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便助你掙脫囹圄,如何?
武威公主聯姻河西國,乃是大事,底下的人沒一個敢怠慢的,不過才三兩日,往日冷寂荒敗的長寧公主府,便已歸置妥當。等到第五日,府上已裝飾一新,掛上了「武威公主府」的門匾。
這五日里,拓跋月也說服霍晴嵐做她的近侍,隨她嫁往河西國。
住進公主府的當晚,拓跋月、拓跋瑞都喝得有幾分醉意,好在霍晴嵐和冬兒還很清醒,二女服侍著兩位公主睡下,坐在檐下敘起話來。
早年,拓跋瑞還是公主時,便很依賴一個阿姆。現下阿姆已經過世了,拓跋瑞便設法尋到了阿姆的女兒冬兒,名義上是服侍自己,實則是為安置故人之女。
這一頭,二女敘著閑話,頗為投機,並未察覺不遠處的山牆上閃過一道黑影。
那黑影夜貓一般,輕捷地躍上山牆,繞開霍晴嵐、冬兒的視線,從後窗跳進了拓跋月的望舒閣。
黑影落地極輕,所有人都未曾察覺,已然酣睡的拓跋月,也渾然不覺閣中有異,直到這黑影走進她身畔,輕撫上她的粉頰。
拓跋月霍然睜眼。
短暫的驚惶后,目光轉而變得幽冷。
「你怎麼回來了?」
是李雲從。可他不是還有幾日才回來么?
「你說呢?邸報都傳到統萬了,我又不是眼瞎。」
邸報再快,也沒這麼快。看樣子,還是李雲洲飛書一封,告訴他阿乾的吧?
拓跋月心知肚明,但不欲揭穿,只淡淡道:「既如此,你便更無回來的必要了。」
月光輕灑,映在李雲從的眉宇間,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質問著眼前的女子:「達奚月,你真的不等我了?」
「拓跋月。」
李雲從眉峰緊蹙,乾笑了兩聲:「好好好,拓跋月。也罷,你如今身份尊貴了。」
「我阿母是大魏公主,按理說,我至少也是郡主。」
這話像是在說,你李雲從高攀不上。
李雲從臉色一垮,半晌才喃喃道:「我私下回來,只是想看你一眼。」
拓跋月心中一軟:「你趕緊回去,軍紀不是鬧著玩的。」
他從軍不過數年,便已做了副將,旁人自是羨煞無比,但又有幾人知道,李雲從險些在戰場殞命呢?還不止一次。
去歲起,他在天子跟前露了臉,如今正是扶搖直上的好時機。
「不妨事。」李雲從渾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我的清譽不重要麼?」
「清譽……」李雲從愴然一笑,喉間似被烙鐵燙了一下。
驀地,李雲從俯身而下,在她額上一吻:「這清譽不要也罷。」
說著,他溫熱的唇,在她臉上輾轉。
拓跋月忙用力推開他:「你瘋了?」
「我是瘋了,我沒日沒夜地趕回來,跌在山澗里,爬起來后發現馬也受驚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
「腿沒事兒吧?疼么?」
「我心疼。」李雲從坐在榻前,往日青松般的脊背也駝了幾分。
「李雲從,如果你覺得我虧欠了你,那麼,我可以還給你。但我還是要嫁人的。」
「拓跋月!」李雲從凝視她寒潭似的雙眸,「我心疼,不是因為你要嫁的不是我!」
「哦?」
「我知道,你不想和親。我且問你,你為何甘願以身入局,一旦入局,便沒有回頭路了。」
他語氣誠摯,發自肺腑,拓跋月聽得心中一慟,眸光也微微一黯。
旋后,她輕啟朱唇:「李雲從,這世間之事,並非皆能隨心所欲。我,身為皇族之女,肩上承載的是家族的榮辱,是國家的安寧。在這場大局面前,我個人的意願輕如鴻毛,無法撼動分毫。」
聲音柔和,而又堅定。
抬眸望向窗外一角夜空,她幽幽道:「你知我非無情之人,然造化弄人,難遂人願。雲從,我希望你能放下執念,去尋找一個能讓你心無掛礙、共度此生的女子。至於我,將作他人之婦,給不了你要的幸福。」
「我便助你掙脫囹圄,如何?」李雲從衝口而出。
拓跋月怔了怔,又笑著撫上他的臉:「別犯傻了。」
不知何時,她眼底已瑩然有光,看得李雲從心痛不已。他俯下身去,在她耳邊低嘆:「你對我有怨氣,我知道。我遲遲未敢言及婚娶之事,皆因心中自愧。如你所言,你本是郡主,而我只是被俘虜到大魏的南人之後,我配不上你。我原以為,待我功成名就之時,方是你我良緣締結之日,未曾想……早知如此,我定不會讓你入宮做陪侍。」
拓跋月抿了抿唇,輕聲嗤笑:「你可能不知道,現下的武威公主府,正是當年我阿母的長寧公主府。雲從,你待我很好,但你給不了我要的。」
「你要什麼?」
「我要我阿母恢復往日的榮光,你能做到么?」
李雲從低低嘆了口氣:「恕我,現在的我做不到。」
「我也要我……」拓跋月斟酌著言辭,「活得像個人,我不願生活在別人的庇佑下,任何人。」
「也包括我?」李雲從微微一愕。
拓跋月暗道:我不夠愛你,而你也並不真的懂我,這樣最好。一開始,我也覺得自己只是一顆棋子。但人生何其漫長,誰能說今日的棋子,不能成為他日的執棋之人呢?
「自然。」她說。
耳畔那人沒有回答,逾時才喟嘆道:「你不是尋常女子,是我小看你了。」
聞言,拓跋月心頭一暖。
他雖然不懂她,但沒有真的看低她。只可惜,這樣的好男人,不是她的。
良久,李雲從抱了抱她,才起身退遠。
行至窗前,他驀地轉身,定定地看她:「錯失良緣,我李蓋悔之晚矣。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守護,但我定會護你周全!」(1)
說罷,李雲從躍窗而去,再不回頭。
想起他曾摔倒在山澗,拓跋月心下難受得緊,卻又無語凝噎。
(1)李蓋,字雲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