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多事之秋
孝恆因擔心婉儀最近心情欠佳的事情提早離開鋪子去綢緞莊接婉儀一同回家。
婉儀也正好從茶樓回到綢緞莊沒多久,和進哥近一個下午的長談讓她知道了他那條用命拼出來的仕途。他給她看自己身上的槍傷以及刀傷,曾經的那個小花匠隨著戰火的洗禮逐漸成為一個歷經風雨的戰士,他眼神中的自信是婉儀所欣慰的,如果這份自信能早一些或許現在她是另一個處境。但也是這份自信,讓婉儀覺得自己已經開始不了解這個讓她魂牽夢繞的男人。他變得有主見,變得無法掌控,變得陌生。婉儀告訴自己,這是邱進的成長,正如她在鍾家中歷練一樣,只是戰場不同而已。婉儀告訴自己,他們失散這麼久大家都有變化,都需要重新認識和了解。而她相信,他對自己的心未曾改變過。
正當婉儀的思緒隨著晚霞浮現時,孝恆來了。他依舊是一身略顯成熟的長衫,梳著整齊的頭髮,看上去老實木訥。對比他和現在的邱進,的確那個身著戎裝的軍人更有魅力。
他微笑地站在門口,看到婉儀瞥見了自己。「可以進來嗎?」
「當然!」婉儀收回了神思,「你怎麼來了?」
「晚了,我來接你回家。」孝恆顯得很體貼。可能他也意識到自己和婉儀不會再有很多時間相處,所以想在有限的時間裡盡量對她好,以此來報答她一直以來的幫助和支持。
孝恆的突然體貼倒是有些讓婉儀不習慣了,他可從來沒有接自己回去的行動,當然那也是因為以前她不常來綢緞莊的緣故吧。「喲~~怎變得如此殷勤?」婉儀玩笑著說道。
而孝恆倒是顯得極為靦腆,彷彿被看穿了心事一樣。「我知道最近你為了他的事情心情不好,一來關心一下,二來和你一同回去家裡也不會起疑。」孝恆說的倒是實話,夫婦倆同進同出,家裡人就不懷疑也方便日後婉儀離開。
孝恆的這份心倒是讓婉儀感動了一把,也虧得這根木頭能想這麼周到。婉儀笑了笑,和孝恆一起離開了鋪子,路上她還特地捥著他的手。看起來是一對恩愛的夫婦。
剛到家還沒踏上台階就看到大夫急匆匆地從宅子里出來,孝恆一看忙道:「咦?宋大夫,我們家有人不舒服嗎?」
大夫因應承了鍾進賢不對任何人說所以只是報以微笑,「沒事!沒事!先告辭了!」說著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有富看到孝恆夫婦回來忙迎出來,「大少爺回來啦?今兒晚上老爺和太太、二太太、四少爺都在房裡吃飯,所以不用等了馬上就能吃飯。」
想到剛才離開的那個大夫,孝恆擔心起來。「是有人病了嗎?」
「不是!不是!大少爺想多了。」有富也受到鍾進賢的告誡不敢對任何人透露情況,再說他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這一個下午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讓人摸不著北。
飯桌上只有孝恆、婉儀還有孝謙、意沛。孝謙和意沛看上去神色都非常凝重,孝恆忍不住問道:「孝謙,家裡是不是有事情發生?」
孝謙看看孝恆又看看婉儀,小魚是大哥的心頭肉,她得了這個病要怎麼跟孝恆說呀?還是乾脆瞞著他?但又瞞得了多久呢?他嘆了口氣放下筷子道:「我吃飽了,先回房裡去。大哥您吃好飯就來找我吧。」說完就心事重重地走了。
意沛回頭看看起身的孝謙,也嘆了口氣,一碗飯實在吃不下多少。婉儀覺得她也應該知道一些情況,於是笑著說道:「意沛,一會兒我去找你聊天如何?鋪子里來了幾塊新料子,我也正好給你看看樣板呢。」
「嗯!好啊。」意沛心領神會。
這件事不是孝謙想瞞就瞞得住的,看到孝恆的雙手和嘴唇都在顫抖,他知道大哥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一把握緊孝恆的肩頭,「大哥~~」
孝恆握拳重重地捶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音。「畜牲!畜牲!」他痛得心在淌血,「一個冰清玉潔的姑娘被他糟蹋了,本以為嫁給他可以安分守己,沒想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鬧出荒唐的事情,現在還把這種臟病傳給小魚!畜牲!豬狗不如!」
「大哥~~」孝恆嘆口氣道:「事到如今埋怨也沒有用,還好大夫說小魚的情況尚算初期,還有的救。我們一定會把她這個病治好的!」
「治好?就算治好了又怎麼樣?你可知道名節對一個女人的重要?」孝恆心痛地搖著頭,「一個女人染過這種病,就算痊癒也是心頭的一塊傷疤,永遠都好不了!」
孝恆說的沒有錯,這種病最令常人嗤之以鼻,小魚雖然只是因丈夫而受傳染但可以說是百口莫辯,這個時候說什麼清者自清的話都是廢話!孝謙這一次也極為贊同父親的做法,嚴防死守,不允許這件事透露半點,就連有富也都是一知半解。突然看到孝恆霍地站起來,孝謙擔心他衝動忙拉住他,「你去哪兒?」
「去找那個畜牲!」孝恆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把孝川拉出來往死里打。「早知今日,我當初就不該......」他又想起了當年,越是想越是覺得是自己把小魚一步步推向深淵。「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大哥!你別那麼自責,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你又何苦把責任都歸咎在自己身上。」孝謙勸道:「看到你這樣我也擔心,我本不想告訴你但也知瞞你不過。現在你知道了,還是先把仇恨放在一邊,治好小魚的病要緊。」
「是!你說的對!」孝恆點頭道:「治好小魚的病最要緊!」他的眉頭緊鎖,彷彿很艱難地才把心頭的仇恨壓下去。
同樣,婉儀也從意沛的口中獲悉了小魚的情況,只不過孝川那裡她因為並未前去所以暫時不知。婉儀的心也沉重而痛楚,這種病落在任何女人身上都是一場災難。問了一些小魚的病況后她才離開,她也知道孝謙一定告訴了孝恆,她擔心孝恆知道之後......
推開門看到孝恆半躺在卧榻上,眼角泛著淚光。他發現自己進來后慌忙起身,迅速擦去眼角的淚然後擠出笑容道:「回來啦?我......」
「孝恆!」婉儀上前一步握起他冰涼的手說道:「別擔心!小魚會沒事的!」
「謝謝!我知道,我沒事。」孝恆的笑容很勉強,眼角濕漉漉的痕迹沒有擦乾淨。
婉儀拿出手絹替他擦乾淨淚痕,她知他此刻心痛萬分。「小魚的事情一定讓你牽腸掛肚,你放心,我以後每天都不會離開這宅子,每天都會去看小魚,等你回來一一告訴你她的進展。」
孝恆感激地看著她,笑著搖搖頭,「不用了!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再管太多。」
「為什麼?」婉儀莫名地看著他。
「我不想你走得磕磕絆絆、心事重重。」孝恆笑了笑說道:「這麼久都是你在我身邊幫我,我也應該學會一個人去面對了。」孝恆不想婉儀在這件事上插手太多,她是隨時隨地就要走的人,他要她走的乾乾脆脆!
孝恆的這份苦心和決心又一次讓婉儀動容,他也有男人有擔當的一面,至少此刻他一定心痛萬分可他還是對著自己強作堅韌。婉儀看他強抑痛苦的模樣,心裡也一陣難受。他對小魚真的用心太多,他看不得她受苦,她在他心裡永遠是一個最美但又無法得到的影子。如果當初小魚嫁給了他,那他們該有多幸福啊。
婉儀突然有些黯然神傷,沒來由的難受。彷彿自己是一個多餘的人,來鍾家本就是一場命運的捉弄。好在現在她又有一次選擇的機會,這一次一定要把握住!
大夫每天都會來給孝川和小魚看病,每次來金如珍都會讓所有人都離開。過了五六天,小魚的病況有些轉好,可孝川的進展卻不大,到底是染病已久,毒氣入體太深。大夫說還要假以時日才行,但誰都看得出來這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這日,孝謙忙完事情就趕著回家,家裡突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也沒心思去管自己的那些小生意了。家裡人都忙著孝川和小魚的病情,兩個孩子都暫時交給意沛和婉儀帶著,婉儀沒有經驗大部分還是靠意沛。鍾進賢和金如珍不允許孝恆、孝謙管得太多,更不允許婉儀和意沛過問病情,所以孝謙也只好幫著帶帶孩子。
他匆匆趕過飄香院,想著裡頭也有一個同樣染病的人,於是就打算去看看。到了門口卻看見十三姑和幾個龜奴站在門口,十三姑悄悄地擦拭著眼淚。孝謙見了便上前問道:「十三姑,怎麼了?」
十三姑淚眼汪汪,嘆口氣道:「謙少爺,你來晚了。凌心她......她剛走......」
「什麼?」孝謙腦袋「嗡」地一聲,愣在當場。忽地看到有人從凌心房裡抬出一塊門板,門板上是用草席裹著的屍體,看不見樣子只能看到一雙紅斑滿布,幾近潰爛的雙腳。「凌心!」
「謙少爺!不能碰!」十三姑拉住他,「死得太難看了......」
孝謙停在那裡,看著龜奴們抬著門板從身邊走過。「凌心......」他的心也瞬間痛極,曾經嫵媚可人的凌心,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
十三姑嘆道:「她死之前還叫著你的名字,我說讓人去找你,她又不讓。說不想你看到她這副模樣。唉~~她雖然是風塵中人,但對謙少爺你......也算是痴情一片了。」
孝謙默默地閉上雙眼,眼淚順著眼角落下。「唉~~」他深深地呼吸幾口氣,「十三姑,找口好棺材吧,再為她找塊好地。」他睜開雙眼,龜奴們已經抬著門板走遠了,「她生前無奈沉淪,去世之後不能再待薄她了。」說著就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張帖子,讓十三姑次日去豐源號柜上領買棺材和墓地的錢。
「快去看呀!快去看呀!大兵拆樓啦!」突然街上嘈雜起來,路人的腳步也隨著聲音的方向加快。「大兵拆樓啦!」路人們一邊走一邊口口相傳。
十三姑和孝謙到了門口,她拉住一個人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看熱鬧心切,急匆匆地說道:「那些大兵拆樓了!」
「拆什麼樓?」孝謙問道。
那人看看孝謙,愣了愣。「拆的是......是鎮口鐘家的牌樓!」
「意沛的貞節牌坊?」孝謙一驚,當下不相信。「帶我去看!」說著就跟著人群跑了去。
當孝謙趕到的時候,貞節牌坊的輔樓已經被拆除,幾個士兵爬上了牌坊用槍杆子砸那塊牌匾。圍觀的鎮民里三層外三層,互相議論著卻無人敢上前問一句。
「你們在幹什麼?」孝謙雖然很討厭這貞節牌坊,但此刻也要弄清楚他們究竟為什麼動手拆樓!他從人群中擠到當兵的跟前,那個邱連長就在他跟前。
邱連長轉過身看看他,道:「你是......」
「鍾家三少爺,鍾孝謙!」孝謙一挺胸,毫不畏懼。
這時候鎮長也趕了來,「哎喲~~邱連長,您這是幹什麼呀?」鎮長側過頭看一眼孝謙,「三少爺,您也在啊?我已經派人去通知鍾老爺了。」
「明天省城就會派卡車來運糧,這座牌坊杵在這裡礙事兒,卡車開不進來。」邱連長不以為然地說道:「看著也不是很名貴,拆了也就拆了。」他一抬頭告訴手下,「快著點啊!」
「唉呀~~邱連長,您不知道,這是本鎮鍾老爺守寡的二兒媳的牌坊,拆不得啊。」鎮長眼看牌樓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不免心急如焚,不住地回頭看鐘進賢是否已經趕來。
「噢~~原來是個寡婦的牌坊,那就更不要緊了。」邱連長笑道:「拆了多好,鎮口也寬敞多了。」他看看一旁的孝謙,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他此刻卻變得沉默起來。
孝謙抬頭看著士兵摘下那塊匾額,心裡倒也有幾分釋然的感覺。多少次從這牌坊下走過,他都不願意抬頭看,看到那塊匾額心頭就好像被石頭壓著,抬不起頭也靜不下心。現在終於摘下來了,冥冥中是否也算是天意呢?
士兵們一個失手,牌匾從高處墜下,「轟」一聲落在地上橫向地從中間裂成兩半,「貞烈守節」,瞬間分崩離析,只有最後一點尚未裂開兩半勉強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