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胡鬧!簡直就是胡鬧!」
宮牆之外,翠樹蔥蘢繁茂,枝葉交織成一片盎然綠意。樹梢之上,數只飛鳥悄然棲息,似在凝聽宮牆內的動靜。
俄頃,殿內傳出一聲怒喝,仿若平地驚雷,驚得那飛鳥陡然振翅。羽翅撲騰之間,簌簌聲響徹耳畔,群鳥似箭般沖向藍天,須臾間,唯余天際幾縷縹緲的痕迹,徒留宮牆內的紛擾與宮牆外的靜謐對峙。
妖尊緊攥那信件,素白的箋紙本如平鏡,此刻卻在她的力道下褶皺縱橫,其上墨字隱匿於指縫間,再難辨得分毫。
上官垂首而立,額間冷汗隱現,眼角餘光偷覷著妖尊神色,大氣不敢出,唯有點點汗珠順著鬢角滑落,悄無聲息地沒入衣衫。
妖尊雙眸微眯,狹長的鳳目中幽光暗涌,恰似烏雲蔽月,冷意森然。
「此子絕不可容於世間,速遣祭司處置,他自當明了本座之意。」
上官心中一凜,忙不迭拱手應道:「遵命。」聲落,唯聞衣袂輕拂之聲,其人已悄然退下,獨留妖尊於幽室之中,唯那皺信在其掌心,似也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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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轍碾過,發出悠悠吱呀之聲。
那是一場幽長夢境,其間但見虛白一片,似霧靄沉沉,遮掩了所有塵世紛擾。
她靜卧於純白山茶花間,馥郁芬芳縈繞周身,令她沉醉不願蘇醒。然車轍轆轆,終是擾了這場好夢。
她蛾眉輕蹙,似仍眷戀夢中情境,意識卻於混沌中漸漸清明。待那山茶花的馨甜悄然散去,她悵然睜眼,目光迷離,仿若仍在夢中,許久方聚焦於那輕輕晃動的車幔之上。
「阿辭,可還有不適?」溫潤男聲自身畔響起。
長夏這才驚覺自己一路竟倚靠在趙扶桑懷中,她忙直起身來,動作間難掩疲憊。
「我睡了多久?」她聲線帶著幾分慵懶沙啞。
「已至晌午,你感覺如何?」趙扶桑語中關切滿溢,目光緊鎖長夏,似要從她神色間尋出答案才肯安心。
長夏垂首看向掌心,恍惚間似仍有溫熱鮮血殘留,那滾燙之感仿若能灼穿掌心,令她心尖微顫。
片刻,她方回過神,輕輕放下手。
「我已無事。到哪兒了?」
「還需一日車程。」
趙扶桑輕聲應道,車轍聲復又悠悠響起,似在訴說著前路漫漫。
此次月屍,雪女來襲。
月屍還堂而皇之地進入到了妖都之中,這些廢神來此,斷然不會是為了所謂的執念而來,而且一直在林家鎮,漠城之間徘徊,這林家鎮一定有些什麼東西。
還有那個林娘子。
長夏輕抬手,緩緩掀開車簾,微風拂過她的臉頰。
她微微探出頭去:「咱們且停下休憩片刻吧。」
語罷,前方眾人聞得此聲,皆勒緊韁繩,胯下駿馬長嘶一聲,馬蹄踏地,濺起些許輕塵。
眾人回首,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長夏,眼神中或有疑惑,或有關切。
沿路楝樹花開枝頭,風一經過,那些小朵白花如同細密的白雪簌簌落下。落在鋪滿青苔的石頭上,細碎的陽光穿過樹木枝椏的縫隙伴隨著樹梢移動。腳下的樹影斑駁陸離,緩緩隨風搖曳。
長夏微蹙著眉,下馬車,遙望遠方那漫山遍野的翠色,仿若一片碧濤翻湧,說道:「這樣下去太慢了。」語罷,憂慮之色更濃。
趙扶桑見她焦心,忙從一旁取了水囊,遞上前去,溫聲道:「你放心吧,我留了幾個執法司的弟兄在那裡護著,有任何情況他們會及時給我傳消息的。」
長夏接過水囊,緩聲說道:「我擔心,那林家鎮,不簡單。」
瑞羽在側,聽聞此言,疑惑地問道:「你知道了什麼?」
長夏微微頷首,遂將漠城所遇之案件一一詳述。
九和聞之,嬌軀猛地一震,驚道:「此乃火祭!」
長夏直視九和,輕聲重複:「火祭?」
九和點點頭,緩緩說道:「此術可使妖類浴火重生,肉身與魂魄皆入火海隕滅,而後於烈焰之中重奪生機,再世還魂。」
長夏眉目凝思:「這鳳凰涅盤重生的原理,我倒是知道一些,可是這尋常之妖遇火不是必死無疑么么?怎麼還能夠奪魂重生呢?」
此時阿尋在旁,沉吟道:「若以月屍所化魂魄,佐以執念之力,便有可能。」
長夏心頭一凜,暗叫不妙。
剎那間,她素手一揮,將水囊擲回趙扶桑懷中,與此同時,手中寒芒一閃,利刃出鞘,斬斷雙駒后的馬車繩索。隨即足尖輕點,踏馬而上,動作快若閃電,眾人皆驚,尚未回神。
「那三十六個人找的肉體是林家鎮的人,上馬,林家鎮有危險。」
眾人一聽,紛紛翻身上馬,揚塵而去,唯留一路煙塵在風中飄散。
這個時候阿尋看著衝上前去化為殘影的長夏背影若有所思起來。
她這個身體,真的可以么?
烏瑰不在身邊,傳送陣根本用不了,只能用靈力加快馬的速度。
這樣的速度下去,次日清晨應該就能到。
她只希望林娘子的計謀不要在今日。
碧空如洗,澄澈無垠,不見一絲雲彩的繚繞。
微風輕悄拂過,楝樹搖曳身姿。
剎那間,那純白如雪的楝樹花瓣紛紛揚揚,似簌簌而落的梨花淚雨,悠悠然飄散至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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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天天在這抄書,不累么?」
「小殿下,這是小仙的本職工作。」
少女棲於樹榦之上。她雙足赤裸,白皙的腳丫在樹榦邊緣一晃一晃,足尖似點未點。
她手中捧著一枚鮮潤飽滿的仙桃,那仙桃散發著誘人的果香,在斑駁的光影中更顯晶瑩。
她每咬一口,便啟齒對樹下之人言語,聲音清脆婉轉,在這方寧靜的天地間悠悠回蕩。
樹下,少年靜坐在案桌之前,一襲蔚藍長衫,墨發如瀑。
「你會天天來嗎?你叫什麼名字?」
「我跟你說,這天後的果子就是不一樣,太好吃了,下一次我帶你去摘......不可不可,看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子,還是我摘給你吃吧。」
少女仿若一隻活潑的雲雀,嘰嘰喳喳地訴說著心中的瑣碎趣事,清眸顧盼間,並未留意樹下少年的神情,只是沉浸於自己的言語世界,那模樣似是篤定了少年定會將她的話句句銘記。
山茶花樹繁花似雪,潔白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輕顫抖。
環繞在外的淺淺結界,靈氣氤氳,仿若一層輕紗薄霧,裊裊娜娜地飄散開來,將那精緻的小宮殿溫柔地攬入懷中,隔絕了塵世的紛擾喧囂。
少年靜坐於案前,仿若遺世獨立的謫仙,對少女的自顧自話仿若未聞。
他的頭未曾抬起,唯有那耳畔的沙沙葉響,與少女清脆的話音相伴。
修長的手指執著筆桿,墨汁在筆尖凝聚,而後緩緩落下,一筆一畫,皆透著專註與認真。
忽聞少女的問詢,少年正在書寫的筆觸微微一頓,墨漬暈染開來,似一朵墨色的小花在白簡上悄然綻放。
他沉默片刻,聲線清冷而又溫和:「我還會呆很久。」
彼時,四下靜謐,他仿若置身於幽謐之境,少女的話音與食桃之聲,皆如被清風攜去,了無痕迹。
他抬首,卻見少女似靈猴般俏皮,雙腿倒鉤於樹榦,身姿如瀑垂落。
那烏黑的髮辮間,數朵小紅絨花若星子點綴,此刻恰懸於他的眸前,隨著微風輕輕晃動。
少女雙眸明澈,恰似一泓清泉,波光瀲灧間,竟令他憶起那日的小老虎那憨然又明亮的眼睛,透著未經塵世沾染的純凈與懵懂。
此時,少女正專註凝視他於書簡之上筆走龍蛇,口中喃喃念道:「夜則對月參星……悟……悟造化之妙理……誦……誦什麼?哎呀,你挪開些,我瞧不見了。」言罷,還輕擺了擺頭,試圖撥開那垂落的髮辮。
少年眉峰微蹙,目光中雖有無奈,終是輕嘆一聲,起身讓開,衣袂隨風輕舞。
少女見狀,急聲喚道:「哎哎哎,你去哪兒啊?你生氣了?別走啊。」語落,她身形靈動,如飛燕掠水,自樹榦翩然而下,追了上去。
少年步入屋內,須臾,又攜一捆書卷出來,神色清冷,淡然道:「小殿下,我現正受罰,你還是先回去吧。」
少女手中把玩著那枚仙桃,咬下一口,笑道:「我自是知曉,但是受罰不是向你這樣受的啊,我看你都抄了一天了,應當勞逸結合,稍作休憩才是。」
少年見少女懵懂不解己意,心中滿是無奈,只得輕搖了搖頭,轉身不再理會,任那少女於身後兀自言語。
時光悠悠而逝,少女初時還似鵲兒般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然不知何時,那聲音漸次低微,終至悄無聲息,唯余清風拂葉之音,在這方天地間輕輕回蕩。
在那幽寂的時光里,他終是筆走龍蛇,抄錄完了十萬清心訣。
擱筆之際,一抹粉紅於桌角映入眼帘,原是一枚鮮潤的桃子悄然靜卧,桃下覆著一張素箋。
他輕輕抬手,將那紙張拿起,入目之處,是之前少女念出的字跡。
然那字歪歪扭扭,似是醉酒之人的蹣跚腳步,筆鋒走勢錯亂無章,真可謂是「筆落驚風雨,字成泣鬼神」,不過這「泣」的是看字之人。
少女許是寫到後來亦自慚形穢,遂放棄了繼續模仿,只在後面以一種極為笨拙的筆觸寫著:【贈君之桃,謝君掩護之恩。】
他垂眸凝視手中的桃子,瑩潤的果皮泛著淡淡的光澤。
他微微張口,輕咬下去,瞬間,那甜蜜的桃汁在舌尖散開,果香滿溢。
嗯,的確很甜。
槐序於混沌中漸漸恢復了意識,他緩緩低垂雙眸,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冰冷且散發著幽冷寒光的鎖妖鏈,其緊緊纏繞在自己的身軀之上,彷彿是一條擇人而噬的惡蟒。
抬眼環顧四周,牢籠的每一寸都被張貼著符文。
身體上傳來的劇痛如洶湧的潮水一波一波地衝擊著他的神經,令他瞬間從之前的恍惚中徹底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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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的美好時光如走馬燈般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那時,陽光傾灑,宛如碎金鋪滿大地,樹影搖曳,藍天澄澈如鏡,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
可如今,在這同樣的藍天之下,他卻深陷囹圄,淪為了一個囚徒。
他的心中忽然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與失落,下意識地輕聲呢喃:「她離開了?」
那聲音在寂靜的牢籠中回蕩,帶著幾分無助與寂寥,彷彿一片飄零的落葉,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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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鎮。
往昔的安寧祥和早已不復存在,唯餘一片慘象。
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響徹雲霄,聲聲入耳,令人毛骨悚然。
那四處遊盪、灰黑相間的月屍,向著鎮中的人們猛撲過去,血盆大口張合間,猙獰盡顯。
俄頃,火光衝天而起,恰似一條暴怒的赤龍,剎那間便染紅了半邊原本寂靜無依的天空。那火焰熊熊燃燒,噼里啪啦作響,似在訴說著無盡的哀怨與慘烈。
時光悠悠流逝,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火光漸次平息,那肆虐的火勢終是漸漸偃旗息鼓。
隨之,那些令人膽寒的嘶叫聲也慢慢停歇,整個村鎮仿若被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陷入了一片死寂。
唯有陣陣陰風呼嘯而過,似是來自九幽地府的使者,無情地吹散了裸露在泥土之中的屍骨,白骨嶙峋,透著無盡的凄涼。
此時,一雙潔白如玉的手緩緩抬起,在那枯枝殘葉間折下一支樹枝。
手的主人,朱唇輕啟,微微上揚的唇瓣間卻不見絲毫笑意,唯有那凄苦無神的眼眸,靜靜地望著那些與黑色塵土融為一體的屍骨,口中喃喃低語:「浴火而生,恭候昌郎飛升歸來。」其聲幽微,卻在這死一般寂靜的空氣中久久回蕩。
話音剛落,那一堆堆漆黑的屍骨竟發出了「咔嚓咔嚓」的聲響。
突然間,一隻帶著皮肉的人手從那一堆黑土之中掙扎而出,緊接著,一隻又一隻,好似春筍破土。它們像是極力求生的枯槁猙獰的樹榦,以一種怪異而扭曲的姿態,極力地向上伸展著。慢慢地,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絕於耳,伴隨著「咔嚓咔嚓」的骨節錯動聲,那些黑體之中的人緩緩撐地爬了出來。
他們各個仿若重獲新生,只是那表情之上,雖帶著微笑,卻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眼底含笑,然那笑意卻似冰窟中的寒潭,凄冷無比。他們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扭動著自己的身體,似是在極力適應著這副全新卻又陌生的軀殼。
有的抬腳扭曲著,身體搖搖晃晃,趔趄著前行,步伐蹣跚得如同剛學會走路的嬰兒,那般無助與怪異;有的索性直接四肢著地,如野獸般慢慢地爬行著,令人作嘔。
「昌郎,這裡就是咱們永遠的家。」女子輕聲呢喃,隨後呵呵低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在這空蕩的村鎮中回蕩,帶著一種滿足,卻又似無盡的寒意,在這詭譎的天幕之下,更顯瘮人,仿若地獄的修羅夜叉在低聲喃笑,令人不寒而慄。
一個接著一個的人在黑土之中重生,然而,他們的模樣卻皆是怪異非常。
有的剛站起身來,脖頸上的那顆頭竟就一骨碌掉落在地,鮮血噴涌而出,卻又似毫無痛感;有的手竟直接長在了身後,以一種扭曲的姿勢擺動著;有的身體和頭方向是反的,行動間仿若倒行逆施的鬼魅。
總之,形狀各異,卻皆透著一股非人的氣息。他們臉上揚著詭異僵硬的笑,目如死魚般冷冷地盯著前方,彷彿被操控的木偶,徒有軀殼,卻失了靈魂。「林昌的陰謀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