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夫人的困境三
檀香燃盡,客印月止住了抽泣,但臉頰上還掛著淚水,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沮喪。
她失神的望向房門,手心裡緊緊攥著一縷斷髮,眼中充滿了不甘與絕望。
如若不出意外,十天之內她必被趕出京城,回鄉的路雖然不遠,只怕是永遠也走不到了。
她在宮裡待了足足十六年,見識過將萬曆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鄭貴妃,依附過天啟皇帝的生母王氏,還曾親眼目睹朱由檢的母親劉氏被光宗遣返回籍。
這三個女人都曾紅極一時,可一旦寵幸她們的帝王駕崩,或她們自己犯錯失寵,其結局都很不堪。
王氏和劉氏均已過世,姑且不談,單瞧瞧那鄭貴妃,專寵數十年不斷,然萬曆一死,如今只能在冷宮中等死,何其悲哀。
客氏今年才三十四歲,寵幸她的天啟皇帝更是剛滿十六歲,兩人之間的感情又很深厚,短期內絕無失寵的可能,只要能留在宮中,還有大把的好日子等著她消受。
但官僚們不會給她這個機會,還要置她於死地,叫她怎能不悲憤。
周寧看了看客氏手中的斷髮,便知這是天啟皇帝的頭髮,心中不免生出一絲感慨:大明朝的宮廷可真夠亂的,都快趕上古羅馬了。
沉默持續了良久,客印月將斷髮小心翼翼的揣進懷裡,起身施了個萬福,道:「周公子,奴家方才失禮了,請勿見怪。」
「夫人說的哪裡話,在下將來想在京城裡混口飯吃,還要仰仗夫人。」
天啟還能當六年半皇帝,這期間客氏就是無敵的存在,搞好關係肯定是很有必要的。
至於六年之後發生的大事,現在還不用操心,攢夠了錢就開溜,管那些閑事作甚。
周寧沒有匡扶天下的大志,他既不能文又不善武,對自己的定位相當準確:一隻螻蟻而已。
他從骨子裡就不喜歡任何封建王朝,對資本主義社會也沒啥好感,要實現共產主義又沒那個能力,只會隨波逐流。
客印月此時已指望不上別人,甚至包括小皇帝。
因為在她看來,王安敢於為一個宮女出頭,就是看準了小皇帝其實並沒有多在乎她這位奶娘兼情婦。
這原也不奇怪,大明的後宮有數不盡的佳麗,還有很多美人等著皇帝寵幸,一個徐娘半老的奶媽又憑什麼覺得自己無可取代呢?
王安或許沒有她跟小皇帝那麼親近,但在揣摩聖意方面,絕對是頂尖高手。
人家是看準了才出手的。
她不得不將最後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周寧身上。
「周公子,我從宮裡出來時走得急,也就這塊玉佩值點錢,它是兩年前陛下賞賜給我的,權且當作我付的酬勞。如果你能在我被趕出京城前送我回宮,奴家對天發誓,定然保你這輩子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客印月取下腰間的玉佩輕輕放在炕邊,一邊說一邊屈膝跪下,語氣異常決絕。
「夫人,快快請起。」周寧抬手一扶,心中稍稍思索了片刻,接著道:「宮中是否傳出了什麼消息?」
「沒有,奴家只想儘快回宮。」客印月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有失寵的危險,更不能讓唯一能指望的人對自己失去信心。
她雖出身卑微,卻有著遠超常人的毅力,即便瀕臨絕境也要奮力一搏。熬了十六年才等來了今日,豈可拱手讓人。
老實說,周寧沒想到堂堂奉聖夫人會向自己下跪,他突然對這個女人生出了少許敬佩之心。
同樣出生在社會底層,他自問自己做不到如此堅韌。
誠然對方在明史中的名聲臭不可聞,但他也明白一個道理,凡是能在史書上留下隻言片語的人,必定不是等閑之輩。
既然自己佔了先知先覺的優勢,理應好好把握機會,至少能換來一場富貴。
事已至此,他便收起了色心,法事還得忽悠過去,但他不會再刻意去占人家便宜。
「夫人,剛才在下的施法被強行打斷,不能再用先前的手段了。」
「那怎麼辦?」
周寧莞爾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你且將肚兜打包起來,然後立刻讓太監送進宮裡,拚死也要親手交給聖上。我就在這間屋子裡作法,你到外面去坐鎮,千萬不能讓人闖進來。」
或許是周寧的態度過於懇切,客印月竟對他有了種相逢恨晚的感覺,當然這與男女之情無關,而是知己間的信賴。
人處於危難之時情緒容易被放大,得到一點幫助就會銘記在心,更何況是寄予了所有希望的重託。
客氏的眼眶微微泛紅,目光中滿含感激之色,她重重的點了點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將雙手緊握成拳。
這場看似難料的鬥爭早已塵埃落定,小皇帝捨不得奶娘,很快就會與官僚集團攤牌。
可眼下除了周寧,所有人都猜不到這個結果,他便不妨多做點人情,張開雙臂溫柔的抱了抱客氏,輕聲低語道:「夫人,沒事的,一切有我。」
客印月一時間沒回過神,愣了愣后才緩緩仰起頭,她痴痴的眨了眨眼,將這張俊秀的臉龐映入了腦海。
毫無疑問她是個風騷的女人,對男人的反應尤其敏感,但這個擁抱分明不摻雜絲毫情色的意味,倒叫她感到有些不真實。
晚明的社會風氣是比較開放的,這從那個時期的民間小說里就能窺探其一二,男女在密室內摟摟抱抱不算什麼出格的事。
然而此種親密接觸無一例外都是為了調情,像周寧這樣坦坦蕩蕩的擁抱絕無僅有,或許整個大明朝也只此一例。
客印月也說不清這是怎樣一種特別的感受,她的心底隱隱有些歡喜,還夾雜著羞澀,宛如回到了少女時代,妖媚的面容居然泛起了紅暈。
這不同於受到輕薄時的生理反應,更多的是源自於內心。
周寧之所以這樣做是想給女人一點寬慰,也是傳達友情的一種方式,他又輕輕捏了捏對方肩頭,微笑道:「感覺好些了嗎?」
「嗯。」客氏溫順的應了一聲,緊張的心情鬆弛了下來。她知道眼前的少年郎不是在撩撥自己,卻依舊忍不住怦然心動。
「去吧,幫我準備些飯食放在門口,這場法事要做到天黑才算完。」
昨天熬了個通宵,周寧正好補一補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