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縱情與節愛
湛霄起身將歸旋抱起,徐徐走到床榻之邊。歸旋一路垂首無聲,直至他將她緩緩放下。
他看了她一眼,一言未發轉身出門。
歸旋看著他高修挺直的背影,心中浮起一種奇特的無措。方才一番**蝕骨的親昵,按說彼此應該更加親近才對,可那樣陌生的對方和陌生的自己……她閉上眼睛就是那荒.淫無束的一幕,她清輝如月的湛霄哥哥、她且敬且慕的夫婿,居然、居然……一時之間,歸旋竟不知如何應當那一刻的湛霄和自己。
過了許久,忽聽得有人推門,她心頭猛然一跳,連忙閉上了眼睛。
他走到她床前,停了停,似放下什麼東西,過了一會,一個熟悉低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旋。」
她緊緊閉著眼睛,一臉「我睡著了……我睡著了……我就是睡著了……」的表情,咦,怎麼會有水聲?他又掀她衣服做什麼?他、他、他……她忙不迭睜開眼睛,推開他手中打濕的帕子,連聲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他微微含笑看著她,手裡拿著棉帕卻似拿著一株隨手拾起的清梅或是陽光下熠熠生輝的輕劍。
「阿旋為何裝睡?」
「……」
他唇角繼續彎起,燈光下清逸如故,也可惡如故,「莫非是害羞了不成?」
歸旋一下子雙頰滾燙,翻身用被子把自己緊緊裹起來——果然在他眼裡她就是個沒羞的!「你出去,你出去!」
湛霄壓住笑意,坐到床上隔著被子拍拍她,「哪有這樣一發脾氣就趕人出門的?快出來,一品淑懿侯夫人。」
哼,才不要出來接著給他笑呢!
他哄得無效,故意嘆了口氣道:「阿旋,我知你私密之事不願假手他人,不過你我夫妻一體,有何好害羞的?再說……方才不是親都親過了?」
她大羞大惱,氣得在被子里牙癢,愈發悶頭不吱聲,他要拉開被子更是不許。
見此情形湛霄知道再打趣下去當真會翻臉,只得起身道:「好了好了,我出去就是,快些出來吧,別悶壞了。」
說著他轉身出門,行了幾步,卻聽她在被子裡面悶聲說道:「我知道你定然覺得我不算一個好女人。」
他訝然回過頭,「為何這般說?」
「好女子當嫻靜幽貞,可方才、方才……」
他忽然回身大步走過去不容推拒地拉下錦被,露出她嫣然的面容和瀲灧的雙眸。
再熾熱的目光遇到她也只能融作春水。他微微一嘆,扶起她輕聲問:「阿旋,你實話告訴我,我方才那般輕薄放浪你可是心中厭惡?」
「我……」她頓了頓,說:「甚為喜歡。」
頃刻間胸臆翻湧,卻只是無言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
「我……湛霄,我實是很糟糕對不對?
他頓了頓微笑道:「這樣便好。既然阿旋喜歡,我定會讓阿旋時常歡喜。」
歸旋抬眸瞪著眼睛瞧他。
他的目中清輝如月,並無半分輕薄調笑之色,「阿旋不要瞎想,你當然是世上最嫻靜幽貞的女子……」好吧,這一句或許稍微有一點點勉強,「……不過你我是至親至近之人,閨房之內怎樣放浪形骸也不為過錯。方才那般我也甚為喜歡,絕對不會生半分自責之心,更不會生半分輕慢之心。」
歸旋唇角彎起,口裡卻義正言辭地嘴硬道:「我才不管你怎樣想呢?我是克己自省嚴於律己,你也一樣啊,切不可縱情聲色、沉溺色.欲、迷失清明。」
湛霄忍俊不禁:「夫人教訓的是,我定不會迷失清明,不過卻甚盼與夫人縱情聲色沉溺色.欲。咱們且克己三年,三年之後我再讓夫人夜夜歡喜。」
真是的,誰、誰和他說那個了?!「你、我才不要!」
他看著她燭光下麗色旖旎嫣紅如醉的容顏忽生出綺思無限,可偏又生出一種美人如花歡情成夢的飄忽和不真實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阿旋不與我沉淪,難道要另就旁人?」
歸旋聞言不禁一愣,只聽他接著說道:「若阿旋當真別抱……哪怕傾盡滄海之水也難洗我心中之恨!」
歸旋反應過來旋即大怒,不禁狠狠推了他一下,惱聲道:「你還真當我是沒有廉恥的淫.婦不成!」
湛霄也不知自己為何忽然說出這般煞風景的話,心中也著實懊惱,嘆一口氣,擁住她低聲說道:「不是,我只是告訴你……我實是愛極了阿旋。」
***
這一夜,歸旋宿在了書齋。
自從新婚過後,她已經數月不曾與丈夫共枕而眠。這一夜她睡得極為沉甜。可一覺醒來,卻發覺自己又回到了卧房。
早上湖心亭用飲茶時,歸旋壓低聲音問:「昨夜難道我又夢遊了一回?」
湛霄低頭吹去杯中茶葉,道:「是。」
「你為何不叫醒我?」
他抬起頭來閑閑一笑,「海棠春睡,何忍叫醒?」
本來,一切一切皆是極好的,這滿園秋色澄湖,他眼中的笑意和明輝,可歸旋的心不知為何忽地黯然一沉。
過了稍許,眼前忽出現一幅遙遠而模糊的畫景……白衣勝雪的女子低頭瞧著腳下瑟瑟不已楚楚動人的婢女,臉上徐徐露出一朵嬌美無邪的微笑,
「……紅袖添香、海棠春睡,倒也是一段風流佳話。你且說實話,我替你做主給你個名分就是了……」
「阿旋、阿旋。」耳邊有人喚她。
她回過頭來。
身側俊雅英挺丰神如玉的男子微微蹙起了眉,「為何忽然發獃?」
歸旋無言。
眼前這張色若謫仙的面龐彷彿又生幻化,頃刻間白骨立現、形同鬼魅。血水流淌而下,蒙住他原本星空般深邃而俊逸的眼眸……
她想起他最後看向她的目光,
想起昨夜他深沉而熱切的聲音:「我……實是愛極了阿旋。」
……
不要哭,她對自己說:楚歸旋,不要哭,上天再給你一次機會不是讓你在這哭哭啼啼地追悔!
她抬起眼眸,緩緩笑道:「沒什麼,你不是還要去拜望程候?快些去吧,我等你回來。」
***
湛霄走後,她喚來書卿,沉吟良久后對她說:「書卿,你去替我查一下,府中可有一名叫.春靜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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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節愛
建寧四年冬,在吳越等地遊歷半年的靖安候慕滌生忽然回到京城。慕湛霄聞訊匆匆從軍中趕回。是夜,父子在暢楓園書齋敘話。
「聽聞你向朝廷諫言禁用銅錢購馬,而在北郡三城開設邊市,改用茶葉、布帛、藥材換購馬匹?」靖安候問。
「戰馬昂貴,我朝以重金購得,而蕃邦卻以這些銀錢擴充軍備,長此以往實為國之大患。而蕃人好食肉飲酪,無茶則多病,故兒想行茶馬互易之法,以制羌、戎。」慕湛霄恭敬對答。
老侯爺點了點頭,「此計一舉數得,既解軍費之需,又解戰馬之急,更可佐以邦用制約四夷。果然甚好。對了,你幾位族兄年末考績出來了吧?明年可有升遷變動?」
「考績倒是出來了,都還不錯,不過明年除了紀允擬調登州以外,其餘幾位族兄的官職都暫且不動。」
「哦?」靖安候輕拈鬍鬚微微含笑:「如此,你四叔估計又少不得找你跳腳。」
慕湛霄淡淡道:「無礙。」
靖安候問:「湛兒,你可知為父當初為何堅辭宰相一職?」
慕湛霄道:「蓋因靖安侯府烈火烹油權勢已極,父親內秉國政,兒則仗鉞專征。表面上看風光無限,實則危機無限,如果還不知道韜光養晦,恐怕不出十年便有闔府大禍。」
靖安候眼中露出讚許的目光,嘆聲道:「盛極而衰、月滿則虧,若是不懂這個道理,滔天權勢不過禍水而已。湛兒,你功高震主更是君王大忌,不過,我對你很放心……只除一樣,」他忽話音一沉,「你雖沉穩早慧,但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只恐一道情關便能將你死死困住!」
慕湛霄聞言心中一震,抬首默默地望著父親。
靖安候臉上笑容盡斂,嚴聲說道:「你瞞得過旁人,還瞞得過為父?!前幾年戰勢如荼,你且不忘遣暗衛回京打探楚家女的消息時時向你稟報,自那時起我便知你對她非同一般。後來你以恩義為名堵住眾人之口娶她為妻,我雖覺得不妥,但為父膝下只你一子,也願你達償夙願,便沒有出言阻攔。誰知你竟如此沒有分寸,你自己且看看她已被你縱成什麼樣子?!」
慕湛霄臉色微白,垂眸道:「兒子知錯。」
靖安候嘆了口氣,臉上神色稍稍變得和緩,「湛兒,你能統轄三軍,難道還管束不住一個婦人?到底是管不住還是不忍管?為父沒想到你對她竟然用情至斯。湛兒,當知愛過為溺。楚家女既已為你婦,日後必主侯府、為宗婦,她如此任性驕橫,日後不能主持中饋輔助於你倒也罷了,只怕還會給侯府和自身惹來許多禍事。不要小看這內宅之事,無數禍端便是從這蕭牆之內始起。你且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慕湛霄沉默良久,緩聲說道:「父親教訓的是,兒子自當知道節制。」
***
慕湛霄從暢楓園出來天色沉黑、夜風沁人,門口守候的銘劍連忙上前行禮:「侯爺。」
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往前走著。
不知不覺走到路口,稍停,向左望去。遠處,雪融香初居的白梅開了。
銘劍上前一步道:「夫人今日還宿在佛堂。」
慕湛霄淡淡應了一聲,抬步繼續往前走去。
***
時節雖然已近隆冬,慕湛霄卻習慣了冷水沖浴。刺骨的水可以讓他的身體和頭腦更加冷卻和冷靜。
伏案閱牘之時,他想:佛堂孤冷,她可是睡了?
持筆書了幾行,微頓。
今夜便不去看她了吧……
徐徐在桌面上寫下幾個字:節慾易節,節愛何解?
默然視之,忽而一笑,以指沾茶輕輕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