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心愿
歸旋和湛霄並肩走在紫藤覆蓋的曲廊之下。
湛霄道:「阿旋今日表現甚好。」
歸旋挽唇笑道:「那是自然。」
「姨娘一詞有些過於刻意。」
歸旋揚起的唇角不禁一僵。
湛霄眼中卻浮起漫漫笑意,「……不過用得甚為有趣。」
「……」
原來沉穩老成的少侯爺也是個愛看熱鬧的!這位徐夫人素來對上恭順、對下寬厚,加上嫻淑能幹、知書達理,多年來一直協助體弱多病的廖夫人料理內事,深得得闔府上下敬重,只怕已經很長時間沒被人這麼直突突的打臉了。不過歸旋就不信她就真能討得人人歡喜。
歸旋不解地問:「這位徐夫人再得寵也不至於封她為命婦吧?這也太不合規矩了。」
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出來:難道老侯爺就一點都不顧及婆婆和你?
湛霄答道:「是母親求父親為她請封的。」
「啊?!」
「母親憐惜她多年操勞,加之她幼弟老父接連意外亡故,徐氏憂傷成疾,母親便求父親替她討個封賞以慰其心。」
歸旋簡直不知該說自己這個婆婆什麼好?她賢良淑德替情敵討封倒也罷了,更離譜的是,後來在她病重之時,她老人家權來權去最後竟決定將家事暫時交由徐夫人代理,而不是她這個名正言順的兒媳!
這位徐夫人果然不負眾望將侯府上下料理的井井有條,只不過沒少給她這位少侯夫人暗地裡下絆子……畢竟徐氏只是代理,等到歸旋年紀再長些,侯府的內事便再也沒有理由讓一個妾管理——除非她這個正經兒媳實在是太過荒唐不堪託付。
儘管上一世歸旋與婆婆的關係不睦到極點,不過從心底講,她並不如何討厭廖夫人。她知道廖夫人實際是一個品性端方的人,雖然不喜歡自己,卻並不曾刻意地為難過她,而將家事託付於徐氏,也不過是無奈之下的「兩害」相權取其輕。
作為一個女人,她相信婆母再怎麼寬宏大量也不會真心喜愛一個分享自己丈夫的女人,只不過上一世她實在是讓人太過失望,廖夫人無論如何也不敢把家事就這麼交付於她,而寧可交給一個讓她心有芥蒂的女人。
徐夫人再能幹,也不過是個貴妾,絕不敢太過妄為,而且老侯爺和少侯皆不是昏聵糊塗之人,有他們壓著,徐夫人只會殫精竭慮的好好表現,以圖將手中的權益掌握得更加長久一些。
歸旋暗暗嘆了口氣,上一世她便是毀在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手裡,而歸根究源,一切便從這位徐夫人開始!所以,這一世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讓她小人得志!
一切都要回歸正途和正統。
湛霄見她臉上浮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沉斂和凝重,不禁心中訝然,「阿旋,你在想什麼?」
她回眸一笑,臉上的沉重頓時褪去,一瞬間,又變回成那個倬約可愛的女孩子,「我在想我該叫你什麼好?老叫湛霄哥哥也不像話,要不叫侯爺?相公?夫君……」
歸旋邊說邊自個搖頭。慕湛霄垂眸一笑,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
她一下子愣住了,人也沒了聲音,過了好一會,才起步緩緩隨他往前走。
後面遠遠跟著的銘劍可人也停了下來,頓了頓,放慢腳步,將距離和他們隔得更加遠些。
***
「湛霄哥哥,你隨我去一個地方吧。」安靜無聲的楚歸旋忽然道。
「哪裡?」
歸旋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將他帶到了一處地方。
慕湛霄抬頭看著眼前的佛堂不禁啞然失笑,「這兒?阿旋,我不知道你還這般虔誠。」
歸旋靜靜地說:「湛霄哥哥,你隨我一起進去叩謝佛祖。」
一瞬間,她清澈如水目光內似有繁複不盡的淚光,慕湛霄不禁微微一怔。
兩人走進佛堂,高高在上的佛祖依舊眉目莊嚴、無喜無怒。
歸旋在佛前跪下,耳邊隱隱響起那夜遙遠的雷電轟鳴,以及一個女人撐霆裂月般凄凌的聲音:「……善惡若當真有報,求佛祖昭彰天理、懲惡揚善,讓南候無恙,讓冤魂復生,讓歸旋承大道因果之罰……嘗遍七苦盡受終伐,絕無怨由!」
楚歸旋在佛前未許一願,深深三叩,起身隨丈夫走出佛堂。
***
次日天亮便醒,湛霄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起身收拾停當,回首看了一眼淡霞煙紗帳內的身影,目光不禁頓了頓。
那女郎睡得甚不老實,夜裡就便愛踢被,現在居然把被子整團抱在了懷裡,修長曼妙的腿全部露出來壓在錦被之上,她睡得倒是香甜,不過雪樣的肌膚、紅色的鴛被,嬌美得卻格外刺目。
他微微嘆了口氣,起身去湛明居取了承影劍。
劍若龍吟,有影無形,似電掣風馳、似萬鈞雷霆,又似漫天的雲霧輕籠、嬋娟春媚。
心神漸斂,收了劍勢,轉身見有人已笑靨如花地站在身後,微微揚眉瞧著他,搖了搖手裡擦汗的巾子。
湛霄笑笑,走過去接過她手上的巾子拭了拭額上的汗。
歸旋瞧著他心中止不住地歡喜,若不是時刻告誡自己穩重、端莊,她恨不得立刻就化身為狼撲了過去,想起昨夜的溫存,她不禁心頭一燙,定了定神問:「要練劍在香初居練不成啊?何必一大早跑到這裡?」
湛霄道:「那邊是洞房,三日之內不宜動兵器。」
歸旋嘆氣,「侯爺真是個勞碌命,日日行軍練兵,好容易休息幾天結果還要自個早起操練,當真是無趣之極!」
湛霄不禁失笑,「夫人教訓的是。」
歸旋也「噗嗤」笑了出來,薄曦中明亮的眼睛猶如永不墜落的星子,她柔聲道:「你練劍也練餓啦,我讓人就把早飯擺在了湖邊的亭子里,咱們就在那邊吃飯吧。」
***
漁隱亭三面環水,碧荷環繞,此時荷花未開,只有輕盈晨曦和徐風籠罩著點點圓葉,一隻蜻蜓立在欄杆上,薄翅膩煙光。亭中桌上擺了幾樣早膳,不多,但極精緻。一咸一甜兩粥,幾樣開胃小菜,還有些面點,以及一盤清晨剛才從樹上採摘下的櫻桃。櫻桃用泉水洗凈了,越發新鮮多汁、紅若瑪瑙,歸旋拈起一口一個,入口甘甜中帶著微酸,清爽極了。
湛霄盛了一碗蓮子玫瑰粥放在她面前,又給自己盛了一碗薄荷鮮魚粥慢慢吃起來。
歸旋夾起一塊千層酥餅遞給他,「嘗嘗這個,杜嬤嬤的絕活,名叫『香掉牙』,待我學會了明日做給婆婆吃。」
湛霄嘗了一口問:「你一日便可學會?」
歸旋頓了頓,「……先送過去,再補學。」
湛霄搖頭而笑,歸旋板臉瞪之,片刻不禁也笑。
亭外,可人攔住拿著文書匆匆趕來的銘劍,雙手插腰嬌聲詫道:「沒眼色的東西,少侯爺和少夫人在吃飯你上去湊什麼熱鬧?」
「我……」
「你什麼你?!」
銘劍看著少女圓溜溜的黑眼睛,泄氣道:「我等著……」
***
慕湛霄雖難得休憩卻沒有懈怠,他吩咐銘劍若有緊急公務還是給他送過來。銘劍見他和歸旋出了漁隱亭忙緊趕慢趕上前攔住了他,「侯爺,鄴州來的軍報。」
慕湛霄點點頭,淡淡道:「你隨我去書齋吧。」
說完回頭對歸旋交待了一句,便攜銘劍去了書齋。
可人看著他們的背影惱火道:「那個木頭真是不識趣,侯爺夫人新婚他拿什麼軍報過來!」
歸旋微微一笑並不答話,轉身回了香初居。
不過好在軍務其實並不多,慕湛霄很快便處理完了。接下來便陪歸旋到侯府各院走走,熟悉了一下人事和環境,然後兩人便回院休息,看了會書、玩了會雙6,一日過得極快。
待吃過了晚飯,歸旋見晚霞甚好,伏著窗前手撐下顎自言自語嘆了一聲:「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有人從門外邁步走了進來。
「沒、沒什麼?」
他軒了軒俊逸的眉,「可惜這麼好的天色,卻不能偷溜出去玩?」
歸旋迴頭瞪著他,「你怎麼知道?」
慕湛霄唇角微彎,「我還知道楚家大小姐未嫁之前最愛輕車簡從到處遊歷,若是以往,這樣的天氣定會帶上書卿可人和兩名護衛,尋一輛尋常馬車從楚府後門偷溜出去,然後一路溜達到莫湖邊上去。」
歸旋半響無語,看著他道:「你怎麼知道?莫不是你一直在監視……不,一直在保護我?」
慕湛霄淺笑不語。
歸旋忽然跑過去一把抱住了他,「湛霄哥哥,你真好。你放心,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胡作非為了。」
慕湛霄拍拍她的背,「也不算胡作非為,你若當真想出去走走也不是不行,我替你安排。」
「不要,現在我哪裡也不想去……你看這樣好的晚霞,咱們就在院中,你舞劍、我撫琴,哪還需要什麼別的美景?」
慕湛霄蹙眉問:「我舞劍、你撫琴?」
「是啊。」
「你確定不是你舞劍、我撫琴?魔音配亂舞,想來還比較般配。」
歸旋憤然推開他,「慕湛霄!」
他朗聲大笑。
歸旋抓起桌上的棋子想扔他,想了半天,又憤憤拍下,「哼,你等著,從今往後我天天練琴背譜,總有一天會變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回來給你瞧瞧。」
慕湛霄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看著她靜默片刻緩緩說道:「阿旋,不用。我此生對你唯有兩願,一願你能稍許長大,知道收斂鋒芒、保護自己;二願你能永遠無憂無慮、快活爛漫,就如當年在雲州城裡一般。」
這一瞬湧上心頭的情緒悲喜已不分,一切皆不足為悲、一切皆不足為喜,唯有這個人、唯有這個人……她緊緊抱住了他。
「湛霄哥哥……」
他靜靜任她抱著,沒有說話、沒有動作,只是微垂下頭,溫柔的呼吸落進她的鬢髮之間。
她環著他勁窄的腰,止不住想起衣衫下那充滿力量、流淌著欲.望和汗水的軀體……想起那疼痛卻美好得讓人心顫的一刻……
「……我們……回房吧。」
他的身.體卻微微一僵。過了片刻,輕輕推開她,微笑道:「阿旋,你先回房歇息,我還有些軍務要處理,先回一趟湛明居,晚些再過來。」
歸旋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又恢復笑晏,「好啊,你去忙吧,我去找杜嬤嬤學做香掉牙,明兒早上先做給你吃。」
「好。」
他對她笑了一下,轉身出門。
「湛霄哥哥。」她又喚住他。
他回頭,「何事?」
「……早些回來,我等你。」
慕湛霄回來的很晚,歸旋已經睡下。他沐浴后穿著貼身的絲袍出來。
輕薄的軟綢貼著頎長結實的身.體,彷彿凝成一股薄薄的水汽,水霧下是寬闊的肩、窄細的腰、強健的腿,夜色般的長發披散著,整個人象剛從海霧裡走出來的神,或是獸。
紗幔被撩開,床上的女人安然無覺,緩慢的目光從她光潔的額一點一點往下,一寸一寸撫摸。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掀開鴛被的一角,停住,似在擔心侵擾甜夢中的女人,忽然大手一揚,紅色的錦被如一張大幕被轟然掀開、墜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