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從長計議

第二十六章 從長計議

一天的繁重勞役終於結束,陰暗悶濕的營舍再次被從外面反鎖住。

清朗的月光從屋頂漏進來,一縷縷的好像散落的一條條銀色的光帶。

杜嫣跪坐在床板上,低斂著眼瞼,抱臂捶打著揉著拉傷了的胳膊。床板很硬,硌得膝蓋生疼,多麼懷念京城裡軟和的墊子和床鋪呀。杜嫣胡思亂想著,這樣下去,不等重霄宮建完,他們就全得先玩兒完。

外面隱約傳來趕夜工的苦役們吆喝的聲音,叮叮咣咣的聲音,還有監工們甩鞭子呵斥的聲音。

雜耍團的人都沉默著,就連一向最活潑的小猴子也低著頭,坐在床鋪獃獃地盯著透氣的小窗口。

身側已經零星地響起數道鼾聲,然而雜耍團的每個人都靜靜地坐著,一片死寂。

「格老子!」二斧大罵一聲,狠狠一捶床板,「來回都是個死!老子和他拼了!」

床板一震,竟被他砸出個裂口。

「奶奶的,」被驚醒的人抬起頭,不滿地喝道,「你丫的睡不睡!」

二斧一怒,「老子······」

「二斧!」杜嫣皺眉沉聲低喝,二斧太衝動了。

大刀向被驚醒的人陪了個不是,攬住二斧的肩膀,沉聲道:「莫惹事端!」

二斧一把推開大刀,怒道:「你跟杜微兩個就忍吧!娘們兒似的!咱們兄弟早晚死的乾淨!」

呂衛眉頭一皺,替杜嫣辯解道:「二斧哥,你這話說的有些過了。今天要不是杜微,我早就摔下去了······」

「是啊是啊,」算盤接著和稀泥道,「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有話好好說······」

「二哥······」

小猴子話沒說完,杜嫣瞥見大刀肩上的鞭傷又滲出血跡,一縷銀色的月光正搭在傷口上,顯得可怖。

「大哥,你傷口又裂開了,要不要處理下?」

杜嫣眼睛一抬,淡淡地問道,彷彿沒聽見二斧的牢騷。

大刀低眼一掃,搖搖頭,道:「不礙事。」

杜嫣點點頭,眼睛掃向二斧,冷笑一聲,慢聲道:「你說我和大哥像娘們兒,你倒是說說,怎麼樣才像個漢子?」

「揍他個監工忘八蛋!叫他給書生抵命!」

「呵,」杜嫣失笑,眼底有不加掩飾的嘲諷,反問道,「然後呢?等著其他監工掂著刀上來,把咱們全部砍死,是么?」

二斧虎目一瞪,捋起袖子,「他來一個老子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莽夫。」

「杜微你再說一遍!」二斧眉毛一豎,指著杜嫣怒道。

「二斧!杜微!」大刀按住二斧,「你們這是幹什麼!」

「不幹什麼,」杜嫣似笑非笑道,曾經的間諜領事的氣勢不加保留地散發出來,「二斧哥若是再如此衝動,早晚把大家全害死。大哥,大家既然叫你一聲大哥,您便該明白,你要負責的,是我們大家所有人,而非一個兩個。再如此縱著二斧哥,只會陷大家於絕境。下面我給二斧哥說的話,還請大哥莫要插嘴。」

大刀看著杜嫣清亮的眼睛,終是一嘆,放開二斧,不再說話。二斧衝動,他如何不知其中的厲害。只他勸了幾次,每次告訴他民不與官斗的道理,二斧總是瞪著眼說什麼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老子賺一個;大丈夫活於世,便該順心隨意如何如何,令他不知如何開口。

二斧瞪著杜嫣,杜嫣毫不在意,手指對著小窗外一指,緩聲問道:「知道外面,除了勞役和監工、營造官,還有誰么?」

不待二斧回答,杜嫣收回手,接道:「還有禁衛軍第八衛駐柏渠府的五百精兵。你在山上殺幾個勞役不算本事,你能殺得過山下手執弓弩刀戟的正規軍么?」

「你不怕死,沒關係。但是,」杜嫣語氣一重,「你想想弟兄們,願不願意為了逞一時匹夫之勇,成為琉璃山下又一縷冤魂!」

「你也別說什麼弟兄們一起衝下山,」杜嫣不待二斧開口,厲聲又道,「明白告訴你,沒用!幾年前第一次重霄宮失火的時候,死在箭雨之下的勞役多達三千!不等你衝下去,立即便會被射成馬蜂窩!」

「重霄宮迄今為止,修了十一年。據我所知,百人以上的勞役暴動,發生過六次,無一例外失敗。最大的一次參與人員近千人,差一點攻破禁衛軍的防線,但是最後時刻,卻被山上官差們臨時組織起來的五千勞役絞殺。你覺得,你有什麼本事能不把兄弟們帶進死路里?」

「那難道就這樣忍氣吞聲么!」二斧粗聲道,「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後······」

「又是一條好漢?」杜嫣偏頭笑道,「抱歉,我不願意。誰知道下輩子會不會轉去畜生道呢?」

小猴子突然聽到杜嫣這麼一句話,噗嗤一聲笑了,倒令緊繃的氣氛和緩了些。

杜嫣看了小猴子一眼,又轉向二斧,臉色一肅,認真道:「我不願意,因為我才十四,我娘、我的好友交代過我,要好好活著,替她們活著,我九死一生換得自由,不想就這樣放棄。小猴子算盤他們不到二十,連媳婦兒都還沒娶,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呂衛還有啞小姐等著他,他要是陪你死在山上,你讓啞小姐後面的日子怎麼過?還有大哥為咱們······」

「好了,杜微。」大刀打斷杜嫣的話。

「不,」杜嫣堅定道,「大哥,我說過,不要打斷我。你不讓我說,就告訴我,你願不願意就這樣逞匹夫之勇去找死?」

「我······」大刀一默,低頭沉聲道,「如果能活著,我不想死。」

「聽到了么?」杜嫣眸色幽深,盯著二斧,「沒人願意為了一時義憤尋死。二斧哥,逝者已逝,活著的人才更要珍惜。只有先活著,咱們才可能找到出路,就還有希望,不然,什麼也沒了。」

「二斧哥,杜微說的是,咱們不能為了一時之氣做傻事呀。」呂衛勸道。

二斧目光深沉,看向呂衛,只見小夥子眼圈微紅。半晌,二斧啞聲道:「你想活著回去?」

呂衛點點頭,應道:「嗯。我答應過她,一定回去。不然,我真不知道她一個人,聽不見說不出,以後······」

二斧看向小猴子和算盤。

小猴子飛快地低下頭,喃喃道:「我大伯,三叔大堂哥他們,全悶死在墓道里了。我爹有次在山裡遇上了老虎······我家就剩我一個了,我要死了,家裡也就斷香火了。還有大猴子······」

算盤呵呵一笑,道:「我連我自己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倒也無牽無掛。」說著他撓撓頭,砸吧著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吧,我還想像景裕皇后一樣,賺好多好多錢,過好日子。就這樣死了,倒真有點兒不甘心。」

「二哥,從生下來的一刻起,咱們的性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杜嫣輕聲道,「父母在,要顧忌老人。父母不在,有親友,有許多息息相關的人。尋死容易,你想過大家么?你為了一時義憤,便置弟兄們於不顧么?咱們聚在一起,是緣分,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里,同進同退,誰都少不得。」

二斧不做聲,半晌抬頭道:「杜微,我問一句話,你要是能給我個答案,我就聽你的!」

杜嫣點點頭,「你說。」

「你也該聽說了,咱們運石的人,沒有能活過兩個月的。說吧,我不跟他們拼,你又如何能保證咱們全部能活著下山?」

杜嫣眼睛一眯,沉默片刻,搖頭道:「我現在不能回答你。」

「也就是說,咱們早晚都是個死。」二斧眼神一暗,眾人也齊齊看像杜嫣,似是都在期待著這個回答。

「不。」杜嫣回答得很乾脆,「咱們一定能活著下山。」

二斧冷哼一聲,不屑地粗聲道:「牛皮倒吹得大!」

「我現在不能回答你,」杜嫣聲音一重,「五天,五天之後,我給你答案。」

夜色愈深,身側一個接一個響起震天的鼾聲。杜嫣平躺著,睜眼就可看見從房頂射進來的一縷月光,正好對著她灑下來,跌進眼眸里。

杜嫣眼睛微眯,忽然覺得,山上的月亮,似乎比京城的更亮一些。

杜嫣舉起左手,攤開手掌,掌心結了一大片血痂,這是早上救呂衛時被鐵索磨破后結的,當時手掌內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接著手臂一抬,袖子落下,只見小臂上十幾天前,被烙上的、屬於琉璃山苦役的印記已經結痂脫落,只剩下幾道模模糊糊的紅痕。杜嫣眼光一動,好像,無論她受再重的傷,身上也不會留下疤痕,難道是她從小吃雪肌丸用雪肌露雪肌膏的緣故?或許吧。

杜嫣放下手掌,滿腹心事。如何能活著下山呢?弔橋之上,她可以做到如履平地,但是其他人不行,尤其是幾乎獨臂的呂衛。而入秋之後,鐵索愈加冰涼滑手,手指身體可能會凍僵,更加危險。儘快,他們必須儘快逃離,決不能等到冬天······

杜嫣這一瞬間竟然無比盼望鄢霽能收網得快些。也許,一旦政權更迭,便是他們的機會。但是,早在與鄢霽鬧翻之後她便不再接觸那些機密,也完全不知道鄢霽的計劃,究竟如何執行,何時執行······

鄢霽靠不住,那麼,他們只有想辦法,創造機會了。

杜嫣幽幽一嘆,畢竟要從長計議。這幾日,還是暫且靜觀其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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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斗兵謀之舞姬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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