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突來的分離
初九聞言一愣,尷尬間又搓手,想要把手上沾染的西瓜汁全數擦乾似的,哈哈乾笑了兩聲。
「王大嬸,你莫跟我開玩笑了。」
她語氣微變,莫名變得很冷。
「一點都不好笑。」
王大嬸看著面前纖細瘦弱的孩子,突然覺得有些心疼,眼底也沾著濕潤,嘴唇蠕動。
「哎...我可憐的初九,你也不過才二七稚齡,如何承受。」
「要不,大嬸陪你去吧。」
「老鐘頭這個人,待鄰里親和,說起來,咱們哪個人不認識他,誰不能認屍呢!」
說著。
王大嬸就走上前來。
牽初九。
沒有嫌棄初九黏糊的手,眼裡儘是無奈心疼。
初九沒有拒絕,王大嬸又不是她兒子,謊話成篇,大嬸雖然八卦了點,但從來不說謊。
嗯。
她也不愛開玩笑。
初九反應不過來,神情木訥,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機巧靈動,她腳步發澀,好像渾身力氣被抽走了。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
面前已是白布遮掩的屍體和公廨內站著的一干人等。
她沒有去掀。
亦沒有行禮。
而是抬起頭,直直盯著一旁面色不好的左縣令,聲音顫抖。
「我爹明明兩個時辰前,還在公廨驗屍....」
「如今你們居然說他死了!」
「什麼樣的兇手能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在廣華縣行兇殺人?」
「我不認,我也不可能認,我要回去等我阿爹回來....」
初九看也沒看旁邊其餘人,白布之下是誰,她一點都不好奇。
她的話對縣令無疑是極為不尊重的,放在往日,早被身邊的捕頭們拿下。
但他們都與鍾淰相識多年,也認識鍾家這個粉雕玉琢皮實機靈的小娃,如今出了事,一時間倒沒人責怪這小娃娃的情急質問。
初九轉頭想走。
一旁的王大嬸卻忍不住哭出了聲。
「我可憐的初九....荷娘也離開了,老鐘頭也走了,你這孩子可....」
「哎...這,這什麼事啊...」
左縣令皺眉。
他身邊站著的,是廣華縣的司法參軍,姚長生。
他冷著臉,一把掀開白布。
「你是鍾仵作的孩子,自當由你來認,這是規矩。」
猝不及防。
初九撞上一張無比熟悉的臉,那臉,先前還滿臉嚴肅罵她,要斷她吃食零花,如今,卻安靜得,彷彿睡著了。
初九獃獃看了幾眼,繼而扭頭,冷著臉。
「這不是我爹。」
司法參軍姚長生呵斥道。
「胡說,這容貌身長與體型,分明就是鍾淰!你為何要說不是!」
初九瞥了他一眼,目光冰冷不含一絲溫度,一時間,站著的一干人等,竟是看著這衣衫樸素甚至稍顯凌亂的小娃,通身散發讓人驚懼的氣質。
「我爹還是你爹?我認還是你認?」
「你說是就是,喊我來幹什麼,幫你認爹?」
老頭子不會輕易離開她的。
初九隻覺得眼眶發酸舌頭髮麻。
老頭子很難得會說安撫自己的話,但唯獨那一句。
「九兒,你阿娘離開了,即便只有我一人,也依然會陪你長大,看你...」
初九以為是嫁娶成家。
結果老頭子來了一句。
「看你,承我衣缽,不至於被餓死。」
初九氣得愣是好幾天沒去老頭子面前蹦躂。
但他依然早出晚歸,兢兢業業,夜裡挑著燈,也在完善著他的仵作記錄....
這樣的人。
很厲害的,很執著的。
怎麼會比她一個沒心沒肺的人,走得早呢。
姚長生氣得幾乎是想馬上出手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但身邊還站著縣令,他只得剋制著怒火,喊道。
「縣令大人,這鐘仵作家的小孩實在是不知尊卑,讓屬下教訓他一番,他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左縣令臉色同樣難看,他眉頭緊鎖,難得罵出聲來。
「閉嘴!鍾仵作幫了公廨多少,如今身死,家人悲傷難以接受是能理解的。」
「你身為司法參軍,竟然連受害者家屬的心情也不能考量到。」
「如果你不能勝任這個職位,我想我廣華縣,公堂內,有的是人。」
姚長生趕緊噤了聲。
他心情本就不好,剛才出了一起溢死案,不到兩個時辰,驗屍的仵作居然死了,死因不明。
被發現的時候,人就已經沒氣了。
更讓他后怕的,是鍾淰死處,離公廨不遠。
往大了說,幾乎可以算,就在公廨範圍內,發生的事...後果上報...他都不敢想。
他怕就怕,依曲縣尉的性子,最後這責任,還是落在他一人肩上...
左縣令走到初九身邊,嘆了一口氣。
對比之下,聲音輕柔很多。
「你是叫初九對吧。」
「陌生人死尚可令人唏噓不已,更何況身邊人猝然離開。」
「本縣令與鍾仵作同樣相識多年,心中悲傷。」
「你年齡不大,我不計較你傷心至極脫口而出的話語,免你犯上之罪。」
「但初九,鍾仵作如今死亡,當務之急,還是確認其身份,他一生輔助破案,立下不少功勞。」
「這走....也該體面離開....如今刻意忽視吵鬧,不願接受,也只會讓鍾仵作九泉之下,難以放心啊...」
左縣令意有所指,對於初九,是恩威並施,耐心中夾雜著極淡的威脅。
啪嗒。
即便是嘴唇緊抿。
眼淚還是直接湧出眼眶,砸到地面。
兩顆。
四顆。
一顆接一顆。
時間也在緩緩流逝....
那雙靈動清澈的眼最終還是抬起,眼裡浸染著無法言說的悲傷。
初九跪得筆直,雙手向前伸展,手掌向下,額頭砰地一聲觸底,停留許久,方才莊重抬起,額頭臟污隱隱見血。
「縣令大人,我父受蒼生恩惠,常教初九要懂反哺。」
「今我慈父莫名離去,死因不明,初九如何能輕易接受。」
「若初九此時認下阿爹,領走遺體下葬,百年之後,九泉之下,阿爹定不願認我。」
「初九在此,斗膽拜請縣令大人,讓初九為我父驗屍,還我父死亡真相!」
「初九給您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