙盤測試,還有鏡像測試,還有一些我也聽不懂,反正我全給你婉拒了。我說沒必要,你一直都好好的。丁主任還訓我,說一定要對親人負責,最好別逃避。」
「不......不知道......我很好。」
他們取走了那些外視藤壺?瑞文有些擔心,醫生不會被那堆血紅的眼睛嚇到吧?
「我能看看那些......東西嗎?」他聲音沙啞地問道。
瑞雪連忙點頭,起身出去商量了幾句,過了一會,身穿白大褂的丁主任端著銀色的手術盤慢慢走來,說道:「已經分析完畢,一共七顆。請做好一定心理準備。」
瑞文點了點頭,坐起身,定睛朝手術盤看去。
只見裡面靜靜地躺著七顆染血的紅彈珠。
他頓時在心中長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眼球。可還沒等他完全鬆懈,瑞雪的下一個問題就拋了過來。
「哥,還有一件事,丁主任說在給你做全身掃描的時候,發現頸部還有一處異物,好像部分取代了你的一節頸椎,這又是怎麼回事?」
那個可不能拿走,會死的!「偏執的天國」此時和瑞文的頸椎緊緊結合,要是拿下來一小時之內找不到替補遺產補上,那他必死無疑!
等等,我不是不怕死的嗎?
久違的「怕死」讓瑞文很是不適應。這種害怕轉瞬即逝,就像一根尖針在他的後頸處狠狠戳了一下。他很快意識到,這是來自「偏執的天國」的警告。
嘶,聽說有些遺產戴久了會慢慢支配宿主的思維,最終成為他們新的大腦。恐怕,我現在已經在經歷這一過程了。
「我......我也不知道。況且我也沒有本事把那東西放進去啊。」瑞文撒謊道。
瑞雪嘆了一口氣:「丁主任說,以目前的技術也無法把它安全取出來,所以只能先這樣觀察。哥,你慢慢轉一下脖子,有覺得頸椎不舒服嗎?」
瑞文大幅度轉動了一下脖子,然後搖了搖頭。瑞雪又指引他連續做了好幾個伸展運動,每做一個都嚴肅地問他一句。
他的內心開始愧疚起來,即便這只是個美夢,他也不想讓妹妹擔心。在夢中,他和瑞雪相依為命,只有叔叔家一戶遠房親戚,所幸家底還在那,不愁基礎花費。妹妹看電視上說護士稀缺心痒痒,但是本科專業不對口,於是一狠心報了三年的護理職業培訓班,兼職鋼琴老師。瑞文本人在歷史文化博物館工作,還出於興趣加盟了一家跑團實體店,寫了一本模組書。
本來生活過得好好的,突然來這麼一出,對她而言肯定宛若晴天霹靂。
瑞雪見哥哥看起來沒什麼大礙,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從包里取出了一個精緻的密封小碗打開:「沒不舒服就好,吞咽有沒有問題?我帶了你喜歡吃的咖啡糕,剛從酒樓打包來的,還冰。」
咖啡糕?
瑞文立刻就明白了咖啡糕是什麼——紅色的點心碗內,一層椰汁凍,一層咖啡凍,層層堆疊起來的千層甜糕,稍微一碰就左右晃動,散發出一絲絲寒氣,特別舒服,他差點沒忍住把臉貼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塑料勺子嘗了一口。唔,冰冰涼涼的,他的舌頭從沒有過這種體驗,像是被電了一下,咖啡層像卡布奇諾,但是更苦一點,椰汁凍香甜順滑,兩者合二為一,是淚水苦澀的味道!
不知吃到第幾口時,他的眼眶已經擒滿了眼淚。
瑞文感激著夢裡的好妹妹,千遍萬遍。他想為她做點什麼,卻一時想不出來。
轉念一想,他之前分明暴露在了正午的陽光下,分明被莫名的黑暗吞吃了。
瑞文喜上眉梢,說不定這真的就是永遠了呢!我可以有許多的時間慢慢準備這份驚喜,在她的生日,或者兒童節送給她,反正她笑起來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偏執的天國」還在生效,現在他絲毫沒有害怕,只有喜悅!他現在終於擺脫了那個炎熱的鬼地方,來到了真正的天國!
可他又突然想到了卡梅隆,他在地面的得力助手,他也死了嗎?為什麼他最後要推我而不是拉我?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啪!」
好痛!不知是誰的一巴掌把他用力扇回了黑暗中。
「呃,好像沒用......」
「看起來還得扇一兩下。」
「啪!」「啪!」
偵探瑞文吃痛地撐開了眼皮,眼球立刻被燙了一下!現在還是令人絕望的正午,熱浪滾滾,天空已由熾紅變為了白熾。他躺在一處有頂棚和玻璃擋板的走廊下,三個背光的黑影看著他,圍了一圈。他的臉頰火辣辣的,眼眶裡泛著灼熱的淚水。
可愛乖巧的妹妹、咖啡糕和那朵看起來鮮亮很多的昏晨花,消毒水味和那淡淡的苦香味,明明剛才還無比清晰,卻在下一瞬間全都被熱浪烤成焦炭,席捲而去。
怎麼又回來了?我不是徹底擺脫這裡了嗎?「偏執的天國」在他的腦中灌入了巨大的失落,讓他由天國一下墜落地底,重重砸在地面,意志支離破碎。
看著外面永不熄滅的白晝,瑞文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拒絕呼吸,希望這樣能讓身體重新變輕,能讓他再死一次,飛回夢裡去,他還有一份驚喜要準備給妹妹......
直到卡梅隆將那頂深藍色偵探帽蓋在了他的臉上,高興地說道:「恭喜活下來,大偵探!」
有一瞬間,瑞文很想伸手死死掐住助手的脖子。
「卡梅隆......我,我們在哪?我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卡梅隆傻笑著抓了抓一頭栗發:「長話短說,我們賭贏了。我之前聽說過有人誤入野狗撕開的裂縫活了下來,只是到了一個完全未知的地方。結合它很少吃人這一事實,我想應該行得通,就試了試,反正也不會死的更慘。」
「那隻野狗呢?」
「早就跑了。」卡梅隆歡快地回答道:「幸運的是,我們沒被帶多遠,這裡是紅日市區,步行三十分鐘就能回去。」他伸手指了指外面,一眾樓房隱沒於白熾之中,其中一些比較老舊的還殘留有焦化的痕迹。一部分建築正在「融化」,耐熱漆像蠟油般淌落,拉出幾道凄慘的線,這種漆每隔一段時間都要重刷一遍,以防止房梁結構變干變脆。
經歷生死危難后,偵探助手的笑容絲毫不減燦爛,終於讓瑞文從失落中抽離了出來,他的眼眸逐漸由藍轉黑,理性重新佔據了主導,臉上還蓋著那頂帽子。
「......謝謝你。你又從『偏執的天國』手中救了我一次。」
夢境中那股愧疚感在現實中再次涌了上來。將來一定要好好考慮怎麼還掉欠給他的兩條命。還有這個「偏執的天國」,越來越危險了,得儘快擺脫掉,前提是他得找到內植位置完全適配的遺產,不然他的頸椎會缺一大塊。
嘶......警告的「尖針」再次狠狠戳進瑞文的後頸,強迫他暫時擱置了這個念頭。他不得不忍著酷熱,在滾燙的地面盤起腿,思索起別的事情。
仔細一想......這事情巧合得有點蹊蹺啊?「偏執的天國」坑人完全隨機姑且不論,但這次怎麼連嗜綠症都一起發作了?照理說,我今天使用藤壺的總時長應該只到高危時長的一半。
而且,正午時分的陽光傾瀉地點不是固定的,如果落在較遠處,我和卡梅隆完全有時間跑到臨近的穀倉里躲避,可它偏偏就落在麥田中央。
這時,瑞文回想起了自己陷入癲狂時一直喃喃的一句話,綠色的天國,綠色的天國......
「綠色的天國。」
最後一句不是他說的!那句彷彿來自深淵的耳語驚醒了他!
他伸手摸了摸腹部,發現已經完全止血,外視藤壺全都不見了,折磨了他快一整天的痛楚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真的不是夢,他愕然想道,至少不會是單純的一個夢,也許是一個類似於夢者之屋的空間。
這一切到底存在著什麼關聯?
「他在幹什麼?」
瑞文這才發現,那兩個陌生人一直盯著發獃的自己,以輕佻的語氣交談著。
「大概是被太陽曬瘋了吧,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又或者被遺產變成了白痴。」身著灰色短打,扎著紅色頭繩的黑髮女性評價道。
「他不會現場變成拜日教徒吧?那群可憐的傻瓜最愛做的就是在正午時分曬自己的皮,直到它們化為灰燼。你問我曬死了怎麼辦?很簡單啊,換一批人來曬。奧貝倫最不缺的是偵探,其次就是傻瓜。」戴耳環的金髮男說著熱氣騰騰的冷笑話,仔細一看,他的耳環不是裝飾物,而是與耳部連接的一小圈觸鬚,一端伸進了耳朵眼裡。
從二人的語氣和眼神中,偵探瑞文敏銳地嗅到了一股同行相輕的味道。
但他還沒來得及追問,就感覺熱浪席捲而來。空間劇烈地扭曲起來,白熾之中出現了無數團黑霧,數不清的野狗自紅日市區上空掠過,就像一場烈日下的盛大遷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