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多此一舉
朝日奈崎不是一個喜歡陰謀論的人,何況有栖川貴男的語氣聽起來還挺真誠,所以她沒有將他的勸告往壞處想。
但是朝日奈崎同樣也不會因此而傻乎乎地被有栖川貴男的一番話感動、奉他為人生一大知音。
有道是「少說少錯」。朝日奈崎一面留神舞步,一面儘可能簡練地回答:「謝謝有栖川學長的提醒,我會銘記於心的。」
「你……算了。」
一腔好意付諸流水,向來用溫和謙虛作外皮、傲氣自負充內里的有栖川貴男不禁略感羞怒,覺得朝日奈崎果然是個不識好歹的女生。但他畢竟還算清醒,很快就認識到朝日奈崎並不像自己這樣了解他們之間有血緣關係。然而清醒歸清醒,有栖川貴男那拯救朝日奈崎於水火之中的熱情還是消去了大半,乾脆閉嘴不言了。
片刻后,他又覺得朝日奈崎不該把自身位置擺得太低、無論什麼事情都對赤司言聽計從,好像花瓶似的無用武之地。
於是有栖川貴男借舞步之便,帶著朝日奈崎漸漸遠離赤司。
赤司早注意到有栖川貴男的舉動了,但他沒有明確反對,更沒有失態地衝過去分開他們,甚至連表情都沒怎麼變化。在有栖川先生喋喋不休的絮叨和有栖川貴子恨不得一頭撞死的愧悔中,赤司超常發揮了他的忍耐水平。有栖川貴子原本猜測赤司可能會爆出讓他們父女二人下不了台的言論,誰知她低估了赤司的耐性,也高估了她父親對赤司的影響。
而不知另一邊情況如何的有栖川貴男則再次挑起話題:「朝日奈,你本事明明不小,何必為了赤司君委曲求全?」
——他這是挑撥離間還是好心勸告?
朝日奈崎看不透有栖川貴男的真實意圖,不過話已至此,她知道自己不能不解釋了:「沒錯,我所仰仗的無非就是征君對我的那點感情。可是征君都做出決定了,我又為什麼一定要強出頭?如果征君的做法錯了,我自然會改正。」
有栖川貴男輕笑:「難得有女生在強勢的赤司君面前不自卑。」
「多謝誇獎。」
剛謝完面前這位風度翩翩的舞伴先生,朝日奈崎就保持笑容,使勁踩了舞伴一腳,隨即毫無誠意地道歉:「不好意思,踩錯步了。」
有栖川貴男一邊笑眯眯地說了句「沒關係的」,一邊內心吐槽道:報復能不能別來得這麼快?明顯到一眼就看出來了,這莫非是把我當傻瓜的節奏?
「說起自卑——」不料朝日奈崎竟然從容地將話題重新扯了回來,「偶爾也有過一兩次吧。現在想想,我的自卑豈不等於質疑征君的眼光?我是征君的女朋友,如果我配不上他,那就代表著從未失敗的赤司征十郎看走眼、選錯人了。」
有栖川貴男嘴角一抽、勉力一笑:「你何止不自卑,簡直太自大——被赤司君傳染了嗎?」
朝日奈崎低頭,抿嘴忍笑。對付有栖川貴男這類來意不明、態度曖昧的傢伙,就要用非常手段打擊之。
舞曲已漸入尾聲,兩人慢慢轉悠著,又轉回赤司和有栖川父女附近。
有栖川貴男壓著嗓音說道:「朝日奈,你踩我倒無所謂,可不要被別人『踩』。」
朝日奈崎聽懂了他話里所含的深意:「沒想到有栖川學長是個好人。」居然不計前嫌地專程提醒她防範小人。
——哈哈,被表妹發好人卡了?
有栖川貴男的心裡又開始五味雜陳起來:「你自己多加小心吧,我可幫不了你。」
此時正好一曲終了,嘴角含笑的朝日奈崎趁機小聲說道:「把我往地上踩,那征君的面子往哪裡擱?」
聽她這麼說,有栖川貴男頓時自嘲一笑:「哦,我怎麼忘了你還有赤司君護著呢?唉,會提醒你留心周圍的我真是多此一舉。」
朝日奈崎說:「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的提醒。」
有栖川貴男滿臉遺憾地托著朝日奈崎的手,將她帶回赤司身邊,順便賣給赤司一個人情,手段高明地勸走了自家父親。
如釋重負的有栖川貴子忙不迭地找了個借口,尾隨父親和弟弟離開。
看著有栖川貴子落荒而逃的背影,朝日奈崎輕嘆:「她也不容易。」
赤司瞥她:「同情心泛濫了嗎。」
朝日奈崎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聖母,幹嘛同情心泛濫?只是突然感覺豪門世家的生活不像外人形容的那麼光鮮。如果有栖川貴子是長子,估計會被有栖川貴男算計得焦頭爛額吧!」
「呵。」赤司笑了,「算計?這是他家的老傳統。沒想到你還挺了解他們,不愧是……」一家人。
赤司沒把後面的話說完整,朝日奈崎也沒興趣追問。過了一會兒,她對這場聚會做了最精闢準確的總結:「無聊。」
「嗯,是很無聊。」
赤司邊說邊笑著用嘴唇碰碰她的額角,成功為朝日奈崎引來一大批酸溜溜的白眼。
朝日奈崎木著臉,只當自己什麼惡意信號都沒收到。
可想而知,今晚又將有許多失戀加失眠的少女流著金貴的淚水默默詛咒可惡的、膽敢霸佔赤司女伴位置不撒手的、受盡赤司寵愛的朝日奈崎到天明。
——哇啊,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朝日奈崎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把來自四面八方的飽含各種意味的視線高高掛起了。
拋卻全場亂飛的明槍暗箭和有心之人的明爭暗鬥,新年聚會乏善可陳。沒有火苗燒到身邊的赤司先生樂得作壁上觀(這實在是因為他把火苗吹到兒子那邊去了),舉著紅酒杯笑看人生百態,時不時應付一番跑來談生意的合作夥伴或湊來拍馬屁的勢利眼小人,派頭十足。
眼看赤司家父子死活不肯站到一處,眾人想同時向兩個人探口風的野心只得暫時歇歇了。
在聚會即將結束前,有人無意間手滑了一下,半杯紅酒盡數貢獻給一個倒霉蛋的裙子,而這個倒霉蛋的名字叫有栖川貴子。
由於有栖川貴子正巧站在朝日奈崎背後,所以當她側身躲避的時候難免牽連了朝日奈崎。幾滴紅酒濺上了朝日奈崎淺色的鞋面,有栖川貴子捂著嘴巴倒抽一口涼氣,慌忙抬眼去看赤司,生怕赤司誤會她是故意的。
赤司的表情可謂平靜。
但是,幾乎每個親眼目睹了這番變故的人都莫名地開始豎汗毛了。
唯有朝日奈崎尚在狀況外。
還沒等她弄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年輕男子就衝到了她面前,彎腰鞠躬:「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您原諒!」
——這、這是鬧得哪一出?
無辜被潑的朝日奈崎眨眨眼睛:「啊?」
——拜託,不要這樣一臉驚懼行不行?弄得我好像是三頭六臂的怪物似的。
儘管場面有點難堪,所幸還沒成為全場焦點。不願以這種方式被人矚目的朝日奈崎心中鬱悶,不過她仍舊在有栖川貴子的示意下低頭,隨後看見自己鞋面上那幾滴不足掛齒的紅酒。
把前後因果想明白之後,朝日奈崎哭笑不得地回首望向赤司,以眼神詢問他對方是否有意。
赤司動作幅度極小地搖搖頭。
即使這人並非故意為之,他也嚇得不輕。凡是能被赤司家邀請來的人都不傻,這個時候和朝日奈崎作對就好比是在打赤司的臉。有栖川家的前車之鑒不遠,沒人敢當第二個不怕死的勇士——某些心繫赤司的少女看似驕縱囂張,卻無一人出面刁難朝日奈崎,原因正在於此。
——來自赤司的懲罰會讓人痛徹心扉、痛入骨髓。
深有感觸的有栖川貴子自然不會再犯同樣愚蠢的錯誤了,因此她偷眼瞄著赤司的臉色。
手滑的年輕男子則噤若寒蟬地等待赤司的宣判。瞧他的眼神,簡直是後悔到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爪子剁掉才甘心。
他們這邊鬧出的動靜已經引起旁人的注意。朝日奈崎向來神煩那種鬼鬼祟祟的窺視,此時臉上不由得就帶了些抵觸的情緒。赤司立即一眼掃過,看得所有人都氣短起來,趕緊扭頭粉飾。
「實在對不起……」
潑酒的男子唯唯諾諾地又道了一次歉。
朝日奈崎說:「沒關係。」
早有識相的傭人遞給赤司幾張面巾紙。
赤司緩緩蹲在朝日奈崎面前,慢條斯理地為她擦乾淨了鞋面上的紅酒,並且還在朝日奈崎漲紅了臉、迭聲要求「我自己來就好」的時候抬頭反問她:「你穿著禮服,能蹲得下來嗎?」
朝日奈崎咬著下唇,默默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偷偷圍觀中的兩人倍覺惶恐:啊,他們知道的太多了,會不會被某人滅口……
孰料赤司壓根不在乎有人圍觀,將髒了的面巾紙扔給傭人之後就攬著朝日奈崎走開了,完全沒把另外兩個人放在眼裡。
僥倖逃過一劫的年輕男子擦擦額上冒出的冷汗。
他剛預備抬腳,有栖川貴子忿忿不平的聲音就追了過來:「你是不是忘了某件重要的事情呢?你該道歉的人是我吧?你的紅酒潑上了我的裙子!」
此君連連道歉,臉色倒不像剛才那麼慘白。
——畢竟惹了有栖川家的女兒總比惹了赤司的女伴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