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四年

18四年

寒風瑟瑟,雨雪霏霏,枯枝靜卧,銀裝素裹。冬日的天下第一樓,比之秋日的紅楓漫山,又是另一種風情。

嬴政與無名並肩而行,步履輕渺,衣袂翩飛,心境放空,眉目間皆是極致的平淡,恍若置身雲端,不聞雜音,遠離喧囂。

嬴政不得不承認,唯有與無名一道時,他的內心才會得到這樣極致的平靜,心如止水,波瀾不興。

「請。」走至房門前,嬴政像上次在中華樓被邀入房時一樣,親自以內力為無名打開了門。

案几上茶香裊裊,煙霧氤氳,『孔慈』早準備好一切退下了,兩人便在案幾的兩旁坐下。

無名打量著四周,心中略有感慨:「未曾想到,某有一日竟會來天下第一樓作客。」

「世間之事,本就變幻無常。若非我半年前在中華樓偶然得見無名兄,恐怕你我之間也不會有此交集。」

無名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如此說來,一切都是天意?」

「是天意,也是人意。」

「哦?」無名放下手中的茶盞,以指輕叩著桌面:「何為天意,何為人意?」

「你我相逢相知,此乃天意;你為替天行道而來我處,與我暢談共飲,是為人意。」

無名朗聲笑道:「原來如此。那依幫主之見,天意與人意,又有何異同?」

「此二者所轄不同,究其根由,卻也無需分得太過明細。」

「此話怎解?」

嬴政笑而不語,將無名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觀無名兄習墨家之道已有所成,如今,似已臻大音希聲之境?」

無名微嘆:「人人都以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返樸歸真為武學至高之境,然某得墨家功法指引,卻感其上還有一境。如今某瓶頸已至,彷彿隨時可再進一步,卻連前進方向也無從得知,實知離突破相去甚遠。修為不得寸進尚在其次,只某心中到底不暢快,似有淤塞。想來,幫主會給某些許建議。」

「這些日子,我亦在悟道,雖心中有感,到底難以言喻。如今,我只能告訴無名兄四句話,這四句話,亦是我一時之感,曰:天地氣交,本源一體。天人合一,摩柯無量。我不知它從何而來,通向何處,故而算不得是頓悟。」

無名聽聞這話,當下沉默不語,靜靜思索了起來,終感困惑。

嬴政見狀,在水盆中凈了手,取過一旁秦箏,試著撥了幾個音符:「音律通禪,禪中有韻。如今你我既困於此道,不若暫聽一曲,許能尋得些出路。」

這秦箏是按秦時的模樣制的,與如今的箏有些不同。嬴政垂下眸,撫上箏弦,憶古思今,心有所觸,出手便是一曲《蒹葭》。漫漫長河,秦風低回,溯洄從之,尋尋覓覓。所謂伊人,在水何方?

流水泠泠中,此意已及。

聽著門內的箏聲,聶風莫名的有些難過。他們做了師父這麼久的徒弟,竟還不知師父會彈箏。門內的師父,離得那樣遠,遠到在他們間拉出了一段彷彿永遠也不可企及的天塹。

步驚雲則是雙手抱臂,愣愣地看著天邊流雲,亦有一種莫名的無力感襲遍了他的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箏聲散去,餘音繚繞,無名久久不語。此中意境,非一時半會兒能夠全然感悟,需好生琢磨。

須臾后,嬴政收起了秦箏:「無名兄,你看聶風如何?」

無名腦海中勾勒出那個一舉一動柔和如風的孩子,點了點頭:「是個可塑之才,更難得的是,他遭逢巨變后仍心存善念,怎麼?」

「他選擇墨家兼愛之道,我修法家霸道,雖說兩者亦有共通,但終是耽擱了這個孩子。如今你已有所成,於兼愛之道上頗為暢通,我欲讓他拜入你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無名暗忖自己得嬴政所贈功法,嬴政薦徒,不好推拒,又見聶風心性資質俱佳,想來日後不會為禍眾生,便欣然應允:「如若那個孩子同意,我沒有意見。」

「如此甚好。」大道之上,良師難求。在嬴政看來,能在自己所追求的劍道上更進一步,聶風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然而,當他將聶風尋來,把此事告知聶風的時候,一向乖巧的孩子立時便紅了眼睛,死死地攥著嬴政的衣袖,泫然欲泣:「師父…師父不要風兒了嗎?是風兒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嗎?」

嬴政有些訝異,蹲下-身與聶風平視:「你為何會如此作想?」

「……」聶風不答話,只是攥著嬴政的手又緊了幾分,眼中的光彩卻在逐漸暗淡。

嬴政輕拍著聶風的頭,以示安撫:「告訴朕,為何不願拜無名為師?風兒,莫不是不想探尋大道了?」

自古以來,為求大道而去國離鄉者不計其數,再自然不過。且在嬴政想來,自己並非聶風親父,他對自己或許會有不舍,但也僅此而已。因此,他十分不理解聶風的惶然與憂傷——簡直如一隻即將被拋棄的小獸。

聶風搖了搖頭,忽然撲入嬴政懷中。他與嬴政從未如此親昵過,但聶風已顧不得這些。很快,嬴政便感到衣襟上又濕又熱,一個帶著哭腔的軟糯童音從他身前悶悶的想起:「師父,風兒不能跟著您學嗎?我們就像現在這樣,不好嗎?」

「無名比朕更適合為你之師。」

「但是…風兒不想離開師父。」

無名看著眼前這一幕,開口道:「收徒之事,亦要講究緣分。若是當事人不願,終是不好強求。某觀幫主與聶風師徒情份甚篤,想來繼續由幫主教導聶風也並無不可。」

緊趕慢趕趕到的泥菩薩聽了這話,立刻介面:「這話說得好,太對了!老師不僅要負責傳道授業,更要關注學生的心理啊!事倍功半的事堅決不能做!忽視學生身心的行為是要不得的!」

最重要的是,老大你把風雲送走了,誰來為你打天下呀呀呀!不打天下他的主線任務怎麼辦啊啊啊!

……好吧,雖然說現在天下會的能人真的不少,雖然說他自己對『得風雲者得天下』的氣運之說也不怎麼相信,但這種事,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吧?

一旁的小火猴一臉嫌棄地扯了扯泥菩薩的褲腿:『喂,露肉了。』

泥菩薩置之不理,繼續唾沫橫飛,小火猴實在不忍直視,在他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都說你露肉了!聽沒聽到!』

「……」泥菩薩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穿著單衣就跑了出來,一激動之下,領口開了些,白斬雞似的身材暴-露在眾人眼前,一陣冷風吹來,頗為楚楚凍人。

見四個孩子愣愣地看著自己,泥菩薩心中哀嚎一聲,將頭深深地埋入了掌間,捂著臉逃走,看他那架勢,恨不得能立時在地上挖個坑跳下去。

眼見著泥菩薩絕塵而去,斷浪莫名奇妙地問秦霜:「他到底是來幹嗎的?」

秦霜也是一頭霧水,攤了攤手:「不知道。」

視線轉回到聶風身上時,斷浪神色複雜了些:「你說,師父會把風送走么?」

「我也不知。」就像他們一開始也沒有想到,師父居然會興起讓聶風另拜他人為師的念頭。

「聶風,你果真不欲拜無名為師?那日你拜朕為師時,曾道欲尋求兼愛天下,人人大同,你可是忘了?」

聶風不知嬴政意欲何為,略微緊張:「風兒不曾忘過。」

「如此便好。你雖為朕的記名弟子,拜師之事,終需你自己拿主意,朕不會強迫你。只是朕希望你明白,自己所追求的是什麼。如今你錯失良師,日後莫要後悔。」

「風兒不會後悔!」明明是稚童之音,卻鏗鏘有力,讓人不由側目。

聶風目光柔和明亮,又緩慢而堅定地重複了一遍:「風兒不會後悔的。」

所以,師父也不要後悔,不要後悔收他為弟子。因為,能待在師父的身邊,他才會感到幸福,身體中好似有使不完的力量。

……

四年後,聶風等人身量拔高不少,已從稚嫩的懵懂孩童成長為翩翩少年。

瀑布中,步驚雲破流而出,水流擊打出爆破般的聲音,濺灑在岸邊,竟在地上打出深深的罅隙。瀑布之水有片刻逆流,隨即又回歸正軌。步驚雲從水幕中走出,氣息比孩提時代更為內斂,若不是細看,他簡直就如水幕下的一尊雕像。

水珠從他的額頭滑落,掠過他的眼角,下人的恭賀也未能換來他半點反應。

距離步驚雲習武不遠之處,一個青色的身影從小山頭一躍而下,身體輕如落葉,好似全無重量,就這麼飄然而下,看似奇慢,實則根本無法捕捉其行進軌跡。在那身影著地的剎那,以腳與地的接觸點為圓心,周圍五丈土地盡數崩毀。

此人正是聶風。當年的小小孩童,已成長到今日這般地步。

自四年前的那一日之後,聶風越發奮發惕厲,練功之時不敢懈怠絲毫,好教嬴政看看,即使沒有一個墨家出身的師父,他的進度也不會比斷浪與步驚雲差!

在原著中,聶風與步驚雲兩人不過數月便參透雄霸所授的風神腿與排雲掌。因嬴政所授的功法更為精妙高深,即便以風雲的資質,習武四年,也未能將改編過的風神腿與排雲掌參透。

如今,嬴政傳授的風神腿,聶風已練到第五式——秋風落葉,就是方才聶風使出的一招。此招可單獨對敵,亦可力戰群雄,破壞範圍從一個點到以十丈為半徑的圓不等,若是範圍大了,攻擊力道自然就低了,反之,若將力道全然集中在一個點上,則會令中招者筋骨盡裂,不可再生。

此招聶風已能掌握得很好。

再說步驚雲,自法家入門后,一日千里。他的招式如今雖練得不如聶風多——只到排雲掌第四式,撥雲見日,但他的實力已勝聶風一籌。法家的功力最為霸道,到了後期,也最難提升,可在先期絕對穩勝同級別的其餘劍道,自然,這個穩勝還需有個前提,需得真正入了法家之門。

聶風從前並不喜歡攀比,但經過無名之事後心中漸有危機感,見步驚雲與自己的差距越來越大,嘴上不說,私底下卻越發刻苦練習,鑽研武道。直至嬴政勸他『事倍功半,不如事半功倍』,他才漸漸歇了這種沒命般練習的勁頭。

與此同時,秦霜的天霜拳與斷浪的破浪指俱是停留在第三式。天資在先期極是重要,秦霜自艱難地練成『卧雪眠霜』後邊再無法進一步,斷浪雖天資不俗,但入門時間比步驚雲短些,因此也停留在『長風破浪』上。雖落後了步驚雲一步,斷浪卻也不再如往日般急躁,依舊穩紮穩打。

此外,斷浪自行創造的斷心指已成,令他頗有些小得意。

斷心指,招如其名,招練成后可凝結無上殺意,破人護體真氣,亂人心神。己方真氣一旦入對方之體,便如附骨之疽,疼痛萬分,偏生又不能立時死去,直至七日後肝腸寸斷、心脈盡裂、受盡折磨方得解脫。

令斷浪頗感遺憾的是,此招一直未在實戰中檢驗過成效。對自家人,師父是絕不會同意他使用這一招的,斷浪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別人頭上,這直接導致在接下來的攻城戰中,斷浪踴躍參與,敵方則苦不堪言,將斷浪視作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四人晨練完畢后,一個看上去頗為溫潤的少年由遠及近,他步伐與尋常人無二,可看出是習過武的,功夫卻不高,唯有一雙眼中充滿了睿智。此人正是逐漸被嬴政委以重任的趙華鋒。

「近期烈焰邦內政昏暗、橫徵暴斂,幫眾亦是作惡多端,其治下的百姓苦不堪言。幫主欲收復烈焰邦,重建幫中秩序。恰巧四位少爺也到了需外出歷練的時候,幫主便讓我來問問四位少爺,哪位願往?」

步驚雲冷冷地不開腔,如同往常一樣,並不發表自己的看法。但倘如嬴政下令讓他去完成任務,他也定會幹凈利落地解決,絕不會拖泥帶水。

斷浪摩拳擦掌地想要大幹一場,卻被聶風攔住。聶風溫和的雙眸含笑望著斷浪,面上去滿是堅決:「浪,日後多少場戰役讓給你都沒關係,這首戰的勝利,讓我去為師父取回,可好?」

斷浪頓時蔫了下來,砸砸嘴:「沒勁!」只是,好友都這麼說了,他能有什麼法子?難不成還真為了誰先出戰誰后出戰的問題,與好友翻臉?

倒是天下第一樓內的嬴政聽聞這個消息,頗感意外,他原本以為,心中嚮往和平的聶風會反對他發動攻勢的。一年前的某個晚上,聶風來尋嬴政,曾經嬴政與扶蘇、與雄霸之子談論過的話題,再一次被談及,那時,聶風礙著對他的尊敬,表面上沒有說什麼,神色卻很是掙扎,原本嬴政以為聶風是註定要與自己離心了,不想,事情的發展似乎與他預料中的有出入……

終究,聶風與那兩人,還是不同的。

思及此處,嬴政不知是該感到欣慰,還是該感到失落。

他緩緩起身,走至窗欞邊,細細地觀察著群星閃爍的蒼穹,如同剛來的那一晚。

輔星猶在,卻無故多了兩顆,在紫微帝星的側旁一明一昧,原本的三顆輔星,也發生了些許變化,只是這變化,肉眼難查。

嬴政轉身回房,看著桌案上鋪陳的紙張,上書著奪得天下的大計,他的心中分外平靜。從前,他最看重權勢,以及嬴氏先祖留下的傳承,習武不過是實現這兩者的一個手段;如今,他唯求大道,得到權勢、重塑法規,也不過是追尋大道上的必由之路。

當真…天意弄人。

只是,計劃既已定下,嬴政就不會允許其失敗。

他曾用十年時間,周密地策劃了六國的結局,如今,也不過再來一遭。

聶風出發的那一日,天氣不太好。烏雲密布,繁星隱退,不一會兒,白蒼蒼的雨點便如期而至,打落在地上,於積水處匯成一條小小的水流。

望著聶風單槍匹馬離去的背影,嬴政不知怎麼,腦海中反覆回蕩著離別前他那雙明亮而堅定的雙眼,竟與四年前孩童拒為無名弟子時的模樣如出一轍。

「師父,我始終相信,你的道路與我是一樣的。我願為你取下烈焰幫。」

此刻,誰也沒有料到,聶風在這途中,會遇到一個與雄霸關係匪淺的人。

「幫主,您果真不需要玉鉞上的武功秘籍?」待嬴政孤身一人時,趙華鋒問道。

四年了,嬴政自那日與趙華鋒交談過後,就再也沒有提及秘籍之事。若是在做戲,裝作對趙家秘籍並無覬覦之心,時間未免也太久了。那麼,只有可能,嬴政對於這本連天門門主都勢在必得的秘籍,是真的不在意。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趙華鋒也逐漸發現嬴政秉性,便也漸漸相信后一種可能。只是,在他看來,秘籍與其留在他手中白白浪費,不若由嬴政學了上頭的武功,好殺了天門門主為他爹娘報仇。

嬴政搖搖頭:「時機未至。」

趙華鋒對這所謂的時機不感興趣,他所關心的唯有一樣:「幫主打算什麼時候去找天門門主?」

「仍是時機未至。」嬴政側轉過身,面上有些許凝重:「你可知,朕派去探聽天門消息的人如何了?除一人外,全部喪身。就是那一人,也與朕失去了聯繫。」

天門這潭水,出乎意料的深。只是窺得這龐然大物的冰山一角,便足以令人心悸。

嬴政雖對自己的功夫有自信,但天門牽扯到的事情也許比他想象得多,自然得從長計議。況且,他從不打沒把握的仗。若在不了解對方的情況下開戰,這就不是自信,而是愚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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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之雄圖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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