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馬聯強
薛鎮良的眼神中帶著寒光,冷冷的。
「你們來剝魂谷是為了什麼?」
面對這樣的場面,面對這個眼神中透著讓人不寒而慄的目光的年輕人,我感到了一絲緊張。這裡不用問,就是「十萬魂兵」的老窩,這位薛鎮良就是這「十萬魂兵」的頭目,讓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很年輕,也應該是個有魄力的人,從他頸上的幾道刀疤可以看出,更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我們是走投無路,誤進了剝魂谷。」我盡量讓自己保持著冷靜。
「你們是官兵。你知道我們最痛恨那些官老爺,那些官兵。」
「薛老大的故事我也聽過一些,只是我沒有想到我心目中的薛老大竟是這樣的年輕。」
薛鎮良眉頭一抖,轉過身看了看我,「你也聽過我們的事?」
微妙的變化,讓我看到了這位冷酷的老大內心的激動。
「當年,薛老大不費一兵一卒,嚇退上千軍閥兵,還讓軍閥頭子大病一場,最終被拋屍野外,雖然手段令老百姓至今仍談之色變,但是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暗自拍手稱快。」
薛鎮良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了點點笑意,「不錯,那確實是我乾的最痛快的一票。那年我剛十九歲。」
「佩服薛老大的年少有為,我自愧不如。」
薛鎮良再次轉過頭看看我,笑容裡帶了些不屑,「用不著你來誇獎我。」
「只可惜啊……」
薛鎮良第三次轉過頭看著我,又恢復了起初的眼神。「可惜什麼?」
「可惜薛老大和你手下的這些兄弟現在卻無用武之地了。」
薛鎮良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瞪大了眼睛走上前揪住我的衣領,「你再在這裡廢話,小心我這就剝了你的皮。」
我笑了,「薛老大聽我把話說完,再剝我的皮不遲,何況我和我那百十來號弟兄都已經是薛老大菜板上的肉,什麼時候處置,還不是你薛老大一句話嘛。」
薛鎮良長出一口氣,慢慢的鬆開,「說!」
我再次從包里摸出了一包新的日本煙,發給了在座的幾位「小當家」,然後自己在抽出一支點燃,將剩下的遞給薛鎮良。薛鎮良沒有接我的煙,而是從自己的兜子里摸出了煙袋,好嘛,這麼年輕就抽上煙袋了,難怪剛剛在發煙的時候,幾位「小當家」的眼神里都帶著不屑,但更多的確實渴望。
隨手,我把剩下的半包煙甩給了那位「帶頭人」。
「薛老大可知,現在外面正在打仗?」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煙,慢慢享受的呼出來。
於是,我又像是在說書講故事一樣,在這個大廳里,幾十個人都沉浸在了我的語言之中。我從日本,講到了張作霖被炸,再講到九一八事變,熱河抗戰,我都在暗自佩服自己的語言為何如此生動,有些自我陶醉了。幾位當家聽得起勁,薛鎮良更是收起自己的旱煙袋,將「帶頭人」手裡的那包日本煙拿過來,點上,於是便一支接一支,間隙我又摸出了一包日本煙丟給薛鎮良,這一次薛鎮良接住了,拆開包裝,繼續一支接一支。
「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正在遭受著這伙外敵的入侵,現在他們已經在威脅北平,那裡雖然不是我們現在的都城,但是在我們老百姓心中,那裡已經做了我們中華民族幾百年的都城,那就是我們的心臟,日本人兇狠殘暴,我們所有人都應該拿起武器去和他們抗爭,單單依靠我們的政府,力量是不夠的,他需要我們所有人一起,更何況我們還是年輕人?兄弟們,十萬魂兵剝魂谷的傳說已經是當年勇了,現在我們共同的敵人是日本!我們為什麼還要躲在這裡,昨天我看到看守我們的幾個兄弟在啃著窩窩頭,就著鹽粒,我心裡不自覺的心酸。日本人搶了我們的地盤,日本兵搶了我們的糧食,我們要奪回來!!!」
「啪!」薛鎮良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廳內的所有人都被震得一驚。我的評書講完了,演講也演完了,慢慢的點燃一支煙,舒服的吸著。薛鎮良還是在用起初的眼神盯著我,慢慢的走近。「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笑了,「薛老大,我知道,你肯定會以為我在騙你,好,那我借薛老大的快刀一用,我削下一根手指,讓各位兄弟看看,我張某人是不是在騙大家!!!」
薛鎮良也笑了,一臉的邪氣瞥著我,從後面抽出了一把匕首,丟在地上,「我成全你。」
「薛老大,真的不信我。好,我張某人行得正坐得直,今天讓你知道知道我張某人。」我毫不猶豫撿起地上的匕首,對著自己的小手指猛的剁下去。
正當我的匕首猛然下剁時,薛鎮良緊緊握住了我拿匕首的手。
我們兩人目目相覷,薛鎮良的笑容終於多了一份讚許。「狗子,讓兄弟們把繳來的槍全還給這位張兄弟,放他們走。」
第二天一早,薛鎮良和幾個小當家的擺酒為我們送行。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我將十幾桿槍送給了薛鎮良,當眾,薛鎮良和我歃血為盟,剝魂谷的事情就這樣解決了,我們剩下的這些人也就這樣算是順利的通過了剝魂谷。
隊伍通過近十里的剝魂谷,走出谷口的那一霎那,我如釋重負,卻昏昏沉沉,昏倒在了谷口。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床上,是一間破土屋,一股刺鼻的發霉泥土味讓我有些難以呼吸。陳志康坐在旁邊。
「老張,你終於醒了。」
「這是哪?」我試著起身,但是一身的零件彷彿已經被賣掉,已經不是我的,不聽我的使喚了。
「我們在河間村。從剝魂谷出來你就一直昏迷不醒。我讓隊伍在這個小村駐下。」
「剩子呢。」自從林勁超和王錦德帶著隊伍離開之後,現在我的身邊就只有陳志康和剩子兩個得力的人了。
「剩子帶人去找吃的去了,隊伍已經餓了兩頓了。」陳志康說話的時候有些無奈。我知道現在我們的處境很難。通過了剝魂谷,想要到西安,還要有三四天的路程,按計劃糧食是夠的,只是在剝魂谷耽誤了時間,我們的計劃全被攪亂了。
「老張,你還是給個話吧,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糧食沒了,彈藥沒了,怎麼著都是個死,這裡離西安還有兩天的路,我們總不能不吃不喝吧,現在熱河就像是被打漏了的碗,到處都在,這小日本就像是水,無孔不入。萬一這路上遇上日本兵,咱這百十來好人全交代了。」
我強挺著坐起來,喝了口水,平靜一下,無奈的看著陳志康,「老陳,我也沒有辦法了,事情不是我想的這樣,可偏偏卻到了這樣,當初是我強令過剝魂谷的,可如今卻落到這步田地,也不知道林勁超他們怎麼樣了。」
陳志康看著沮喪的我,長嘆口氣,門外一個姑娘端了碗水進來放在了床邊,低著頭走出去。陳志康望著她的背影,轉過頭對我說,「她是這家的媳婦,丈夫被拉去當了土匪,後來被剿滅,他丈夫就再也沒有音信,公公婆婆歲數也都大了,這開春了,沒有種子下地播種,去年冬天家裡斷了糧,種子都被吃光了。苦啊。」
聽著陳志康的長嘆,我也為他們難過,再怎樣,我們還是比他們好過些的,起碼我們還有個目標,只要找到了軍部,只要到了西安,我們就能夠立即休整,可這些老百姓,這一年就什麼都沒有了,天災**,今年的日子更是不敢想。
「營長!」剩子興奮的沖了進來,「營長,我找到了些吃的。」剩子從懷裡摸出兩個紅薯,放在床邊,「好不容易挖了倆地瓜,操,幾個臭要飯的還和我們搶,老子叫人把那給封了,兄弟們正在那挖呢。那一片地老了地瓜了。」
「搶的?」我的表情立即沉了下來,「在哪裡?」
「西邊的菜地里,不知道誰種的,個兒都挺大的。」剩子還是很興奮。
「讓兄弟們住手!老陳,你和我去看看。」我強挺著下地,穿好軍裝,武裝帶,挎好手槍帶著陳志康和剩子走了出去。
西邊的菜地里,一群老百姓哭嚷著跪在地上,十幾個人端著槍橫在那,後面還有更多的人在地上不停的挖。
「都給我停手!」我強忍著喊道。老百姓的哭嚷聲淹沒了我微弱的聲音。我拔出手槍「砰」的一槍,現場安靜了,老百姓也不再哭嚷,挖紅薯的也停下了手裡的活,十幾個負責警戒的人端著槍,見到是我,微微愣了一下,一個排長跑步過來,「營長。」
「誰讓你們乾的。」我問道,排長一愣神兒,偷偷瞄了一眼我身後的剩子。
「我問你哪!!!」排長一驚,迅速又冷靜下來,「營長,弟兄們都幾頓沒吃東西了,這剝魂谷雖然過了,但是也算是給我們剝了層皮,弟兄們沒糧吃,怎麼跟著你去西安,怎麼跟著你打仗啊。」
排長的一席話,讓我氣憤之極,我揪起他的衣領,狠狠的瞪著他,「你是在為我打仗?嗯?你是在給我打仗?」陳志康連忙上前,「營長,弟兄們都是沒辦法。」
我看著陳志康,「沒辦法?沒辦法?」我鬆開他,指著跪在地上的老百姓,「他們就有辦法?搶了東西吃也就罷了,還端著槍看著這些老百姓。你們和日本人有什麼區別!」
幾個女人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跪在我面前抱著我的腿,「長官,求求你了,我們全村都就靠這些紅薯過活了。」
聽著她們的哭聲,我心如刀絞。當即就要處死那個排長,剩子衝過來也跪在了我面前,「營長,營長,是我的錯,是我安排的,不要怪他們。」沒想到一向市儈的剩子也在為別人求情。「我就不會殺你嗎?問問這些老百姓干不幹。」轉過身,面對著幾十人的搶食隊伍,看著他們一臉的憔悴,一臉的蠟黃,是啊,弟兄們餓了,都是些年輕的小夥子,其實我也一樣,若不是因為我還知道我是個營長,恐怕我也會和他們一起搶糧。
「弟兄們,我們是軍人。軍人就該守衛我們的國家,我們的百姓,現在日本人已經打進了熱河,下一步,他們就可能要打進北平,佔領整個華北。我們是軍人,要守衛我們的疆土,守衛我們的百姓,我們都是年輕人,看看,看看他們,他們的年紀都可以當咱們媽了。你們想想,要是你們的媽有一天落到了這步田地,被人家這樣對待,你們會怎麼想,你們會怎麼做!」一番話下來,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半晌沒有做聲,老百姓們也不再哭鬧。
「陳志康!」「到!」
「把挖出的紅薯留下,一個也不許帶走,帶我們的人離開這裡。召集排以上軍官開會。」
在我住的地方,七八個人散座,填滿了整間土屋。我點燃了一顆煙,丟給剩子。
「今天的事情我可以不做追究,但是我一會要去尋訪一下這裡的老百姓,如果他們要追究,我就要給他們個說法。今天我要說的是,我們該怎麼辦?本以為過了剝魂谷,我們就可以直插去西安休整聯繫軍部,但是現在看來我們斷糧又斷葯,兩三天的時間,恐怕我們這些人都會倒在路上,如果再碰上日本人或是土匪,我們沒有幾個人能活著到西安。」
說完,我狠狠的嘬了一口煙屁股,不再說話。
陳志康看了看其他人,又看了看剩子,「營長,你說吧,你拿主意,既然這些兄弟們都跟著你了,就沒有其他的想法了。」
「對!營長,聽你的。」剩子響應道。
在現在這支百八十人的隊伍中,除了我就是陳志康和剩子了,既然這兩位都發了話,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的嚷起來,「營長,你說吧。」「對,反正也是走投無路了,營長你就說吧。」
看來效果達到了,我從包里摸出了最後一包日本煙,拆開包裝,抽出一支,點燃,緊嘬了兩口,「大家看見沒有?日本煙,我心煩的時候就是想抽煙,哪來的?上次突襲那伙日軍時繳的。還記得那次嗎,也是沒有糧食了,斷糧了斷葯了。雖然戰連長為了掩護我們撤離,殉國了,但是我們怎麼辦,要報仇!不要再像現在這樣,現在的日子更加緊張,時間更值錢了,我們必須做個決定。」
大家聽得很興奮,知道我又要下命令了。只要有命令,有行動,總比在這裡無所事事好。「營長!你下命令吧,我們跟著。」「對,就算死,也不想被餓死。」……
陳志康輕聲說道,「營長,你要怎麼做?」
我站起來,甩掉手裡的煙頭,「回剝魂谷,聯合那十萬魂兵,找日本人,殺人,搶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