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六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4)
這頓晚飯的氣氛十分輕鬆愉悅,直到入了夜,甄宓到了該回府的時辰,曹植才十分不舍地提議送她離開。
成姿見狀,主動提出留下來收拾碗筷。
於是,曹植便陪著甄宓走出了凝陽庭。
靜靜的甬路上,只有兩個人輕輕的腳步聲。
甄宓一直微垂著頭,認真踱著步子。曹植幾度想打破寂靜,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有多久了,他們沒有這樣一同走著一條路。幾年前的梅林之行,似乎就是上一次的相處。
甄宓沒有刻意拉開和他的距離,是因為前些日曹植留下的薄宣。
他可以寫得一手她的字體。
他留下一個祝願:相安此生。
甄宓懂得,曹植不會難為她,他所想不過是她安好。
曹植單手背後,拇指不住地摩挲著衣襟,猶豫了許久,他才開口:「也許潘月的事情我不該提,但我想嫂嫂應該知道,二哥心裡一直只有你一個人。」
「我並不計較子桓身邊還有別人。」甄宓望了曹植一眼,又將目光投向遠方,「曹家,不是普通的人家。所以這一切,我都必須包容。」
她的目光那麼堅定,彷彿正吞噬著所有的不甘,曹植看得一陣心疼。
「或許嫂嫂還不知道,二哥他為了反抗陛下的指婚,曾數次去苦求父親。」本來,曹植並不想告訴甄宓這些。可看著她鮮有笑顏,他實在難以心安。
甄宓聽聞,微怔住。她彷彿想象出了他去求曹操的神色。
「其實,還有一事,因為父親的關係,大家一直藏在心底。當初,二哥會那麼匆忙的娶你,其實是因為害怕父親將你佔有。父親當時,已經指明讓二哥遣散眾人,獨留下你。」
這一句,徹底讓甄宓佇下了腳步。
初遇那時,層層疊疊的回憶洶湧著向她襲來。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頜,他久久凝視她的眼神,他為她斥責劉夫人,他遞給她綠豆湯……
一切如夢,彷若昨日。
「這幾天休息的可好?」
「夫君這麼關心妾身,妾身自然十分好。」
「那,我們的孩子可好?」
「這孩子不乖的很,總是踢我,我瞧著像夫君小的時候。」
「你又胡說了,這才兩個月,孩子怎麼會踢你。」
「夫君還不許妾身玩笑一下么。」
聲音漸漸高了起來,傳進了甄宓的耳朵。
甄宓以為自己聽錯了,卻在濛濛的淚眼中,真的看見曹丕摟著潘月沿著甬路向著她走了過來。
曹植慌了,他見曹丕還未注意到他們,便伸手捂緊了甄宓的嘴,一把將她拉向了厚厚的樹垛之後。
甄宓想掙扎,曹植卻按緊了她,她只得蹲了下來。
其實曹丕遠遠地就看見了曹植和甄宓。
現在樹叢後有了響動,兩人又都不見,他自然明白髮生了什麼。
手下握緊了拳,他想不到曹植和甄宓竟然會這麼對他。
一旁的潘月又撒起了嬌,曹丕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依舊跟她聊著,直到走過了這條路。
過了許久,確定曹丕已經離開后,曹植才緩緩鬆了甄宓。
甄宓有些發怒,猛地起身,「為什麼這樣!我還不至於不敢見他和潘月!」
「抱歉,嫂嫂——是我不敢見二哥。」曹植壓低了聲音。
「為什麼?」甄宓是察覺到這段日子曹丕和曹植的罅隙,她隱隱有著不好的預感,今天她一定要明白。
「二哥他知道了我對嫂嫂——」
「曹植!」她打斷了他的話,她害怕聽到他挑明。
「抱歉。真的抱歉。如果方才被二哥看見,他定會誤會。所以子建才出此下策。」
「子桓他什麼時候知道的——」
「就在我的婚宴上——那張詩稿,被他發現。」
「那麼早——那麼早他就都知道了——」甄宓有些失神。
怪不得他這些天來甚是敏感,敏感她的一舉一動。怪不得她再也感覺不到他的信任,再沒了踏實的感覺。
她踉蹌地向前走了幾步后,又停了下來。
曹植看著她的背影,十分擔心。
果然,她緩緩轉回身,曹植怔住。
她的靨上已經滿是淚痕。
「曹植——」她念著他得名字,嘴角已經控制不住地抽動,淚水越來越洶湧,淹沒了她的眸子。
「你害得我好苦——」
曹植的心就像被人插了一劍,驟然疼痛難當。
他未忍住,也掉下一顆淚來。
她只覺得腿下一軟,站都站不住,搖搖晃晃了身子,最後看到的是曹植驚慌失措地上前。
「嫂嫂!」
曹植緊緊將她抱在懷裡,甄宓已然暈了過去。
這樣親近的擁抱已是犯矩,他還要將她送回洛芸軒,可就在不久前他才答應過曹丕再也不會跨進洛芸軒一步。
上蒼啊,為什麼我總是越矩的那個。
為什麼我只有越矩才能接近我所愛的人!
為什麼我的感情就是錯的,就是不應該的!
為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曹植忍住了怒吼的心情,最終只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
竟然,連發泄,都是不能隨心所欲的。
曹植望著懷裡她緊闔的雙眼,認真卻沉重地向她道了一聲:「抱歉。」
一會兒過後他就來到了洛芸軒。
容漪聞聲前來開門,當她看到是曹植抱著甄宓時,驚愕極了。
曹植沒有來得及解釋,就匆忙抱著她進了屋子。容漪忙跟在了他身後。
「少夫人這是怎麼了?可要去喚郎中?」
「容漪,我不能久留,嫂嫂就交給你照顧了。我會去郎中所喚人過來。」
「好,我知道了。」見曹植如此焦灼,容漪深覺奇怪,卻又不敢問什麼。
很快,曹植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洛芸軒中。
過了一會兒,鄭顯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來到了洛芸軒。容漪見是他,甚是擔心,「怎麼是你來了?你的腿養好了么?郎中所不是還有其他人么?」
「你在關心我。」鄭顯欣慰地笑著,手上打開藥箱的動作卻是一點都不耽誤。
「當然!」容漪脫口而出,「走動多了你就可能永遠不會復原,你忘了郎中說的?!還是你太狂妄,眼裡只有你自己一個郎中!」
「我還是先給少夫人瞧病,玩笑呢,咱們一會兒再開。」
她的認真竟然被他說成玩笑,容漪已經哭笑不得。
待鄭顯把好脈,開好方子,確認甄宓已經沒事後,他才向陌雪解釋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植公子闖進郎中所后就指名叫了我出來。還叮囑我說什麼,事關少夫人,叫我要謹慎小心著對待,不要跟別人提起。」
「他這樣說?」容漪也迷惑了。
鄭顯聳了聳肩,「所以你知道了,我不是過來逞能邀功的。」
容漪的心思已經不在這裡,她開始反覆思忖起曹植的奇怪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