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每次見到信王,皇帝總是忍不住想他的母親。他的母親自然是個漂亮人物——皇帝年輕時就漂亮,他們倆的孩子也漂亮。
皇帝當時是一個閑散王爺,半點兒與兄長爭位的心思也沒有。他在姑姑的莊子上住著閑玩。雖然家裡已經有了王妃,但是照例,他與王妃並不十分恩愛,不過是面子上過得去罷了。姑姑的莊子上有一個教書的秀才,秀才有一個女兒,那女兒風清月朗,什麼叫一見鍾情,這就叫做一見鍾情,什麼叫天雷勾動地火,這就叫做天雷勾動地火。女孩子也動了情,委屈巴巴做了他的侍妾,兩情相悅間生了他們的孩子,也是即位后的第一個孩子,然後別的孩子咕嚕咕嚕往出生。五年後,這個女人死於產厄。皇帝險些疼死過去,誠然這個女人在後宮中既不是頂聰明的,也不頂漂亮,可她是可著他的心長的,相對那些聰明伶俐的人,她傻得可愛——別人是嬪妃,她是老婆,一年裡總有六七個月的時間,她被禁足在自己的宮院裡面,而他,忙裡偷閒來陪伴她。
她的宮院是整個皇宮最大的,小溪、水潭、麥田、鵝鴨等等,即使不出去,也有的玩。皇帝閑暇時便過來陪她捕魚、撿蛋、燒烤,一如他們在農莊上過得一樣。兒子會走了,會跑了,可憐園中的孔雀和錦雞,尾羽被揪得七零八落。
皇宮裡的霸凌從來都不是缺吃少穿、推搡抓撓,都是奔著性命來的。保才霍出命去護著弟弟。皇帝索性把他二人送到公主府,狠下心不再看他們一眼。
……
對於兒子挑中的這個女人,皇帝不想多說什麼。兒大不由爹,說什麼也白說,皇家的人,事事有人掣肘,難得能這樣心心相印,總比兒子打光棍兒強。他真的服了自己這個兒子,寧可放出一個萎陽的名聲,也不將就。
流連很想跑到窗邊好好看一看外面的焰火,偏這個男人把她抓得死死的,怕她跑了一般,黑著個大臉,倒象是誰欠了他的一般。來客都很識趣,沒有傻瓜。
窗外滿天的煙花,屋裡的人忍不住歡呼。流連的臉明明滅滅,信王痴痴地看著她。
底下的人都知道有流連這麼個人,她是王爺的心頭寶,但是沒幾個人真的見過。這一次她的亮相,確實驚住了所有人,單就人材說,這個女人絕對勝過所有的王妃。
皇帝沒有心思看煙花。這個兒子除了不聽話,倒也沒什麼毛病,他把這個荒涼偏僻的放州治理得紅火熱鬧,相對而言,一個女人真不值什麼,況且又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孤身女人,皇帝閉上眼,不去看那個糟心的東西,想他的娘,最是溫柔嫻雅,這個逆子隨誰呢?
流連小心翼翼伺候老頭兒的飲食,親自下手,精心應對。老頭兒會跟她閑談幾句。
信王唧唧歪歪的,流連耐心勸了幾句,信王氣得幾乎要拂袖,流連扯住袖子好言撫慰。
老頭兒瞥了隨從一眼,他躬身道:「大哥,現官不如現管,跟他彆扭,你能落什麼好?好歹哄得他高興了,能吃什麼虧?又不費什麼勁兒!打發他高高興興地滾蛋,回了京也不至於反過來咬你!乖!聽話!」音調聲色竟活靈活現,跟流連站在面前似的。這個逆子是一根歪樁子,難得這個女人不嫌棄,還為他考慮,皇帝閉上眼,兒孫自有兒孫福,隨他去吧!
難得流連老老實實地沒搗蛋,信王的小日子過得比蜜還甜。
流連陪著老頭兒在城裡散逛,老頭兒一路誇讚,流連識趣地拍馬屁,老頭兒興緻大發,越走越遠,索性出了城,說說笑笑的。
信王倉皇而至,流連聊得正高興,愕然看著他。老頭兒淡淡的,沒想到兒子的軟肋竟是這個女人。
斥退從人,信王老老實實地跪下,他真的怕了。流連心心念念要替夫報仇,對於這個老頭兒來說,那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天家父子情淺,況且老頭兒不缺兒子。
老頭兒的兒子不少,但是他親自哄過抱過換過尿布的,只有伏在腳下的這一個。每逢他不舒服,喂葯是一樁難事,他的娘急得要死,皇帝抱著他,他的娘往下灌藥,兒子氣得打挺,媽媽哭成個淚人兒,爹爹急得滿頭汗,並不比別的年輕父母高明。如今他長大了,裝模作樣稱他父皇,皇帝不想跟他費話。
跪的時間長了些,信王福至心靈,改口叫了聲爹爹。老皇帝險些落下淚來。他那麼多兒子,唯有這一個,叫過他爹爹,而他也像爹爹一般陪著他抓魚撈蝦,喂他吃飯。
「起來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兒子長得竟比自己還高了,想想也是可憐,父子二人十多年沒這麼單獨呆在一起過了。皇帝一丁點兒做唐明皇的想法也沒有,誠然這個女人長得漂亮,也不過是凡夫俗子中的漂亮罷了,還算不上什麼絕色美人兒,就算她是天下第一的絕色,老頭兒也犯不上搶兒媳婦。皇家的兒媳沒有丑的,這個女人雖然比別的王妃有趣些,可她不事繁華的樣子,實在不符合王妃的身份。
「恆兒,你很缺錢嗎?怎麼這個女人如此簡素?」
「爹爹,她嫌首飾壓得頭痛,最不喜插戴。其實她的首飾很多的,而且她只穿素色衣裳,並不是兒子小氣!」
「哦?那她倒是一個節儉持家的人了!」皇帝的話中有濃濃的諷刺意味,皇家的人,哪裡用得著節儉持家。
「不是的,她只是不喜富麗繁華,倒是談不到節儉。爹爹,我送入宮中的年禮,幾乎全是出自她的主意,是兒臣親手所制。兒臣手中幾宗賺錢的買賣,大都是她幫忙經營,說起來,放州的軍民,大都得過她的好處!」
「哦?是嗎?」皇帝有點兒不敢相信。不過兒子把功勞往她身上堆,也不難理解,只要他喜歡,別的都是小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