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狐面之問
在這座繁華都市的腹地,午夜的鐘聲悠悠敲響,恰似一記記沉悶的喪鐘,宣告著白晝喧囂的落幕,也拉開了暗夜神秘帷幕的一角。阿強,這個平日里被生活瑣碎與工作重壓裹挾的平凡上班族,剛又在霓虹燈下與朋友推杯換盞,沉醉在酒精編織的虛幻慰藉里,腳步踉蹌地踏上了歸家之路。
街道像是被歲月遺忘的荒徑,冷冷清清,昏黃的路燈在料峭寒風中瑟瑟發抖,光暈搖搖曳曳,將阿強那孤寂的影子肆意拉扯,時長時短,活脫脫像個從幽暗中鑽出的詭異幽靈,在地面上張牙舞爪。萬籟俱寂之中,唯有他那雙皮鞋叩擊地面的聲響,單調又空洞,在狹長的街巷裡傳得很遠,彷彿是在向沉睡的城市訴說著他內心的惶恐。
當他路過那個老舊得仿若被時間塵封的十字路口時,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瞥見街角處有一團朦朧的白影,恰似一朵不合時宜綻放在暗夜的詭異白花。阿強使勁揉了揉被酒精熏得迷離的雙眼,定睛再瞧,只見一個身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子亭亭玉立在那兒。她身姿纖細,仿若風中柔弱的柳枝,一頭長發如墨般肆意披散,像是垂下的黑色幕簾,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隱隱透出幾分難以言說的神秘氣息。
「先生,我像不像?」女子的聲音仿若從九幽地獄幽幽飄來,冷不丁打破了四周濃稠如墨的寂靜,帶著幾分軟糯卻又透著股急切的顫音,好似幽暗中奏響的一曲催命樂章,在空蕩蕩的路口反覆回蕩,撞在斑駁的牆壁上,更添幾分驚悚。阿強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酒意瞬間醒了幾分,眉頭緊鎖,滿心戒備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女子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緩緩抬起臉來,借著那昏黃黯淡、仿若殘燭般的微光,一張可怖至極的面容映入阿強眼帘。那眼睛,狹長且上挑,瞳仁幽綠得仿若兩汪深不見底的古潭,散發著野性與神秘的光芒,像是來自荒林深處的獸類凝視;鼻子小巧卻突兀地透著股不羈的野性,打破了人臉應有的柔和;嘴唇咧開,露出滿嘴森然尖牙,牙縫間絲絲縷縷的血跡尚未乾涸,猩紅利索地滲著,恰似剛從獵物脖頸間撕扯下血肉,那血腥氣撲面而來,幾乎要將阿強的理智徹底淹沒。
恐懼,恰似一隻無形卻有力的大手,瞬間攥緊了阿強的心臟,令其狂跳不止,似要衝破胸膛。他張了張嘴,想放聲尖叫,可喉嚨卻像被死死堵住,只能發出幾聲乾澀的嗚咽;雙腿仿若被灌入了千斤重鉛,挪移分毫都成了奢望。女子身形飄忽,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靠近,裙角輕拂過地面,像是死神揮動的鐮刀,帶起絲絲寒意,「像不像啊……」那冰冷又執拗的追問,一聲接著一聲,腥風裹挾在話語間,直撲阿強面門。慌亂之中,阿強也不知是哪來的一股孤勇,仿若絕境中困獸的本能反抗,轉身便拚命往家跑去,而那女子「咯咯」的尖笑恰似一串陰魂不散的咒音,在身後緊追不捨,好似永不停息,要將他拖入無盡深淵。
跌跌撞撞衝進家門的阿強,背靠門板,雙手顫抖著反鎖,又近乎瘋狂地拉上窗帘,仿若這般便能將恐懼隔絕在外,隨後整個人癱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他試圖安慰自己,這不過是醉酒後的荒誕幻覺,可此後每晚,只要途經那十字路口,女子必定現身,重複著那毛骨悚然的追問。周邊住戶們也陸續有了類似遭遇,一時間,人心惶惶,各種傳言如同長了翅膀般在鄰裡間迅速擴散。有人言之鑿鑿地說,那是被詛咒的「狐面妖」,多年前慘死於此,怨念與執念作祟,定要尋個「像」的相關答案,才肯罷休,否則將永夜徘徊,禍亂人間。
阿強本是個好奇心重且心地善良之人,為求真相,不辭辛勞,四處尋訪。終於,在老街坊中尋到一位年逾古稀,卻記憶清晰如昨的老者。在那間瀰漫著陳舊氣息、堆滿往昔雜物的老屋裡,阿強聆聽著一段塵封已久、隱秘且詭譎的身世傳奇,其間還絲絲縷縷交織著一段可追溯至遠古的狐妖傳說。
相傳,在那悠悠遠古之時,狐族蒙天地恩澤,開靈智、通人語,歷經漫長歲月潛心修行,便可褪去獸形、化作人形,習得仙法神通。有一族狐,深居於靜謐山林,恪守天地本分,以吸納日月精華、採食山間靈果為生,心懷悲憫,庇佑周遭生靈,被世人尊稱為「靈佑狐族」。其族中狐仙,常幻化成裊裊婷婷的女子模樣,身著素雅衣衫,宛如塵世謫仙。她們心懷慈愛,傾囊相授村民醫術,助其祛病消災;又躬身田間,指導農事,保一方豐饒。炊煙裊裊處,田埂阡陌間,皆留下她們溫婉且慈悲的身影,人與狐相伴相生,倒也相安無事,歲歲太平,仿若人間仙境,歲月靜好。
時光悠悠流轉,數十年前,此地有個聲名遠揚、紅極一時的戲班子,猶如一顆璀璨奪目的明珠,在市井街巷熠熠生輝。班子里有個當家花旦,名叫白萱。她自小被班主收養,在這戲班裡咿呀學語、蹣跚學步,於戲曲的熏陶中長大成人。上天對她似是格外垂憐,賦予她一副天賜的好嗓子,唱起戲來,婉轉悠揚,恰似夜鶯啼鳴於春日枝頭,聲聲啼囀直入人心;扮相更是絕美,一顰一笑仿若春風拂柳,舉手投足間盡顯古典韻味,活脫脫是從古畫中走出的佳人,每一回登台,台下觀眾皆被其風姿傾倒,喝彩聲與掌聲經久不息,仿若要掀翻那戲園子的頂棚。
白萱的身世,本就如同一本神秘莫測的奇書,暗藏玄機。據說她出生那晚,戲班子正借宿於一個偏遠山村。月黑風高,萬籟俱寂之時,班主忽聞屋外狐鳴陣陣,那聲音凄厲揪心,似是飽含無盡哀傷與哀求。班主心生疑慮,披衣起身,循聲探看,只見草叢中卧著一隻受傷的白狐,腹部之下,小心翼翼地護著個嬰孩。那嬰孩小臉凍得通紅,卻不哭不鬧,眼眸澄澈,透著靈動聰慧之氣。白狐瞧見班主,眼中滿是哀求之意,虛弱地輕蹭嬰孩后,終因失血過多,體力不支,倒地而亡。班主心下憐憫頓生,收養了嬰孩,取名白萱,自此,白萱的命運便與這戲班子緊緊相連,也與那未知的神秘羈絆悄然纏縛。
彼時,塵世仿若一片暗流涌動的深海,權貴當道,如猙獰巨獸橫行,魑魅魍魎隱匿於市井街巷的每一處陰暗角落,伺機而動。一日,白萱於後台休憩,困頓間,朦朧瞧見一神秘老嫗現身眼前。老嫗身著黑袍,周身散發著幽然冷光,仿若裹挾在一層迷霧之中,面容枯槁,褶皺縱橫,卻目光如炬,似能洞悉世間一切隱秘。她手中捧著個古樸木盒,那盒子紋路繁複,仿若銘刻著歲月的滄桑密碼。老嫗趨近白萱,聲若蚊蠅卻字字清晰,言稱白萱乃那「靈佑狐族」後裔,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特來送上狐形面具,助其渡難。言罷,未等白萱從驚愕中回神,老嫗便將盒子塞至她手中,旋即身形如煙般消散,似從未出現過,唯留那盒子靜靜躺在白萱掌心,散發著清冷寒氣,仿若藏著無盡秘密。
白萱惶恐不安,雙手顫抖著打開盒子,只見裡面狐形面具靜靜卧著,雖古舊卻精緻非常,面具上紋路仿若活物遊走,觸手溫熱,似有靈性。此後,那權貴偶然間見了白萱台上風姿,頓時色心大起,覬覦其美色,妄圖強納為妾。白萱性烈,堅守本心,毅然拒絕。權貴惱羞成怒,遂使出惡毒手段,買通小人,誣陷她與「妖邪」勾結,暗中在她梳妝匣藏下詭異符籙、獸骨,以此為把柄,將其五花大綁,押至十字路口,欲施火刑,以泄心頭之恨。
行刑前夜,白萱孤苦伶仃,囚於陰暗牢房,對著那狐形面具哭訴身世,淚如雨下,滴滴淚珠砸落在面具之上。驀地,那面具似是感應到主人的哀傷與怨念,自行飛起,緩緩附於她臉。剎那間,一股磅礴而異樣的力量如洶湧洪流貫穿全身,她的眼眸瞬間化為幽綠,仿若兩點鬼火;牙齒漸長變尖,森然可怖;身後似有狐尾隱現,搖曳生姿,儼然成了半人半狐之態。白萱血淚長流,那血淚順著臉頰滑落,仿若泣血的控訴,對著夜空高喊:「若世不容我,便以妖形存世尋公道!」其聲凄厲,穿破雲霄,似是要將這世間不公震碎。
火刑當日,烈焰騰空而起,仿若一條肆虐的火蛇,舔舐著天空。圍觀百姓人山人海,皆面露驚惶之色。人群中,有人恍惚瞧見火光里白萱身形暴漲,化作巨大狐影,周身火焰繚繞,恰似浴火重生的復仇之神,卻又凄厲嘶吼,那聲音飽含著悲憤、冤屈與不甘,似在向天地控訴這世道的不公。待大火漸漸熄滅,只剩一堆殘灰,白萱肉身雖滅,可怨念太深,執念如附骨之疽,緊緊依附著這十字路口,每到雨夜、寒夜,水汽氤氳、冷風呼嘯之時,便聚形為那狐面模樣,重複著「像不像」的執念之問,似在茫茫人海中尋覓一個能真正洞悉她悲慘身世與不屈靈魂之人,等待著一個或許永遠不會到來的答案。
阿強知曉這段過往後,憐憫之情與無畏勇氣在心底交織翻湧。再遇狐面女子時,他強抑著內心的恐懼,嘴唇顫抖,卻仍堅定發聲:「你像受冤的白萱,有不屈烈性,是被世間錯待的可憐人。」剎那,狂風呼嘯而起,似是天地為之動容,女子周身妖氣似有鬆動,仿若堅冰初融,卻並未完全褪散,只是身形猛地一頓,幽綠眼眸死死盯著阿強,那眼神複雜難辨,似有欣慰於終得理解之人,又含疑慮,仿若在審視這份理解是否真心,更藏著無盡哀怨,仿若積年累月的冤屈仍在心底翻湧。
而後,她並未如預期般消散於無形,只是緩緩隱入黑暗,「咯咯」笑聲在風中回蕩,透著幾分詭異,幾分不甘,仿若在向命運示威,亦或是向阿強傳達著尚未終結的神秘信號。此後,那十字路口仍不時傳出女子幽幽問詢,寒夜走過,白影依舊會在街角閃現,「像不像」的疑問,成了懸在這都市一隅的未解之謎,如一團迷霧,縈繞在人們心頭,引得膽大者懷揣著探秘的熱忱探尋究竟,膽小者則避之不及,繞路而行,而每一次風聲鶴唳,每一回街頭巷尾的竊竊私語,都仿若在續寫這段神秘莫測、永無盡頭的傳說,似是命運之筆,蘸著歲月的墨,不斷勾勒著未知的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