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雖說邊境一向不太平,可今年韃子尤為囂張。如今更是有一位邊城駐守的太守以身殉城,消息傳到京城后,眾臣工皆是惶惶。
今日朝會上已經有不少武將請戰,皇子中忠恆親王亦是站了出來,自請出征。文官多是主和派,卻也沒人在這種時候站出來說什麼不與化外之民計較、王者以德服人的話了——要是被政敵拿住了話柄,被派到邊關頂了那個倒霉太守的缺去「以德服人」怎麼辦?
朝廷命官死於外族之手,本就是對大雍國威的侮辱。今上若不想做個史書上的昏君,那麼這場仗不打也得打了。
打仗也不是嘴上說說的事情,糧草、輜重、戰馬……樣樣都是要國庫里的銀子支撐的。大雍祖上戎馬起家,到如今皇族也尚有三分血性,今上要打仗倒也沒受到多少阻撓。這些年國泰民安,國庫里也攢下了不少銀子,足夠支撐一場戰爭了。可有一樣東西,卻是拿著銀子也難以買到的。
忠順親王笑著給寫著平安州馬場疫病的摺子添上最後一筆,對世子道:「我父子倆京中一住便是十年,十年韜光,也是時候回去了。」
世子是個年輕人,眉目間與忠順親王有幾分相似,有種大雍皇族特有的俊朗,他此時亦是笑道:「父王神機妙算,兒子不及多矣。」說罷又嘆道,「來京前兒子曾在院中手植一株幼松,離時尚不足三尺,如今只怕已是凌雲之資。」
世子十五歲的時候便被今上一道聖旨留在京中,二十五都未能離開一步。如今若能回去,也正是滿腔凌雲壯志。
父子倆對視一眼,俱是心照不宣的躊躇壯志。
今上見了忠順的摺子自是龍顏大怒,可除了龍顏大怒,今上也拿明擺著耍流氓的忠順親王沒辦法。
平安州得忠順親王多年經營,早已是鐵板一塊,其間民風又極為剽悍,那兒的平民甚至很多都是只認王爺,不認皇上的。忠順親王說平安州馬場疫病,那麼就算今上派欽差查訪也只能得到同樣的消息。要得到平安州的戰馬,就只能將他們的王爺放回去。
可是要今上放忠順父子走,縱虎歸山什麼的,今上還沒有那麼傻。
要是有新的戰馬來源就好了……今上以及被今上當了好幾天的出氣筒的出氣筒的諸臣工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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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好武家兄弟一行人,吩咐諸人這陣子不要出府後,林琛去了林海的書房,先是把自己吩咐謝青這些人在外面辦的事兒一一回了,不過將潛進大漠尋找其他部族的事情隱去不提,只說是做些毛皮的倒賣生意。
又跪下向林海請了罪,方道:「兒子派出去的兩兄弟名叫武鋼、武雄的,如今告訴兒子說兩人在大漠里迷路,竟是見到了大漠深處的韃子!他倆俱言那裡的韃子不但與魯爾沁、圖克查不合,有些還是世仇呢!兒子人微言輕,如此軍國大事並不敢擅專,故而回明父親,還望父親給兒子拿個主意。」
林海是什麼人,這些年林琛跟著忠敦親王做了些什麼他會丁點不知?就連林琛私下裡與賈璉勾搭上了往平安州插手的事他都知道不少,只不過存著歷練林琛的心思才一直不發一言。x.
沒想到的是,林琛這在他眼中只能算是小打小鬧的舉動,竟是真的幹了件大事出來!
林海如今人在內閣,怎麼可能不知道現下今上最苦惱的事兒是什麼。這一次與韃子開戰馬匹供應不上也沒什麼,左右大雍的主戰力從來都是步兵。可若是忠順一支一直把持著平安州馬場,大雍的戰馬供應一直跟不上,那就危險了。若林琛說的消息是真,那就是立下了極為了不得功勛!
他看了眼仍跪在原地的兒子,心下一時轉過了數個念頭,終究是說了句:「起來說話吧。把這事兒仔細與為父說說。」
林琛答應了一聲,站起來將武家兄弟帶回來的路線圖等物一一拿給林海看了,又道:「他們還帶了數匹那些部族的馬匹過來,兒子也見了。苦寒之地出來的東西,就是身形不及大宛駒高大,耐力卻也是極好的。」
林海見那張圖記載詳實得很,將一路的沼澤、河流以及大漠深處的戈壁、綠洲都一一標註下來了,朝廷只需派人按圖索驥便是。他又細細看了那張圖半晌,方笑道:「你小子運氣倒是好,胡鬧也能胡鬧出這些東西來。」
見他沒有動怒,林琛便知自己躲過了這一劫,手上忙不迭給林海做了個揖,笑道:「兒子也是誤打誤撞,沒想到那兩小子能有這般奇遇。只是這武家兄弟之事該怎麼處理,兒子自認少不更事,萬望父親給拿個主意。」
林海輕捋鬍鬚,笑看向林琛:「你當你打的什麼主意,我能不知道?」又點點那張圖紙,「此物牽扯國計民生,若是利用得好,今上龍顏大悅,則不失為一樁美事;若是處理的不好,說不定就能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你父為官多年,萬事皆以穩妥為上。這樣麻煩的東西,我是寧可不要的。」
說著他也嚴肅了起來,換上教訓的口氣道:「你生來有些靈慧,又得庄先生這般名士為師,是以你偶爾跳脫行事,為父皆未曾管教。只有一點你且記住了,咱們林家立身的根本不在功勛多少、亦不在帝心多寡,而是在『穩妥』兩個字上!」
獨子這些年和忠敦親王府交好,林海看似八風不動,其實也是有幾分擔心的。如今借了武家兄弟一事一氣兒說出來,也好給林琛提個醒兒。至於忠敦親王,他得了這圖紙能討了今上歡心是他的本事,被人潑了髒水他也別想能栽到林府頭上來!
林琛及冠后林海便很少對他疾言厲色,成婚後更是連教訓也少了,這回他這般鄭重其事,林琛亦是端整了面色,跪下鄭重應是,很是懇切道:「兒子和親王年歲都輕,又是同在戶部共事,交情不錯本是常情。兒子不是那等急功近利之輩,不過是欽佩千歲為人方與其交好罷了,斷斷沒有不敢有的心思。」
見他看得如此明白,林海亦是老懷甚慰,忙笑著讓人起來,「你心裡有底便好。那兩兄弟的事便仍由你去辦,其間行事你自己揣度著,左右還有為父站在後頭呢!」
林琛出了書房,便先嘆了一口氣。
林家祖上也算得上勛貴了,傳到林海卻早已只剩個小小的輕車都尉,等傳到他的時候便什麼也不剩了。到那時候,若是林海一撒手,自己又是個立不起來的,那林家這百年來的基業也就算毀了大半。萬幸自己這些年還算出色,林家的未來林海也能看到些希望。可是指望著子孫世代功名延綿富貴本來就有些不科學,更何況林家人丁著實單薄的很。
人丁凋零什麼的,在古代這種親緣社會裡發展實在是有些艱難。子息繁茂的大家族裡怎麼也能出一兩個優秀子弟。而像林家這種,林海目前能指望的只有林琛,林琛……目前他還真不想指望顧嫣然的肚子……
所以對現在的林家來說,最穩妥地辦法就是再得個爵位。可是爵位是那麼好得的,當初林家先祖九死一生的跟著太祖打天下才得了個侯爵,太平年景里的功勛又豈是那麼好掙的?不過按著林海現在的地位,將來肯定能得個爵位——跟著謚號的那種,在人死了之後賜下來,不當吃不當穿還不能讓子孫沿襲。
這也才是那麼多人明知山有虎卻仍貪圖一份從龍之功的原因,有什麼功勛能比得上幫助君上繼位來的大呢?只要押對了寶,便能再延續幾十年的富貴,一筆多便宜的買賣!姬汶這些年愈發順遂,權柄愈重的時候,看著他與林琛愈加密切,林海心中就能沒有自己盤算?!
只是林海的顧慮,林琛再清楚不過——他和很多人一樣,還想再看看、再看看,總想著籌謀的時間久一點,自己的勝算也就更大一點。可等到他終於下定決心的時候,往往已經是塵埃落定,只能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