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Chapter 67 住院之後篇
凜凜不動聲色地拉好衣袖,暫時還不想讓別人注意到那條水晶手鏈。
祈織將那束龍膽花輕輕放在凜凜床尾的小桌上,一朵朵青碧色的龍膽花鈴鐸一般、盛放得無比燦爛,卻無一絲香味,龍膽的美、美得沒有侵略性,淡雅而素凈。
「凜凜桑知道龍膽花的花語嗎?」祈織用一種格外溫柔的眼神注視著那束龍膽花,「傳說龍膽花的根跟龍膽一樣苦,這種苦根中生長出來的花朵、在秋冬時節一片枯黃的曠野中一簇簇地盛開,堅強得讓人心疼、孤獨得令人憂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人們賦予了它一句同樣寂寞的花語——喜歡看憂傷時的你。」
「……?」凜凜囧囧有神地望著已上線的文藝青年——祈織大人,不明白他幹嘛帶這種不適合探病的花來送給她。
祈織接下來的話解開了凜凜的疑惑:「在花店看到它們的時候,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凜凜桑你,直覺這就是最適合你的花……凜凜這個名字起得很好,我能想象到你像龍膽花一樣、在遠離塵囂的懸崖上迎風而立、不懼風雨的模樣。」
「…………」凜凜對祈織sty1e的讚美已經徹底失語了,她寧願他送她一束菊花,無力地扯出一抹笑、算是對祈織的回應。
神馬「在遠離塵囂的懸崖上迎風而立、不懼風雨的模樣」……這麼風花雪月的描寫,她完全沒有代入感啊親!她也從來不走這種傷春悲秋的路線。
說起她的名字,她只能想象到自己為了賺取祈織大人很少會注意到的糞土、在特強颱風的來襲中依然堅持出門打工,然後在風雨大作的街道上奮力向客戶家挺進的畫面,或許還能再配一下音——
「莫西莫西?xx君的歐卡桑(媽媽)啊?問我下午去不去給xx君補習?當然去啊!下狗屎都去啊!!」
被自己的想象雷焦了的凜凜打了個哆嗦,祈織大人從來不愁吃不愁穿、大概這輩子都不會跟她的頻道對接上。
久久未聞凜凜出聲的祈織、終於將目光轉到她身上:「你,還好嗎?」
凜凜理所當然地以為祈織在詢問她的身體狀況:「醫生說只要明天沒有異常,後天就能出院了。」
祈織似乎為凜凜和自己完全沒默契的事實噎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初詣之後,那個女生有沒有再糾纏你?」
凜凜一愣,才察覺到祈織的那句「你還好嗎」、問的並非自己的身體狀況:「……你指的是小梢嗎?」
祈織:「我不關心她叫什麼名字,我關心的是你。」
「………………!」凜凜簡直要給這霸氣的回答跪了!咱能別這麼直接么?祈織大人?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凜凜桑。」祈織的表情十分認真,注視著凜凜的眼神竟有幾分……真摯?
「祈織哥,你到底想知道些什麼?」凜凜沉下臉,她的心情、從這一刻開始晴轉多雲,「那是我的**,恕我無法跟你分享。」
她不知道祈織想要從自己身上刺探些什麼,關於小梢的話題、是她的雷區,無論是誰試圖提及、都會遭到她的無差別攻擊。再說,她和祈織之間、原本就沒有親近到可以互相傾訴心事,他緣由不明的關心只會令她心生戒備。
「不願意告訴我嗎?我懂,你跟我一樣缺乏安全感,你不信任我、自然也不會對我敞開心胸。」祈織不以為杵,反而一副十分體諒的樣子。
「……是的,無可奉告。」凜凜垂下頭、切斷了和祈織的眼神交流,全身上下都散發出拒絕溝通的氣場。
祈織卻好似完全不在意一般,他走到窗前、眼神往遠處放空,也不管凜凜想不想聽,開始不管不顧地講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過去全身心地愛著一個女孩,她卻早早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我。明明很痛苦卻不敢忘記,偶爾想要放縱一下自己不去想,卻發現自己已經忘不了了,只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品味著悔恨的滋味。我曾經整夜整夜的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夢裡卻都是她,聽她在夢裡一遍遍地問我,還記得她的事情嗎?是不是不愛她了?為什麼沒有立刻追隨她離開這個世界?剛開始那段時間、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總是滿臉都是淚。後來慢慢地、我連眼淚都耗盡了,她也不再問我是否還愛著她,我卻沒有因此而感到比較輕鬆。
「我忍不住在夢裡一遍遍地問她,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因為我即便日日過得麻木不仁,但終歸沒有遵守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的約定。遇到高興的事情我不敢開心,對別人笑也笑得並不真心,我怕自己過得太好、就是對她的背叛,誰讓我已經如此卑鄙地苟且偷生著呢?沒有她存在的世界里,生存變成了一種折磨,我覺得死並沒有那麼可怕。可原來尋死是也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他們都妨礙我、不讓我解脫,我只能繼續生不如死的日常。
「再後來,我找到了另一個可以代替她、成為我生存下去的支柱的女孩。她是為了和我相遇才來到那個家裡,愛她成為我的使命,我將對她的愛視作一種愛的傳遞,將我和她們倆之間連接起來的一條紐帶。她的身世是那麼的可憐,我實在不忍看見她深陷在無邊的絕望中,既然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殘酷,就讓我帶著她一起解脫吧?在另一個世界里,三個人一起分享愛的真諦。出發到另一個世界之前、我想讓她們先見一面,那年的平安夜,我第一次領她去了她的墓前,礙事者卻又一次打斷了我和她們倆的儀式,還逼她說出了違心的話。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三番四次阻止我追尋真愛,那時我真的好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我實在沒辦法再跟礙事者住在一個屋檐下了,他們的存在無時無刻地提醒著我:我是個多麼沒用的男人、無法為自己的所愛的人做任何的事,甚至只是簡單的殉情、我都做不到。我選擇了一個人逃走,從此之後、卑怯者』也成為了我的名字。
「或許是為了懲罰我犯下的種種錯誤,最終連她也離我而去。我明明已經想到了令她得到幸福的方法,卻還是讓她在那個家裡受盡折磨。其實我該為她高興,離開那個家后、她會重新得到安寧和平靜吧?但我卻可恥地想要挽留她,其實如此自私的我、早就不配得到她的愛了。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我了解痛苦的形狀,也深深地為你的痛苦而痛心,既然我們的心都是同樣的傷痕纍纍,何不給彼此一個機會呢?」
祈織說完,期待地等待著凜凜被自己的經歷所打動、進而與他惺惺相惜。
他走到凜凜床頭,拿起她垂在身旁的一隻手、掰開她不自覺握成拳的手掌,四指深陷過的掌心中央,赫然出現了四個血紅血紅的月牙形指甲印。
他憐惜地往她手心中吹了一口氣,繼而抬臉看向凜凜。
在他的設想中,就算凜凜沒有立刻對他產生認同感、也應該同情於他追求真愛卻屢遭阻攔的境遇,女孩子不都是這樣的嗎?容易心軟、容易被感動、容易同情別人的痛苦,如果對方剛好是個美男子的話那就更加……祈織萬沒料到凜凜會是與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表情——
凜凜的確很驚訝,但她的臉上同時寫滿了「何棄療?」三個字外加一個問號。
……卡密薩馬喲,她終於明白了祈織大人的黑洞從何而來,原來真相竟然是——
他是個無可救藥的中二病!還自帶殉情屬性!!!
她是不明白祈織企圖殉情時到底有多絕望,也沒有資格去評價別人愛情的深淺,就她而言,即便是最痛苦的那段時間、也不曾想過去死,更加不能理解祈織自己想死還要拉上一個墊背的那種做法。
他的故事中有兩個她,第一個……凜凜姑且把她認為是祈織蒙上帝召喚的前女友;第二個……毋庸置疑、應該就是倒霉的繪麻——不曉得她在某年平安夜被祈織帶去掃墓順便殉情的時候、有沒有嚇出翔?從繪麻的日記來看,她喜歡的人絕不會是黑洞小王子祈織。至於祈織所說的、「她是為了和我相遇才來到那個家裡」的結論,呵……她保留意見。
每一個中二都有讓人望塵莫及的腦補能力,祈織大人絕對是這方面翹楚。他先是將繪麻腦補成一個身世堪憐、與他相愛卻遭到阻攔的苦情女主角,又將凜凜腦補成擁有悲慘的過去、至今仍然泥足深陷的黑歷史少女。
想到這裡,凜凜簡直想大笑三聲!她是有黑歷史沒錯,被辜負的人卻不是她,她根本不需要自詡為聖父的祈織一廂情願的拯救!
「祈織哥,你到底知道了些什麼?」凜凜抽回自己的手,嘴角揚起譏誚的弧度,「你的好意我心領的,但請不要拿我們兩個相提並論。」
「凜凜桑……?」祈織覺得自己對女性心理的認識受到了嚴重的破壞,凜凜的反應怎麼……怎麼能超出他設定的範圍那麼多呢?
「打個比方,你的痛苦也許是三角形的,但我的痛苦可是四方形的。你確實了解痛苦的形狀,但也僅限於你的痛苦,對我的痛苦你只是一知半解的猜測罷了。」粉紅色的病服也無法使她通身的銳利消減半分,凜凜定定地直視著祈織的眼睛,「你確定你對我的想法,不是你的自我滿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