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螳螂
纖雲在臨死前揪著長孫穎的衣袖,只說了一句話。
小心武媚娘。
長孫穎茫然的抱著她,知道她說的人是誰,卻不知道她為何出此言。
纖雲,怎麼會認識武媚娘?
人死如燈滅,她這麼做的原因,除了她自己之外,誰也不懂得她這番舉動的真正意義。
當她閉上口,世人便只能猜測。
**纖雲的死亡,給著原本就一團麻似得局面帶來了更多的變數。
她是為救長孫穎而死,那麼按照正常的邏輯,原本兇手準備害死的人就是長孫穎。
可長孫穎已經被皇后軟禁起來了,誰又連著這點兒耐心都沒,竟然要她立刻斃命?
飯食是皇後派人送來的,難道暗地裡想要毒死她的人是皇后?
可是皇后就有這麼蠢,在著自己的地盤上毒殺皇帝的寵妃?她應該知道,不管是誰動手的,長孫穎在她的地盤上死掉,她都難逃干係。
可若不是皇后,是誰又能在她的地盤上,栽贓陷害她?
一時間眾說紛紜,但是無論哪種結局,卻都意外的證明了長孫穎的無辜。
昭儀一定是被人誣陷的,所以才有人趁著她還被審查時就想要毒死她。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死無對證,然後等著她身亡后,再將著一切轉嫁到她畏罪自殺上。
從這個角度來說,皇后也好,蕭淑妃也好,動手一下就忽然有了理由。
***「什麼,被毒死了!」王嬋聽到這個消息,只覺得天暈地旋,連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這,這,」
「皇後殿下,皇後殿下!」武媚娘在她身邊聽著這消息,也被嚇了一跳,不過等著皇后倒下后就已經顧不上那些雜事了,趕緊扶住了皇后,然後驚惶的宣御醫,「來人,快來人,皇后暈倒了!」
這事情還沒結,皇后可萬萬不能倒掉!
昭儀那裡怎麼會忽然發生了中毒事件,究竟是誰在背後下手!
**「什麼?有人下毒?」蕭淑妃聽見長孫穎差點被人毒殺的消息,震驚的將著手中的玉碟都給摔碎了,「她若是死了,我的那些罪證怎麼辦?」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證據」,怎麼能如此便宜了那個女人!
「淑妃,現在不是擔心這種事的時候,」周圍人聽著淑妃還在在乎這種事,整個人都快哭了,「現在皇后已經卧床不起了,你,你,」
「什麼!」蕭淑妃反應慢了一拍,等著回過神后就是又驚又怒了,「她,她怎麼敢如此!」
長孫穎的事情是她跟王皇后一起弄出來的,現在王皇后裝病脫嫌,那皇帝發怒的話承受的對象不都只是她一個了。
蕭淑妃向來都以最大的惡意猜度王皇后,所以回過神之後,直接做了決定,「裝病有什麼了不起?她能病得,我就不能病!來人啊,宣御醫過來,我也病了!」
於是就這樣,纖雲一個小小宮女的死亡,換來了一個皇後跟一個貴妃的「生病」,以及洗刷了一位昭儀的「冤屈」。
但是,這僅僅是風暴的開始。
**「安敢欺我若此!」李治得到纖云為長孫穎試菜身亡的消息后,猛然站起來,直接一腳就踢在了桌子上。
他只是想晚去一會兒,帶著蕭淑妃將「證據」搜尋的完整些再出現,誰知道只是慢了半拍,竟然就會出現這種岔子!
幸好死的只是個奴婢,若是死的是她,那怎麼得了。
李治黑著臉在那裡站了半天,才猛然的一振袖,然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走!」
「陛下,咱們,咱們這是去何處?」饒是劉問道伺候他多年,見過了他在人後的各種樣子,卻也被他此時的陰狠給嚇到了。
「去皇后那裡,我倒要看看,她病得如何了。」李治陰森森的說道,然後袖子一振,就大步走了出去。
劉問道在心裡頭嘆了口氣,連忙吩咐擺駕去皇后的宮殿。
**「怎麼會這樣,我,我沒想到她死的……」王嬋躺在床上,手抓著錦被,看著帳頂無意識的喃喃自語,可見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不堪大用!武媚娘看著她這舉動,心裡頭無奈的充斥著這四個字。
不過是死了一個宮女,還不是她親手殺的,就嚇成了這樣,這般的皇后能有什麼用?
殺伐決斷,真是一個字都做不到。
這樣看來,是連蕭淑妃都比她有用的多。
如今她的地盤上死了人,她又是最大的嫌疑人,皇帝很快就會震怒著過來問詢,她不想著如何脫罪,該沉溺在那不該有的恐懼中,真嫌自己這位子太穩定了嗎?
可即便是如此,她卻也不得掩住內心的不耐,俯□子耐心的勸慰道,「皇后您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是個奴婢,又不是因你而死,你在乎這些事做什麼,還是想想如何面對陛下吧。」
「我沒有想要害死任何人的,」皇后仍然保持著那副魂游天外的樣子,抓著被子傻獃獃的躺在那裡,有眼淚在眼角滑過,「我只是不想要她得意,卻也不曾真的想要她的命。」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沒有比留著一個憎惡自己的對手活著更愚蠢的事情了。武媚娘在心裡頭評判著,但是在嘴上卻還得勸,「我知道您並無害人之心,不過皇上未必知道啊,您還得打起精神來為自己解釋才是。」
不管皇后照不照她的話去做,在著她面前自己都得將著架勢做足,這才是忠僕該做的事情。
至於結果……有人要自己尋死,她拉不住也不該怪她,不是嗎?
就在武媚娘跪在床邊,殷殷的勸著皇后振作起來時,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了御駕到了的通傳聲,她身子一震,心裡頭卻鬆開了口氣,不過面上卻仍然跟著其他人一樣,一臉惶恐不安的起來行禮了。
「聽說皇后病了,」李治一進門口說了這句話,配著冷若冰霜的表情,當真是嚇得死人。
「皇后剛才厥了過去,御醫現在正在隔壁。」武媚娘在這種氣壓極低的時候,卻是相當「忠心為主」的站了出來,對著李治畢恭畢敬的回道。
皇后倒下的那刻,她就意識到李治肯定會認為王嬋在裝病,所以在御醫診斷完之後並沒有讓那些人走,而是將著他們扣在了隔壁,果然派上了用處。
「你倒是個周全的人。」李治似笑非笑的看了武媚娘一眼,只是那眼神卻讓武媚娘毛骨悚然,於是她柔順的低下頭,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等著李治的挑剔。
不過李治這次並不是來找她麻煩的,所以只是看了她一眼之後,便將著無足輕重的她放在一百年,然後宣御醫們進來。
不過,他叫的不止有來給皇后看診的御醫,連著蕭淑妃那裡的,以及去給長孫穎那邊問診的,都叫了出來,然後坐在那裡,等著一個個給他上報診斷情況。
「這麼說來,淑妃是真的病了?」待著李治問完,然後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問著給蕭淑妃把脈的主治大夫。
那名御醫頭偷看著李治的臉色,想要從他表情中得到一些暗示。但李治練了那麼久的喜怒不形於色,哪裡是他一個小小的御醫能窺測到的,於是片刻之後,他只能照著自己的猜測回答,「是,淑妃她的確是病了。」
「那病得是重還是不重?」李治坐在那裡,繼續不動聲色的問道。
「重,」御醫看看四周的低氣壓,然後咬著牙說道,「重到都不能起床了。」
「哦,那看起來還蠻厲害的。」李治點了點頭,就在著御醫以為就此結束時,他冷不丁的一張口,「既然如此,那就給蕭家捎個信,把蕭氏送回家養病吧。」
什麼!
不單單是那個御醫呆住了,就是旁邊的皇后也呆住了,不敢置信的看著李治。
他已經不把蕭氏稱為蕭淑妃,其用心顯而易見,說是讓蕭氏回去養病,實則就是罷了她的位置,讓其還家了。
御醫聽了這話,只渾身冒出了一陣冷汗,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七出之條中有一條,可是深患惡疾呢。
雖然皇家從來不曾以此為理由貶謫過妃子,但是以此為理由,也不能說不對。
這御醫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錯誤,忙跪下去以頭搶地的說道,「是我弄錯了,沒病,淑妃她好著呢,完全沒有任何病痛。」
如果蕭淑妃因為他回答錯了問題而被送出宮,那他絕對會被蕭氏報復的。
「哦,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李治坐在那裡,嘴角噙著一抹淺笑。
「剛才是臣記錯了。」御醫撐著手跪在那裡,汗涔涔的回道,「臣確定淑妃玉體並無半點不是。」
「好。」李治應了一聲,語氣微微的上揚,似乎心情十分之好,就在眾人鬆了口氣的時候,只見他臉一板,直接一巴掌拍在了案上,「大膽,你受蕭氏收買,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那個御醫跪在那裡,當下快哭了出來,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
說蕭淑妃病了,是死;說蕭淑妃沒有病,更是死。
「我,我,是我記錯了,淑妃,淑妃是患了病,但不是重病,是小小的傷寒,只要養上幾天就好。」御醫跪在那裡,渾身抖若篩糠的說道,結果李治的怒火卻更盛,「你當朕是傻子嗎?豈容你們如此玩弄。來人,拖出去給我重重的打!」
那個御醫在著同僚們恐懼的注視下,一路哀嚎的被衛兵拖了下去,然後聲音漸行漸遠。
「現在,你們還有什麼話說?」李治坐在那裡,掃視了一眼跪下的人,然後隨手指了一個,「你告訴朕,蕭氏到底有病沒病?」
被李治指中的御醫抖抖索索,最終兩眼一翻,直接暈過去了。
李治接下來問第三個第四個人,因為有這前車之鑒,說什麼答案的都有。說蕭氏有病的人都被拉下去了,但也有說蕭氏無病的人仍然被拉下去,於是一時間房間里人人自危,大家都不知道皇帝究竟要什麼。
等到一切結束時,屋裡頭的御醫都沒剩幾個了。李治抬眼看了一眼他們,然後吩咐旁邊的劉問道,「剛才那些人都給我記下,玩忽職守,蒙蔽聖聽,著令大理寺給我狠狠的查!」
「是。」劉問道哼了一聲,籠著手一個多餘的字都沒說。
他身為心腹,自然知道皇帝這樣都只是做做樣子而已。那些個敢當著皇帝的面說蕭淑妃生病了的,自然是被蕭淑妃收買的人,當然留不得。可就算是說蕭淑妃沒病的人,其中有一些也是早就被蕭淑妃收買,只是人比較機靈,察覺情勢不對立即改口的。但他們大約沒想到,李治雖然面子上裝作是因為他們的表現來給他們定罪,但實際上心裡頭卻早就查明了真相,因此他這番發落便顯得毫無痕迹可循。
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皇帝早就不滿宮中布滿耳目的狀況,他原本是打算徐徐圖之的,但是這次昭儀被人下毒的事情顯然刺激了他,讓他的行為變得激進起來。
劉問道不看,也知道李治現在的臉色如何。
對於皇帝來說,是誰給昭儀下藥的並不重要,敢在他的範圍內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殺人事件,那簡直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李治從上位起,一直就在致力於肅清自己身邊的釘子,但他比較老成,知道此事不能急於一時,所以一直都引而不發,準備慢慢解決這件事。
如今看來,卻是這些人徹底的把著陛下給激怒了呢。
「陛下究竟想要做什麼!」李治就在王嬋外間發落的人,他又弄的如此聲勢浩大,王嬋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當見著李治一次性發落了這麼多人時,嚇得顧不上傷春悲秋,趕緊讓宮女扶了自己上前來搭話。
「皇後身子不好,怎麼就出來了。」李治笑著扶起她,只是那笑意遠遠沒有到達眼底,「還是去躺著吧。」
「陛下要做什麼。」王嬋握緊了李治的手,身體不由自主的打顫,「你,你打算如何處置淑妃?」
「欺君罔上,善妒不賢,」李治看著王皇后,跟著她目光對視,「所以皇后你覺得,朕該如何處置?」
皇后聽著這話,一時語滯,過了半天才說「妾,妾身會去斥責她。」
「不用了。」李治淡淡的說道,然後鬆開了手,「我已經寫好了詔書,將蕭淑妃貶為庶人,送返還家。」
「送返還家!」王皇后聽到這句話震驚了,情不自禁的拉住了李治的手,「並無此先例啊。」
這根本就是休妻,別說是皇室了,就算是普通富戶人家,這種事情也是慎之又慎的。
「是無先例,」李治冷漠的看著王嬋,「可她為何落得如此下場,難道皇后不知?」
王嬋第一次看到李治這種眼神,當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
「你們都退下。」李治對著左右吩咐道,等閑雜人等走開之後,這才走到王嬋面前,看著她輕聲說道,「這一切並不是你害的。」
「我沒有!」王嬋急急的反駁。
「當真沒有?」李治冷笑了一聲,然後看著她,「是誰讓她將目標對準長孫,對長孫多方刁難,甚至栽贓陷害的?是誰讓她找到阿穎的把柄,從而趾高氣昂,自取滅亡的?」
「我,我,」王嬋搖著頭想要往後退,卻無路可退。
「上一次,阿穎差點被關在宮外,身敗名裂,所有人都當著是蕭氏陷害,你倒是做得一手好戲討好了。既幫阿穎平反,又幫蕭氏證明,最後將著一切罪過都推在一個莫須有罪名的人上,」李治看著王嬋,帶著濃重的厭惡說道,「你以為沒有人發現,三日後京中靠近晉陽的清妙觀附近,死了個小宮女。」
王嬋聽著這話,眼睛猛然睜大,無意識的搖著頭,「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京兆府尹只當是個普通的女子,若不是大理寺有個善於斷案的小官查出她只是喬裝打扮的宮女子,並將整條線連接起來,朕險些都被你騙過了呢。」李治一眨不眨的逼視著她,「只是多出一個人,就可以哄騙了阿穎和蕭氏,然後再計劃沒有成功后,將蕭氏嫁禍成兇手。你讓武氏為淑妃解圍,是因為知道這點小錯扳不倒淑妃,便好大方的落個人情,同時也讓著淑妃徹底恨上阿穎,讓她來對付阿穎,你好坐山觀虎鬥。」
「我原來只當你無趣,卻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冷血,為了你的計劃,竟然不惜犧牲掉一條條的人命。」李治看著她,目光里充滿了厭惡和失望,「我真不敢相信,我娶得竟然是這樣的女子。」
「不,我沒有殺人,我給了她一筆錢,放了她離開,今天要不是你說,我根本不知道那個宮女死了。」王嬋原本就倉惶的心在得到李治這個評價后更加紛亂,她急急的解釋道。
「果然真是你做的。」李治鬆開了手,退後了一步,用審視的目光看著王嬋,王嬋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了什麼話。
「不是我殺的,真的,不管是淑妃,還是昭儀,還是那兩個宮女,我沒有想害死過任何一個人。我,我只是不甘心……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麼變成了這樣……」王嬋知道大勢已去,自己捂著臉靠著牆緩緩的坐下,小聲的啜泣著,「我真的沒有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