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回門
楚帥故后,朝廷為表其忠義,追封涪候,謚號忠武,配饗高宗廟廷。楚家獨餘一女,歸旋雖不能繼承爵位,但可享侯爵俸祿,以示朝廷對忠臣良將的優撫。
慕湛霄走進府內只見處處張燈結綵,沒有一般侯府的富麗堂皇,倒有一些民間人家嫁娶的熱鬧景象。想來也對,這府中的人都是楚軍舊部和他們的家眷妻小,雖然極力做好,但確實不懂多少高門大宅的規矩和門道。
楚府庭院之中也沒多少奇花異草,但遍植桃李、丹桂、石榴、梧桐,一眼望去生機勃勃、景緻怡人。
湛霄歸旋先去祠堂給楚候夫婦上香。歸旋看著堂上父母和兄長的牌位不禁雙目微紅、五味雜陳。
湛霄默然良久,緩聲說道:「師傅、師母、雲鵬兄、世嚴兄,我和阿旋來看你們了,請放心,我定會好生照顧阿旋,讓她一生一世平安無憂。」
說完俯身三拜,攜歸旋出了家祠。
***
晚上,歸旋吩咐不拘禮儀闔府歡宴。於是,李塵便在前院擺起了流水席。
酒過三巡,席間有人忽唱起了《大風歌》、《破陣曲》,一時歌聲震天夾雜著嗚咽。
歌聲飄到清幽的後院,月下,歸旋提著鋤頭在一棵桂樹下挖來挖去,「不對啊,就應當在這裡,當年我明明埋在這裡的……」
一旁,石桌邊的慕湛霄施施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罷了,我還是不指望你的冬釀酒了,就喝喝這御賜的瓊漿玉液酒。」
歸旋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甩下鋤頭跑過來拉著他的衣袖,「不行,你去幫我挖!」
慕湛霄看了一眼老桂樹旁邊七七八八的土坑,一本正經地道:「阿旋,不如這樣,今年冬至你再埋一壇酒下去,待後年我再替你挖出來。省得酒沒挖出來,倒把樹給挖出來了。」
歸旋氣得牙癢,又無計可施,甩開他的袖子惱恨道:「你就會笑話我,早知道就不嫁給你了!」
「成親三日就後悔了?」
「後悔了!」
湛霄嘆了一聲,「女子果真善變,當初也不知是誰在月桂樹下親口許婚。」
「什麼親口許婚?」
湛霄似笑非笑的瞧著她。她的臉一下子便紅了。
當年雲州城的楚帥府邸也種了許多這樣的月桂樹,金秋時節,桂子飄香。
楚夫人善釀桂花酒,每到桂花盛開季節便率家中女眷婢女,擇取含苞待放的新鮮花朵,醅釀成酒,入壇密封三年,便成佳釀。待到飲時,色呈琥珀、酒質醇厚、還有一種桂花特有的清香,更兼可益氣健脾、活血補血、舒筋活絡、男女皆宜。所以每到中秋,楚府必全家聚在院中暢飲此酒。
只可惜那一年歸旋頑皮,偷偷入到酒窖中把未曾釀好的桂花酒提前打開了,結果酒味盡失。
中秋之夜,楚夫人看著淡若白水的桂花酒,不禁懊惱道:「這個小皮猴讓人如何是好?以後長大也不知誰家兒郎願娶。」
楚帥撫須搖頭。
大哥雲鵬笑著打趣:「看來妹妹以後定是嫁不出去了,不如就留在家中招個傻女婿。」
埋頭啃著桂花餅的歸旋對眾人的調侃一點不以為意,順口說道:「我才不要傻女婿,以後我要嫁給月華公子。」
「咳咳、咳咳。」
第一次在楚府做客的慕湛霄不禁一口茶嗆著了。
眾人皆愕然看著繼續吃餅的歸旋。
歸旋蹙蹙秀氣的小眉頭接著說:「小娟姐姐說那個月華公子是京城最好的兒郎,我問怎麼好?小娟姐姐說學問好。我以後就嫁給他,讓他每天替我做功課、睡覺前給我講故事。」
周圍頓時咳嗽聲一片……
***
慕湛霄上前一步,低頭看著她,「我不能每日陪著你,也不善講故事。阿旋,嫁給月華,你可有失望後悔?」
他的眼睛那般溫柔,歸旋心裡一瞬間像蘊滿香氣醉人的冬釀酒。
那一年的酒一直醞在她的心裡,一直都在。
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湛霄哥哥,我不會後悔,永遠不會。」
他低頭吻她,唇舌間生澀的糾纏,新奇、漸亂,卻又甜蜜得讓人心悸和發顫。
「湛霄哥哥、湛霄哥哥……」
她近乎呻音的呼喚,
她香潤芬芳的舌尖。
他想把她掰開了,揉爛了,撕碎了吞進腹中去。
阿旋,真傻,他雖痴長她九歲,可實際上也不過是一個初陷情場的魯男子。
***
慕湛霄和歸旋次日回府,歸旋帶回許多自己莊子里制的新鮮果脯和陳釀米酒分給各戶各院,雖然都不是什麼稀罕物什,但是用最上好的食材和杜嬤嬤的獨門方法密制,風味獨特、非常可口,廖夫人嘗后讚不絕口。
歸旋覺著自己這個婆婆當真是太……容易討好了。她回府請安后沒有馬上就走,而是堅持留下來規規矩矩地伺候婆婆吃了一頓飯,廖夫人當時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受寵若驚來形容!
自己得了這樣一個寶貝婆婆上輩子居然不知珍惜,真是越想越混蛋!
慕湛霄瞧著她笑意深深的眉眼,不禁莞爾,「聽說阿旋今日甚得婆母歡心。」
歸旋謙虛道:「哪裡哪裡,主要婆婆期望太低容易驚喜。」
湛霄修眉一軒。
歸旋道:「我頑劣忤逆的名聲早就譽滿京城,婆婆本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所以我稍稍表現得恭謹懂事些她便覺著是意外之喜。」
湛霄笑道:「聽你這話似乎覺著我母親甚好糊弄?」
歸旋搖頭道:「婆婆不是好糊弄,只是為人簡單方正。」
「哦?」
歸旋道:「婆婆生於門閥世家,什麼樣的事情不曾見過?而且身邊的人,諸如公公、你、徐夫人,哪一個不是七竅玲瓏心?她耳濡目染這麼些年,如果想學,只怕也早已是個人精。只不過她並不想學這些,她就想做個簡單的人。人人都學四書五經、人人都讀女訓女則,不過沒有幾個人像婆婆那樣,就是打定主意按那裡面的做就成。」
湛霄沉默片刻,眸光閃爍,「阿旋,看來我對你的期望也太低了。」
歸旋愣了愣,過了片刻得意起來,「那是自然,我楚歸旋要麼不做,要做便定會做最好的侯夫人。」
她明艷飛揚的笑顏亦把他的目光照暖,柔聲道:「阿旋任重道遠,為夫拭目以待。」
歸旋一下子垮下臉來,可不真是任重道遠?有她這麼不學無術的賢妻良母么?不會管家、不會女紅、不會廚藝……最重要的是:不知道會不會生孩子?!
一想到這,她心情黯了下來。這始終是她的一塊心病,上一世她和湛霄雖然行房甚少,但畢竟也成婚接近三年,她一直未能有孕,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不是當真一點沒有問題?還是要及早尋個女醫好好調養一下才是。
她正在琢磨著,忽聽湛霄對她說:「阿旋,我有一事與你相商。」
「何事?」
他頓了頓,說:「阿旋,我素來軍務繁忙,在湛明居那邊起居和處理公務都方便些,我今日便搬過去,待空閑了再來看你。」
又來了!又來了!上一世,他就是在她這兒住了十幾天便搬回湛明居,然後他們便一直兩處分居。這一世居然才新婚三天他就要走!難道一切又要重演???
上輩子歸旋只冷清清回了四個字:「侯爺請便」,這輩子她也只說了四個字,不過是硬生生的「侯爺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