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順著黑甲衛指的方向走,不時會從樹上蹦下、或是從旁邊突然冒出一個個黑甲衛,為她指路。那一聲聲略帶著恭敬和鐵血氣息的「杜姑娘」喊的杜嫣心底發毛,只想朝他們大吼一句:不提醒我咱們認識能死啊!
大約又走了兩盞茶的功夫,轉過一片密林,似乎月光一暗。透過密密麻麻的松枝,隱約看見一片小小的空地上燃著一堆篝火。十幾匹馬拴在一邊,幾個人圍坐在篝火旁,火光明滅,只能模糊地看個身形。
有一人站在一邊,似乎等她多時。夜色,月輝,雪光,暗影里的人身形修長挺拔,清癯英俊,一身暗青色長袍,好像一柄陰影中的利劍,隨時出鞘,削斷一片雪光。
「微微!」
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向她大步走來的人,聽見這個不能算太熟悉的稱呼,杜嫣一怔,身子一歪直接從馬上栽下來。
「哎!」杭離一驚,急忙疾跑幾步,堅實有力的胳膊接住杜嫣,「小心!」
杜嫣由著杭離把她放到地上,或者說她已經不知道她是怎麼下馬的了。愣愣地盯著杭離,杜嫣無語凝噎,心下百味交集。好像心底一根墜著千斤巨石的細絲線驟然崩斷,咚地重重一下巨石落地,在心上砸下個大坑,激蕩的四肢百骸的血液不能平靜。
「誒,微微,不認識我了?」杭離拿手在杜嫣眼前晃晃,「怎麼這幅表情?」
三魂七魄似乎瞬間回歸,杜嫣突然覺得被耍了,大惱,「人嚇人嚇死人知不知道!你存心嚇死我啊!」
看著一下子推開他的杜嫣,杭離被吼的莫名其妙,疑惑道:「怎麼了?」似乎覺得杜嫣情緒太過激烈,杭離嚴肅低聲詢問道,「是不是前面那些人幹什麼嚇到你了?」
杜嫣抿著嘴盯著他不說話,眼睛里太能表達出強烈的情緒了。
杭離眉頭一皺,揚聲喚道:「魏小五!」
「哎!」
「你……」
「沒事!」杜嫣突然沒好氣地打斷,才感覺到之前緊張出的一身汗此時瞬間涼了下來,寒風一吹颼颼得冷,不禁攏攏披風。
見杜嫣再次開口,杭離略放下心來,「到底怎麼嚇到你了?」說著牽住被杜嫣丟在一邊的馬,「走吧,這裡冷,去火邊說。」
坐在篝火旁的石頭上,紅彤彤的火焰帶著熱騰騰的暖意照在身上。杜嫣覺得好受了些。只是身上還像剛剛打了一場攻城硬仗一樣,渾身虛軟,氣喘吁吁。
於是杜嫣真的撐著石頭喘氣,杭離更加疑惑,問道:「我沒幹什麼吧?只不過半路把你的人留在這裡幾天引你過來而已。不敢打不敢罵,個個都被奉為上賓,沒受半點委屈,不信你回去問他們!」
「你要見我直接去軍營里不行么?幹嘛繞這麼大一圈子!」杜嫣毫不客氣地埋怨道。
杭離哈哈一聲笑了,「微微,你怎麼問這麼可笑的問題?見你?我說嶺南王三公子杭離求見?都說青龍王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我若是猜錯了,談崩了,你說我是殺了你滅口呢還是滅口呢?如果殺了你,我出得了第一軍的轅門么?」
「涴州、茉凌江、隨便你說一個暗語不成么?」杜嫣立即大聲反駁。
杭離搖搖頭,解釋道,「不行。你們義軍里估計已經混進了鄢氏金家的探子。現在鄢家金家還在追著你我調查,如果咱們兩個遇見的地方、緣由、隨便什麼再被他們拿捏住,你的身份就大白了。不說別的,拿著你女扮男裝的事情一宣揚……」
好吧,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杜嫣看著他不說話。
「微微,你還沒給我說,怎麼會把你嚇成這樣?」杭離坐到杜嫣身邊,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杜嫣瞥他一眼,賭氣道:「我以為是鄢家的人找我算賬來了!我現在把鄢氏一族得罪的死死的,落在他們手裡,可不得被碎屍萬段么!」
「我天,那你還敢單刀赴會?」杭離被杜嫣的氣魄嚇得瞠目結舌。
「不然呢?拖著其他人陪我送死?」杜嫣白他一眼。
杭離想了想,承認道:「也是我沒考慮周全。好了,不害怕了啊。」
「算了。」杜嫣緩過勁兒來,也覺得自己太過矯情小心了。鄢霽真來了又如何,大不了四十萬大軍跟他死磕!
「你來找我的?」
「嗯。」
「把大刀放回去吧,順便讓他給葛白帶個話,就說誤會一場,各自該幹什麼幹什麼。」杜嫣隱約猜到了什麼事情,「咱們慢慢談。」
或許是終於見到了故人,而且是十分友好的故人,杜嫣很愉快。「他鄉遇故知」,孤身奮戰許久的杜嫣,終於體會到這句話后是怎樣的一種欣喜激動了。
「好。」杭離轉身吩咐一聲,「誒,微微,什麼叫該幹什麼幹什麼?你還留了什麼後手不成?」
杜嫣想起自己交代遺言後事一樣的囑託,登時臉一紅,嗔道:「你還說!」天底下哪裡會有一軍主帥干出這樣的事情!她是昏了頭了!
「哈哈,我不問了,不問了。」杭離爽朗的笑聲滌盪在林間,珃兒啊……
月亮升上樹梢,杭離往篝火里又添了一把柴。一眾黑衣衛,包括魏小五都散入暗影處警戒。背後的大樹擋住了簌簌飄落的雪花,燃燒的樹枝噼里啪啦地蹦出一串串火星,靜謐的似乎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杭離把他和杜氏在京城的所作所為細細與杜嫣說了,聽的杜嫣目瞪口呆。
半晌,杜嫣咂舌嘆道:「我天哪,你也太冒險了吧?」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怪不得如今局勢會失控到這種地步!
「放走杭荃福靈,你們也摻和了一腳?」杜嫣瞪大了眼睛問道。
「是啊,」杭離應道,「當時慧長公主去青山書院的時候,三舅正巧也在拜訪二舅故交。所以便助慧長公主一臂之力……」
「好吧,」杜嫣無奈地捂臉,「這下子,我就算不想跟嶺南聯手,也要聯手了。」
怎麼還有個調兵虎符這樣的東西!不是說這東西翻雲時代就遺失了么?不是說之後就廢除了虎符調兵么?難道是又打造了一個?鄢霽從沒跟她提過!只怕連鄢霽也不知道有這個東西的存在!這下子簍子捅大發了!
「有何不妥?」杭離從杜嫣臉上看出了凝重,「嶺南與杭慧、杭荃屆時南北夾擊,屆時平分江南……」
「不妥大了!」杜嫣哀嚎一聲,恨鐵不成鋼地數落道,「福靈根本就是個養在宮禁之中的嬌嬌公主!杭荃更是個沒腦子又不擇手段背信棄義的人!你,你們讓他們兩個調集平江防線上三分之一的兵力與你們嶺南聯手,杭荃會把平江上四十萬大軍全調過來與鄢家、嶺南、還有我義軍一決雌雄!甚至,甚至就算向鬼戎人奴顏媚色借兵的叛國之事也乾的出來!」
「好,就算像你們說的,」杜嫣掰著指頭繼續分析道,「福靈經此一變長大了,懂事了。但是相信我,人的本性不會變的那麼快,她到底經歷不足。一個落難公主,杭荃根本不會買她的帳!信不信,只要杭荃兵權到手,就會毫不猶豫地除掉和他同樣有話語權的杭福靈!」
「只怪你們入京太晚,當時平王已經落獄……」杜嫣自言自語著,忽然眼睛一亮,「鄢霽,呃,鄢家知道杭荃福靈北上么?」
杭離搖搖頭,道:「不知道。他們先向南,再走水路北上。鄢家只會以為他們南下向你們或者嶺南求救。」
「那杭震呢?知道這事兒么?」只要杭震知道,鄢霽肯定知道!
「這……」杭離似乎有些猶豫,「因為你說二哥被人操控,我向舅舅提了此事。所以三舅想法子讓父親把二哥調開了。我這些消息,都是舅舅私下傳給我的……」
杜嫣面色瞬間一慘,還真是,完了!
「杭離,」杜嫣悠悠地開口,「你知道么,其實京城這些世家再怎麼鬥爭,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不論再如何斗,也不會牽連到平江防線。不信你看平江防線上的幾個高級軍官,沒有一個是頂級世家的嫡系子弟。平江,是明楚最後一道屏障,誰動,誰就是明楚的千古罪人。我造反也好,起義也罷,散謠言、傳檄文,我都劃出一條線。我不過那條線,朝廷,或者說鄢氏,就有能力把江南腹地的一切消息封鎖住。而我打著討逆的旗號,也不過是為了為義軍爭取到更多的籌碼與朝廷談判,令我日後不論詐死退隱江湖還是招安躍身廟堂,我身後都有一支軍隊,令朝廷不敢動我和我身後的弟兄們半分。只是萬萬沒想到,如今這局面鬧的,竟是鄢氏也收拾不住了。」
尤其是杭荃調平江防線的精兵!便是將江南的大門向鬼戎人敞開!
南寧世家達成共識不插手平江防線,也就造成了平江神策天策二軍高層之中無一人屬於世家。於是平江守軍,與其說是國家軍隊,不如說是完全屬於皇帝的精銳武裝。所謂虎符,悄然成為僅在帝王與平江守軍最高指揮官間不傳的隱秘,便是鄢霽,也未曾窺知一二。然而或許那位重啟虎符調兵制的皇帝不知道,為了拱衛皇權而設的制度,會成為摧毀南寧皇權的,最後一道催命符!
杭離聽完杜嫣的分析眉頭緊皺,「所以按你說的,江南必會大亂,之後鬼戎大舉入侵,不可收拾。」
「是。」杜嫣點點頭,「所以我說我必須與你聯手。義軍,嶺南,鄢家,杭荃,四方勢力必定不相上下。只有當一方勢力完全壓倒其餘勢力,才能儘快結束內亂,趁著為時不晚,把鬼戎人打回平江以北。不然,明楚就是滅族的災難!」
「微微,」杭離認真地看著杜嫣,問道,「不要說必須,你告訴我,你願意與我,與嶺南聯手么?」
杜嫣一愣,輕笑道:「有區別嗎?」
「當然有!」
「在我看來沒區別。」杜嫣仰頭,透過枝葉的縫隙和洋洋洒洒的雪花,看著天上稀疏的幾顆明星輕聲道,「一樣都要聯手,沒有願不願意之說。沒有願不願意,只有應不應該。這一條路上,如果沒有絕對的理智,註定活不長久。」
「微微,你為何總這樣悲觀呢?」
杜嫣皺眉,「悲觀?」第一次有人這麼說她。
那什麼是樂觀呢?像她小時候一樣,以為人人就該是公平講理的,眼睜睜看著珃兒慘死?像她以前一心嫁給蘇琦那樣?像她以為離開了紅袖樓就能一切安好?像她被親生姐姐出賣?像她在琉璃山生死掙扎……呵呵,杜嫣笑了。一次次生命和鮮血的教訓告訴她什麼是現實。或許,一輩子的眼淚已經流盡,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比我上次遇見你更悲觀。」杭離肯定道,想起初識時她的話:
「……不是,微賤的微字……」
「無父無母……今後便是四海為家,無牽無掛。二位大可放心。」
「為了活下去,我必須要體現我的價值。」
……
而今……
「微微,等事情平定以後,跟我回去吧。」杭離覆上杜嫣支在石頭上的手,覺得那似乎只適合握玉筆撫琴弦、執書卷捻綉針的素手,冰涼的似乎與寒風吹透的石頭一個溫度。
杜嫣一怔,「回去?」
杭離猛然間意識到說漏了嘴,竟忘了珃兒不願意承認杜家!
「我是說,」杭離急忙改口,「是說,是說事情平定以後,你,你嫁給我吧!」
杜嫣愕然,「你開玩笑?」
杭離認真地搖搖頭,「真的,微微,我想……」
杜嫣噗嗤一下子笑了,眼睛彎彎,朝杭離笑道:「我有位長輩,對我說過一句話,知道是什麼嗎?」
沒出口的話被打斷,杭離心知她在拒絕。知道此事急不得,也不再追問,把篝火燒的更旺些,順著杜嫣的話問道:「什麼?」
「她說,」杜嫣微笑著,回憶起以前的點點滴滴,目光飄遠,「世上最不可信的兩樣東西,一個是婊子的感情,一個是男人的承諾。」
這句話,媽媽告誡過她無數次。媽媽說,她們這樣的女子,第一不能付出自己的感情,第二不能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媽媽還說,她娘當初就是栽在了這兩樣上,嫁給了她那個混賬父親,苦了一輩子。媽媽又說,她看多了栽在這兩樣上的姑娘。可惜,她還是犯了錯誤。
杭離添柴的手一頓,回過頭來看著她,皺眉問道:「你哪個長輩教的?婊子的感情不能信姑且有理,但是豈不聞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二舅舅說的嗎?還是二舅母?但是怎麼會教珃兒這樣的話?或許是她獨自支撐的這幾年?杭離想著又是覺得心疼。
杜嫣笑笑並不多言,「或許吧。」
杭離看出了她的敷衍,無奈地搖搖頭,嚴肅道:「微微,你等著,我必須得用行動糾正你錯誤的認知!」
杜嫣眼睛一彎,點點頭,笑容美好安靜,道:「好啊,我等著。」
「還有消極錯誤的人生觀念!」
「好。」
……
雪花簌簌地飄落,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燒著,散發著暖洋洋的熱度。哪怕京城一片混亂,江南處處硝煙瀰漫,江北鬼戎虎視眈眈。這個夜晚,這片小樹林,如此靜謐安好。
「現在先說說聯手的事情吧。」杜嫣輕笑一聲,把話題拉回來,「其實我這邊麻煩最多。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義軍現在內部外部矛盾重重。唉,當初我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杭離會幫她,杜嫣清楚。聯手合作,於她,於杭離,於嶺南,於明楚都好。甚至可以說,杭離是她最好的選擇。
「我看到了。」杭離點頭道,「微微,不是我打擊你,如果你們再這樣發展下去,即使朝廷不派大軍圍剿,四個月之內,必敗。發展越快,死的越快!」
「我知道!現在趙渙他們幾個……氣死我了!」杜嫣叉腰氣道。
杭離一笑,珃兒到底還是個不到十五的小姑娘啊。整日在軍營端著架子挑起那樣重的擔子……杭離真想替她分擔,卻也明白,她有她自己的天地。他能做的,也只是儘力為她提供足夠堅實的後盾。
「我還奇怪,」杭離忽然想起什麼來問道,「你怎麼會想到造反呢?這種暴動的下場,你不是沒看過史書啊。」
「有什麼辦法?」杜嫣臉色一苦,抱怨道,「在琉璃山上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造反可能死,不造反肯定死!所以只好起事了。本想著事後能補救,半路偷換概念轉為討逆。不想……唉!」
杜嫣又嘆息一聲,「哪裡想到,還跟你們撞在一起了。軍營里一幫愣頭青們,要不想佔地為王逍遙自在,要不想殺到京城……軍隊還沒有正規的配備素質還想有王侯的排場……」
「好了,別發愁了。我這不是趕著給你送出路了么?」杭離等杜嫣發泄完,起身拿出一柄鋼刀遞給杜嫣,「這是嶺南寶鋼,你看看,裝備你的軍隊,如何?」
杜嫣眼睛一亮,接過刀來。虛虛一劃,只見刀鋒映雪,鋒芒畢現。
「好啊!」杜嫣眼睛亮亮地看向杭離,「有多少?」
「你要多少?」
杜嫣眼睛一翻,「四十萬都要,你有那麼多麼?起碼親衛營和兩個先鋒營,第三軍騎兵營,加上第五軍的,」杜嫣思索一下,報出一個數字,「五萬,可以嗎?」這個應該是嶺南承受的極限。
「第一軍、第三軍、第五軍,是你的親信?」
「是。背景乾淨,對我有足夠的忠誠。」杜嫣毫不猶豫地承認道,「如果趙渙他們做的過分,三個精銳軍團絕對有能力控制住局面。」
「呵呵,看來我白擔心你了,」杭離大笑道,「原來你早有準備啊。」
「也不能這麼說。」杜嫣搖搖頭,「這是最壞的打算,如果可以,我不想走到那一步。哎,你還沒說呢,有多少。」
「你的這三個軍團有多少人?」杭離不答反問。
「什麼意思?」杜嫣看著他的眼睛更亮了。
「先說有多少人。」
「二十三萬。」
「湊個整數,二十五萬。一人一把,第一軍親衛營、第二先鋒營加倍。」杭離眼睛不眨,說的很大氣豪邁。
「真的?」
「哈哈,我騙你幹什麼?」
「你們……」杜嫣驚訝地幾乎失語,與鄢霽的情報出入太大了!
「我們嶺南怎麼如此財大氣粗是不是?」杭離笑道,「微微,你能小看嶺南,卻不能小看杜家。嶺南歷代王妃幾乎都出自杜氏,嶺南半數之上的鐵礦、銀礦也都在杜氏名下。所以這些,與其說是我代表嶺南王府給你的,不如說是杜氏送給你的。所以,父王有意扶持二哥與王家,除了已故的王側妃的原因,也是因為感到杜氏的壓力太大。等你給我回嶺南,親眼看一看,你就明白了。」
「說吧,還有什麼問題?」
既然如此,杜嫣眉毛一揚,她就不客氣啦。
「盔甲……」
「沒問題。」
「戰馬……」
「五萬匹,兩批送到。」
「糧草。」
「嶺南六年儲備糧。」
「教官……」
「借你三千,兩個月後撤走。」
「高級參謀、指揮官!」
「我把魏小五和杜璣,就是四哥,還有林文幾個都留給你,什麼時候還隨你。」
「棉衣!」
「這個……」似乎終於難為住了杭離,「嶺南冬天不冷,這個倒是沒有。我給你銀子吧,你自己採辦。」
……
半晌,小林子里突然爆發出一聲女子激動的歡笑,「杭離呀,你簡直就是我的救星!」
「哈哈,冷靜點,微微你別歡喜瘋了。」
……
當東方天空微藍,小雪將歇,第一縷燦爛的曙光衝破雲層灑向大地的時候,杜嫣和杭離終於基本商榷好了所有細節。其實與其說是商榷談判,不如說是相互提問題,解決問題。有求必應!杜嫣覺得她只差沒讓杭離把嶺南的精兵直接給她了!也許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如此友好合作的談判了。
一夜積雪,地上樹上,處處是白茫茫的一片。金色的陽光映照在無人踩踏的白雪上,反射著金燦燦的光輝。
在這個雪夜裡,未來明楚大陸上兩位偉大的大帝,終於就此聯手。開始了他們相互扶持,同甘共苦的創業之路。
陽光穿過落光了葉子的樹枝灑在雪地上,好像潔白的絹綢鋪了一地碎金一樣。
杜嫣和杭離兩人慢悠悠地打馬穿過小樹林,馬蹄踩在積雪枯葉上,戈呀戈呀地響。
杜嫣舒服地長呼一口氣,微涼卻清新的空氣灌進心肺里,她忽然覺得,昨天滲人的死寂,此時也變得靜謐美好了。
「還需要什麼?儘管提。」
杭離側頭看著杜嫣問道。
杜嫣搖搖頭,燦爛的笑容里略帶著幾分不好意思,「不用了。你這樣,我都不知道以後怎麼還了。」
杭離大笑一聲,「還什麼?你不也是幫我打江山么?說到底,賺的是我。」珃兒,歸根結底,你都是杜氏的人,是嶺南的人。都是一家人,何必分的如此清楚?
杜嫣笑笑,算是贊同了他的說法。最後她肯定要歸降一方,除了鬼戎,只有嶺南,杭荃,鄢氏,金氏。權衡之下,投靠杭離,是最好的選擇。
「對了,有一點必須說明白,我是與你聯手,還是與嶺南王府聯手?」杜嫣鄭重對杭離問道。
「當然是與我。」杭離毫不猶豫地回答。
杜嫣瞭然一笑,「明白了。」看來她的對手,還要再加一個杭震。
「微微,上次我問你二哥究竟出了什麼事,你不肯告訴我,現在呢?能告訴我么?」
杜嫣略一沉默,睫毛一閃,輕吸一口氣吐出三個字,「神仙散。」
「神仙散?」
「對,聽說過么?」去他的良心原則吧,到了這一步,鄢氏都篡位了,福靈都和鄢霽對著幹了,她還有什麼是不能的!
「沒有。」杭離搖搖頭,誠實道。
「傳說,景裕皇后妘湘晴為了挾制劉氏,煉出了這種能控制人的慢性毒藥,後來失傳。鄢霽在煙州白沙島的時候,從煙族醫毒土方里發現了這東西是從一種花里提煉的,稍加改造之後,便是神仙散。」杜嫣慢道,「這種東西極易上癮,一旦葯癮發作之後便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服藥之後便舒服快樂的好似神仙。所以叫做神仙散。」
「那我二哥……」杭離眉頭緊鎖,握著韁繩的手一點點收緊。
杜嫣低著頭,小心地握著韁繩,「他中毒,大概快有一年了。」
真快啊,她從紅袖樓出來,也已經半年了。當年給杭震下藥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如今……世事弄人啊。
「為了拿到神仙散,他必須服從鄢霽的一切指令,包括背叛嶺南。神仙散發作起來,」杜嫣想起那慘狀,不由得一抖,感同身受般接著道,「生不如死。而且沒有解藥,或者說解藥也是毒藥,毒藥就是解藥。」
「你知道方子么?」杭離沉聲問道。
「知道一些。」杜嫣說著又搖搖頭,「但是知道也沒用。鄢霽試過,咱們這裡的那種花幾乎提取不出來神仙散,只有白沙島的可以,被煙族人封為聖花。但是白沙島也之後不過幾百棵,便是煙族人採摘煉藥,也要得到他們聖女的准許,何況咱們這些明楚人?除了鄢霽鄢霜,誰也得不到。」
「所以說,無解?」
「是,無解。」杜嫣說的斬釘截鐵。
「可有性命之虞?」
「暫時不會。」
「暫時?」
「嗯,十年八年沒有問題。鄢霽從不做虧本買賣,不會花那麼大功夫控制一個死人。」
「十年八年……」杭離默念,「鄢霽……」
杜嫣看著杭離的臉色,只見他嘴唇抿著,眼神銳利深邃。杜嫣索性不再說話,杭離的城府也不淺,想必也有自己的成算。
……
快出小樹林時,杭離忽然盯著杜嫣,皺眉道:「微微,我瞧你騎馬的姿勢不對啊。」
「哪裡不對?」杜嫣也皺眉問道。不會啊,她完全按著鄢霽封朗教的規範動作來的,腰都快酸死了。
「也沒哪裡不對,」杭離御馬繞著她轉了一圈又仔細看看,「好像就是太對了,才看著彆扭。好像,就像宣化廣場上巡衛的金甲禁衛軍似的。你是不是以前不怎麼騎馬?」
「不是不怎麼,是從不。」杜嫣回答的很誠實,「只學了幾天,說是以備萬一。」
鄢霽教她騎馬的本意是如果再在野外遇到刺殺一類的突發情況,她能逃脫。但是事實證明,對於她,這還真不是一兩天能學會的事情。所以,在衡量了付出與回報以及再次遇到類似事件的幾率之後,鄢霽果斷停止了這個想法。
「哈,」杭離無奈地搖搖頭,「你動作太僵硬死板了,人難受馬也不舒服。平時代步還行,以後上了戰場可不行。這幾天你抽些時間,我教你。」
「你?」
「當然是我,不然你一個女孩子,怎麼找得著女教官。」
「你不回去么?」
「回哪兒?」
「朝廷啊。」
「回朝廷幹什麼?你攆我走?」
「不是,」杜嫣急忙辯解道,「你不是在朝廷里還掛著職嗎?無故失蹤這麼久,不該儘快回去么?」
「微微,你忘了,我被發配到駐丹陽府中央軍防禦營了。」杭離說的一臉正色,「丹陽府已經被叛軍攻佔淪陷,丹陽府駐軍損失慘重,中央軍駐丹陽府防禦營防禦使殉職。嶺南郡王杭離,英勇抵抗叛軍,奈何勢單力孤,身負重傷,輾轉……」
「行了行了,我明白了。」杜嫣打斷,認輸地接著道,「身負重傷的嶺南郡王不幸被叛軍所擄,誓死不降,叛軍頭目青龍王杜微意欲挾制杭離要挾嶺南,威逼利誘之下……」
「杭離一片赤誠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遂與叛軍展開鬥智斗勇的周旋。幾經艱險終於堪堪逃脫,這才回歸朝廷。」杭離嚴肅道。
「可以再順便探得一些叛軍的機密要聞,」杜嫣點點頭,沉聲接道,「比如第一軍軍心不穩,第二先鋒營前鋒校尉二斧對叛軍頭目杜微早有不滿。」
「哈哈哈,知我者,微微也!」
爽朗的大笑聲震落了頭頂枝椏上的積雪。雪花簌簌落下,杜嫣看著他,嘴角不自覺一扯。她忽然覺得:原來看著陽剛正直的嶺南王子,隨口扯謊的本事,也是不輸與她和鄢霽金昱之流的。
等杜嫣和杭離回到第一軍行轅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了。
黑甲衛士散開隱匿,杭離魏小五帶著厚厚的風帽遮掩著面容直接進了中軍大營。
「看,如果是這裡大量出血,應該把紮緊傷口以上……」
「不行的,腸子如果流出來了千萬不能塞回去,會感染的!」
「伯伯你這個酒的濃度太低了,沒有消毒效果的。我舅爺爺說只有體積分數為百分之七十五左右的酒精才能作為醫用酒精消毒哦。濃度太低的話不會令蛋白質變質,殺死不了細菌;太高的話會令細菌外面產生一層保護膜,酒精分子就進不去了!」
「妘雅,你這樣說話沒人聽得懂!」百忙之中的雲詩抬起頭來,朝著一個那個六歲小姑娘大喊一聲,「幫我把這裡能止血的草藥揀出來!」
「來啦!」
……
「什麼情況?」看著一坐帳篷外密密麻麻聚攏的一堆人,杜嫣一愣,有點搞不清楚狀況,「葛白呢?」
「將軍,昨天下午來了兩位神醫!」一個親兵向杜嫣跑來,回道,「葛校尉組織軍醫營學習呢,雲姑娘救了好多人,現在正講著包紮傷口。」
杜嫣與杭離相視一眼,低聲道,「你和小五先去我營帳里歇會兒,我去看看。」
「好。」杭離點點頭,「我等你。」
「嗯。」杜嫣轉身向親兵交代幾句,親兵引著杭離魏小五轉進中軍大營。杜嫣眼底暗光一閃,舉步向熱鬧非凡的營帳走去。
見杜嫣走來,人群自發讓出一條道來。
「將軍。」
「將軍!」
「將軍……」
杜嫣微微頷首示意。
營帳中有三位女子,或者說兩位,加上一個六歲的小孩子。簡單的衣裙就像城裡小康之家乾淨勤快的小媳婦大姑娘,只是往往不經意的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幾分百年世家的氣質。
只有那正在分揀草藥的小孩子聽見門外的動靜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另外兩位女子,一個正熟練地專心為一位傷兵拔出肩上的箭頭,一個拿著針線縫上一個傷者的肚子,都好像沒聽見一般。
小女孩也只是看了一眼,隨即拿起揀出的藥草遞給縫肚子的女子,「小姨,給。」
「處理一下,給你娘!」那姑娘頭也不抬,又縫上一針。
「哦!」
「姐,青霉素你那兒還有嗎?」又縫上一針。
「不多了,你省著用。」二十多歲的女子把箭頭扔掉,迅速把女兒遞上來的草藥壓上,「把青霉素給你小姨。」
「好!」
……
杜嫣沉默地站在門邊,用打量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看著兩大一小三位姑娘忙碌。
小女孩兒把一個小瓶從大藥箱里拿出來,小跑送去,「小姨,最後一瓶了。」
「行,放下吧。」
「哎!」
小姑娘把藥瓶放下,目光在四周轉了幾圈,好像在確定不需要她幫忙了,這才跑向站在門邊的杜嫣。小姑娘仰起臉看著杜嫣,眼睛亮亮的,「您好,我是妘雅,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叔叔您就是這裡的大將軍么?」
被喚作叔叔,杜嫣怎麼著都覺得這個稱呼彆扭。她點頭承認道,「是。」
「請稍等片刻可以嗎?娘親和小姨有些事情希望能和您談一談,但是她們現在要救人。不周之處還請海涵,好嗎?」
小姑娘的聲音軟軟脆脆的,讓人不忍心拒絕。聲音是小孩子,可說的話,做的事,哪裡像個六歲的小孩子?
杜嫣微笑著彎下腰,「可以的,但是妘雅能不能告訴我,你的母親和小姨是誰呢?」
「我的母親和小姨是她們呀。」妘雅側身一指,「她是我娘親,她是我小姨。」
「我的意思是,她們是什麼人呢?」小滑頭啊。
「抱歉呢,叔叔。」小姑娘妘雅很有禮貌,一本正經的小臉似乎很是遺憾,「我把我的名字告訴您是我的權利,但是我母親和小姨的姓名是她們的**,是否把她們的名字告知於您是她們的自由與權利,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我不可以在沒有經過她們允許的情況下把她們的姓名擅自告知與您,因為這樣就是觸犯了她們的個人**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