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同路人,枕邊人

第一零五章 同路人,枕邊人

倏爾,有什麼濕滑的液體,涼涼地浸入他脖頸。

他微微轉目,見她臉上竟淌下兩行淚來。

下意識的,他想去擦拭。但卻在探手之時又縮了回去。

「阿月,」李雲從在她耳畔低語,「想哭就哭吧,只准哭這一次。」

「以後呢?」她閉上眼,只覺滿腔凄楚,都化作了淚。

「以後?」

「我,其實我,我夢到過你。」

「我知道。」他揉了揉她的額發,「我聽到了。」

「聽到了?」

「那個人,不是說他聽到你在夢中喚我么?」

「不是那次。」

「那是哪次?是我夜宿德音殿那日?」

「不是……是……」

拓跋月咬住唇,心裡猛地一跳。

她想說的是,他騎馬殺到德音殿外,扶她上馬的那個夢。在夢裡,她哭著,也笑著,說她好想他。可那又如何?

馬兒才馳出一里地,她有哭鬧著要回去,她放不下女兒上元。

現下,夢境似乎成真了,他護著她在德音殿的最後一程,親自送她上馬車。可是,她與他依然不是同路人……

她不敢再說下去。

「這還不簡單,一刀下去的事兒,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一點都不冤。」

「我說,他必須死。」

她還記得,李雲從說這番話時,眼裡閃過難以言喻的癲狂。

不能說。他一直想要她,若他知道,她也執著於此,會做出怎樣瘋狂的事!

她久久不語,他的心更像是被千斤巨石壓住,每一次跳動都伴著劇烈的疼痛,讓他艱於呼吸。不是說,君無戲言么?

到頭來,她卻依然是棋子,她的幸福與自由,在權力的遊戲中渺小如斯。甚至於,為了救他,連他也不得不深陷其中。

念及此,李雲從愴然一笑:「我本不想與你說,只是,我怕日後不好相見。」

聽得她低低應聲,他便幽幽然說起來。

「我跟你說過,我是影衛的副統領。可還記得?」

「嗯。」

當然記得,他夜宿德音殿的頭一夜,他附在她耳邊說,為了迎她歸來,他暗地裡做了皇帝的影衛副統領。

萬萬想不到,為了護她這顆棋子,他竟也以身入局!

「至尊現下也不知道,我私自離開統萬被抓到他跟前,都在我的計劃里。我是故意讓趙振來抓我的。」

「因為,至尊的影衛無所不能,你遲早也會被發現的,是么?」

「是啊,與其被發現,被懲治,不如主動暴露行藏。至尊平生只忌諱臣子對他不忠,而我從無不忠之心。」

「你……你這是何必?太冒險了,萬一他……」

「你做的事不冒險么?」李雲從輕笑起來,忽而現出一絲得色,「我若不以身犯險,如何能把我阿奴和我趙兄弟塞進去!」

也許,在他看來,這是整個平城,最能替他護住她的人吧!

事實卻也是如此。拓跋月哪能不領情!只是……

「你不後悔么?一日入影衛,只恐怕終生無從擺脫!」拓跋月從他懷中掙開,定定地望住他,「況說,影衛的名聲也不好,有些人為為了邀功構陷良臣。」

搖晃間,一隻酒杯跌落在地,殘屑亂飛。

「我知道,那又何妨?監察平城內外,稽查宗王私隱,何嘗不可?」

拓跋月不解其意,一瞬不瞬地凝視他。

「我且問你,為何不願兩國交戰?」

「自然是不想百姓兵士有所傷亡,」拓跋月倏然明白過來,「你是說……你可及時制止宗王之亂,護佑平城寧安?」

李雲從不答,只深深地看她一眼,唇邊噙了笑意。

她知道,她說對了。

她輕輕拭了淚,頓然只覺心旌開闊。

猶記得,出嫁之前,他潛進武威公主府,說她不是尋常女子,他小看她了。

但其實,她又何曾真的懂他!

這段時日,他似乎比以往都要衝動莽撞,都要桀驁不馴,實則,他從來都很清楚,他一心往上爬,為的不只是得到一個女人,和一分權勢。

殊途同歸,說的不正是他倆?人之一世,總要做點有用的事。

情愛二字,容易蒙蔽人的雙眼,模糊未來的影跡。

想到此處,拓跋月只覺心結悄然解開,整個兒輕鬆下來。

忽而,她沖著李雲從囅然一笑。

「雲從,你記不記得,你說過,你要與我互相成就?」

李雲從一怔,順著她的話說下去:「記得,我說,我要攀你這高枝,你也靠我這肩膀。」

「你說的話,還作數么?」

「當然作數,」李雲從未解其意,唇邊泛起一絲澀然笑意,「但我們會是同路人么?」

「自然,誰說同路人,便必須是枕邊人?」

「你……」

「你有鯤鵬志,我亦有凌雲志。你我自然是同路人。」

言訖,她輕輕揚起下巴,頸項間如雪肌膚綳成一道優雅弧線,透出一股不容小覷的孤傲之氣,彷彿獨立於世,自成一派風景。

李雲從霎時明白過來,回國后,她也不願做閨中貴婦,做那顆任人擺布的棋子。

她飽讀詩書,有經國之才,如何不能大展經綸,與男子同列?

念及此,李雲從唇邊含了笑:「既要做同路人,你我日後便須並肩同行,風雨共擔。你可願意?」

說罷,他目光深邃,凝注於她,似要望穿她的心跡。

「我願意!」

「你我之間,不爭今日,」他意味深長地一笑,「且先做個同路人吧。」

她明白他話中深意,忖了忖,應道:「來日方長!」

他笑了笑,餘光瞟見案几上的小葫蘆。

李雲從心下一動,拎起葫蘆,手上使出力道,葫蘆頃刻間裂成兩半。

他往兩半葫蘆里斟酒,柔聲道:「但我今日,很想放肆一回,好不好?」

拓跋月咬住唇,半晌沒有作聲。

這是要喝合巹酒?

她確信,她愛他,但她不能做出任何逾矩之事。否則,她和沮渠牧犍有何區別?

「別誤會,我只想與你共飲。酒杯不是碎了么?」

見她猶豫,他便拿起半隻葫蘆,示意她拿起另外半隻。

原來,她想多了。

兩半葫蘆在空中相碰,二人各自飲下,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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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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