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零貳】蘇醒
我記得過了很久,滄海淪為桑田,久到時間對我來說早已是一張模樣的白紙,我卻是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日我跳下懸崖他那清麗的聲音一直在我耳畔迴響著。
自古仙魔不開兩立,蒼月說,只有身為魔族公主的你死於我手,我才能登上上仙之位,我是你夫君,你理應成全了我啊。
自此,我景齊山莊被所謂的上仙所侵,我,謹歌,家破人亡。
他以為這般跳下去,冰柱會刺穿我的心臟,可是啊,彼岸之花,忘川之水,都未能帶得走我,我被冰封起來。
一萬年之久。
我爹爹常跟我說,別瞧著這些人表面正經不行,可背地裡指不定得怎麼害人,我們雖是了魔,可我們自個兒知道我們是何作為,由不得別人詆毀。而真正有心魔的,不是我們景齊山莊的人,而是他玉峴門,他玉峴門門主蒼月才是魔!
如今想來爹爹說得對,他是魔,是我心頭的一根刺。
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卻是覺得十分沉重,重到我有些累,算了吧,世間這般骯髒,還留著做何?
「謹歌,這是你的重生,睜開眼來!」
誰在叫我的名?我聽著甚是熟悉,可是我看不清來人,說到底,在那一日我就該是死了,如今卻是聽到了有人叫我的名,那個承載了無數背棄的名啊,統統丟棄吧。
「謹歌,有人還在等你,景齊山怎可說滅就滅了!」
景齊山莊啊,爹爹畢生的歸屬啊。
我奮力地睜開眼來,沉重的冰柱讓我看不清眼前的人,我想伸出手來揉揉眼,卻是發現自己無法動彈,我全身上下都動的,怕也是只有眼珠了吧。
「謹歌……。」
「師……師父……」我輕輕地吐出一句完整的念詞,突地就落下淚來,我聽到我的聲音,稚嫩得不像話。
師父老了很多,我眼睫上的冰屑慢慢地抖落,讓我看清了他的模樣,他那帶了滄桑的臉上還噙著點點寵溺的笑,對我,師父一直寵愛有加,可我,卻負了他,負了所有景齊的魔族人。
「醒過來就好,為師等你醒過來的這一天,等了一萬年了,也該是時候了。」師父走過來,輕輕地將手放在了冰柱上,一陣暖流順著冰柱流了進來,我感到周身越來越熱,我四周的冰已化散了開來,我輕輕地動了一動,將自己的手隔著冰觸摸著師父的手。
這時我是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我的手太小,是一個孩童的手。
我……竟是變小了。
意識到這裡,我猛然收回了自己的手,漸漸地低下了頭,卻是看見一個小孩子的身材。
「師父……」
「別怕,師父這就帶你出來。」
「師父……爹爹呢?」
師父沒有說話,只是渡著真氣讓我周圍的冰一點一點慢慢地消散了開去,我的活動範圍也跟著越來越大,可是我問師父的話,他卻是沒有回答我。
待周身的冰全都被真氣所化剩下外殼時,我伸了伸手,破冰而出,我看見師父在我破冰的那一刻笑了笑,所有的光都聚在了師父的身上,刺得我離不開眼。
「師父……」
我的心頭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卻又是說不出哪裡不太對勁,只靜靜地看著他。
那光越來越亮,亮到我眯起了眼來,終於是發現了師父的不同,我心頭一顫,慢慢走到師父面前。
因著許久沒有動過,所以我此刻有些僵硬,而我親眼看到,師父四周越來越亮的光,襯得師父是越來越蒼白,我看到這裡心下一涼,似是感覺到了什麼,我輕輕地喚了一聲:「師父……」
「徒兒啊,為師的能力,只能在這一萬年之後救醒你,你要記得,你永遠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十惡不赦的魔……」
師父的聲音極淡,我越是想聽清,卻越是聽不見師父在說些什麼,他後面的話,我竟是一個字也沒有聽清過,可是他卻越來越淡,淡到我想上前抓住他,卻因為自己的身子太久沒有動過了,這般一個大的動作,直讓我撲到了他的腳邊。
我伸出手來想要抓住他的衣擺,那白衣勝雪啊,卻是淡成透明。
「師父……」
風在吹,沒有人應我。
「師父。」
他大概是在跟我鬧著玩,可是請回答回答我,我只剩師父你了啊。
「師父!」
撕天一聲大叫,我覺得心口悶得慌,直接咳起來,吐出一口血來。
我看著留有血跡的地上,師父他老人家,走了倒是什麼也沒有留下啊,連灰都沒有,別人說灰飛煙滅,好歹也是有灰有煙的,可是……
我一側頭,卻看見一把十分古老的匕首在地上,我輕輕地走了過去,然後拿起了匕首來,我識得這把匕首,這是師父在收我為徒時,我爹爹贈與我的,我轉送給師父,我說:「這是徒兒謹歌,送師父的見面禮。」
那年清風,那時朗月,那時的謹歌,同這時的謹歌一樣,有著小小的六歲身子,卻是知道了要討好師父,師父才不會太苛責於自己。
我低低地痴笑了起來,師父啊……
在冰封於此上了萬年,如今破冰而出,因了你將畢生修行化為真氣才渡得我回神,而我的靈力與修為卻因這萬年的冰封早已消失殆盡了啊。
如今一個廢人,用什麼來活下去啊。
爹爹與娘親都去了,我還剩什麼?
帶我一起走吧師父。
我低低地喃,內心裡早已是死了萬千遍,師父也同爹娘一樣棄了我,而我憑何要苟活於世?
我站起身來慢慢地向前走著,搖搖晃晃的樣子,估計著連我自己都能猜得出我此刻的狼狽,可是我還是拖著步子一步步地向前走著,直至走到青湖邊,我透過清澈的湖,看見了我自己。
呵。
六歲時的臉,卻是有一頭銀絲。
我被我自己的樣子給嚇住了,前後退了一步,驚恐地不再看水中的倒影。
這不可能,怎麼會還是銀絲?!
這是他蒼月給我的恥辱啊!
我走上前,又不相信地看了看水中的倒影,還是!還是!
我瘋了,我直伸出手來去打亂了湖水,湖水濺了起來,破碎了我的面容,慢慢恢復平靜時還是原來的模樣。
我安靜了下來,我不相信,這一頭青絲怎的就沒有跟隨時間而還給我。我一把抓起了自己的頭髮,失聲痛哭了起來,這條命,依舊是刻上了曾經作賤時的疤啊!
我看見湖中的水濺起了我的淚花,我愣愣地看著,沒有想過要動半分,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待著死亡的宣判。
我看見湖中突然出現一頭虎的影子,我心下一寒,青湖下的冰,是玄冰,而青湖下的獸,是上神的坐騎啊,我如今,的的確確是在送死了。
我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只等著死亡的來臨。
師父!
我猛地睜開眼睛,一個縱身就向著青湖跳了下去,刺骨的冷包圍著我,我在水中睜開了眼,卻是看見好運只老虎在岸邊徘徊了許久,竟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活下去謹歌,師父以命來救你,你就得帶著師父的命一道活下去!撐住,一定得撐住。
我識得這老虎,它是上神權郅的坐騎火炎,而上神在千萬年前就全都消失了,只留得這些坐騎在這人魔仙三界,而這隻老虎火炎跟它的名字一樣,是五行火中獸,下不得水的,所以我跳下來只是為了避開它,然而無論我游到哪裡,它都會跟上來,我有些苦惱有些焦急,此刻我是一個人,我沒了靈力,我不能撐得太久。
我開始抽搐了起來,因著青湖的水太冰,我以一個常人的體質是受不住的,況且如今的我算是才重生,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般,我受不住這麼長時間的寒冷。
大抵是真的就活不下去了吧。
「火炎!」我聽到一聲清麗的叫喚聲,然後就看見火炎越走越遠,我心頭訝異,但是卻還是沒有敢露出水面來。
緊接著,我看到一個穿月白色長衣的男人走到青湖邊,沖著湖中的人笑了笑,依舊用了清朗的聲音說道:「出來吧,火炎走了。」
一聽到這兒,也不知是作何緣故,我竟是對這個人的話十分的放心,而他此刻正好對我伸出了他那雙修長好看的手,我的心就在這一刻上了岸,何不顧及地就抓住了他的手,執意再也不放了。
只是這雙手我似乎是在哪裡感受過的,十分熟悉,但是我卻又是記得不是十分清楚。
他抓緊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大,包住了我的手一用力,我便是被拉出了湖面。
「咳咳咳咳……」我一個勁兒地咳嗽,他卻是十分貼心地為了我順了順氣,拍了拍背,才笑著看向了我。
而我,心在這一天里第二次痛到難以呼吸。
蒼……
不,不是蒼月,是,蒼玉。
一萬年了啊,他竟也是同一萬年前一樣,有著好看的面容,歲月什麼的,對於他來說,是不存在的啊。
我還清晰地記得那日眾人都冷眼旁觀著我跳下懸崖落入青湖,只是蒼玉奔上來想要抓住我,卻被其他人抓住了。
眼睛里澀澀地,有種酸楚,是這個人,你本以為他並非良人,可是在自己認定的良人拋卻自己的時候,只有這個人,站在自己身邊。
多麼生冷的笑話。
我抬起了頭來看了看蒼玉,而此刻的蒼玉也看著我愣在了原地,原本為我順著氣的手也停了下來。
他……會不會識出我來了?
「真像……」他低低地喃著,而我一聽卻是差一點鼻頭一酸哭了出來。
「謝謝叔叔。」
我看著他那雙比我大很多的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現在身份。
「呵。」他自嘲地笑了一笑,那眉向上一揚,甚是好看,他比之萬年前更加英俊了,也許還會比蒼月還要好看幾分。
「原來是個小丫頭。你親人呢?」
他輕輕地問,我卻是不好作答,這世上,還有誰,才是我的親人。
我低下頭來輕輕地搖了搖。
「叫什麼名字?」
「謹……」我突然抬頭,看見他眼裡閃過的光,猛地想起了自己的處境,忙改口,「金戈。」
「金戈?」
「嗯,金戈鐵馬的金戈。」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站起了身來
「原來不是你啊,謹歌……」
我抬起頭看著比我高上許多的他,他不似從前那般有著少爺脾氣了,他的性子斂了很多,亦是淡了很多,以前見到誰他都是會調笑一番的,如今的他,也是變了啊。
何況,萬年前的謹歌?
想到這裡,我眼中的淚慢慢地順著滑落了下來,因著全身是湖水,我和他都分不清,我是否是哭了。
醒過來的第一天,竟是讓我遇上了蒼玉,那麼蒼月,這就是宿命么?你等著謹歌,謹歌總會有一天來毀了你玉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