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四章 姑羊
寒風凜冽,幾匹駿馬都是打著響鼻。
「秦觀主,為何你們要阻攔使團北上?」魏長樂想了一下,還是問道:「你們似乎不希望兩國和談。」
秦修靜也是微一沉吟,開口問道:「你們可知道這些年塔靼為何沒有侵襲大梁?大梁北部邊疆,其實一直還算太平。」
魏長樂反問道:「不是因為當年的和議?」
「塔靼的誓言只在他們各部族之間有用。」秦修靜發出一聲怪笑,「他們對外的協議,只是一張白紙,隨時都可以撕毀。」
傅文君微點螓首,道:「他們向來如此。塔靼雖然粗蠻難馴,不過對本部族的誓言卻異常看重。我聽說一旦在部族中發現天誓,便被所有人盯住,一旦違背,即使是大汗,那也會遭所有部族唾棄。」
魏長樂心道原來塔靼還有天誓這樣的說道。
「右賢王這些年一直向西擴張。」秦修靜肅然道:「西部有幾個極為強悍的部盟,一直對塔靼存有威脅。其中姑羊諸部一直都是塔靼人最忌憚的對手,塔靼征服諸多部族,卻始終奈何不了姑羊人。當初右賢王立過天誓,有生之年,必要征服姑羊部,否則死後不受王爵禮葬。」
魏長樂詫異道:「王爵禮葬很重要嗎?」
「塔靼人崇拜白狼,以狼神後裔自居。」傅文君解釋道:「他們相信死後的魂靈會得到狼神的庇護,舉辦葬禮,就是得到狼神庇佑的儀式。葬禮的規格越高,也就能得到狼神越多的庇佑。塔靼的王公貴族死後,不但能夠得到狼神庇佑,還可以幻化為狼魂,追隨在白狼神身邊,成為神靈。」
魏長樂明白過來,「如果不能舉辦王爵禮葬,就無法成為神靈?」
「至少塔靼人相信這一套,所以右賢王這個誓言在塔靼很重。」秦修靜道:「正因為立下了這個天誓,這些年右賢王的精力都在西邊,打了四五年,就在半年前,姑羊諸部實在撐不下去,終於歸附在右賢王面前。」
草原上的紛爭,其實大梁並不關心,魏長樂對此自然一無所知。
此時得知塔靼又征服了一個強悍的部盟,心下一凜。
「右賢王征服姑羊,勢力自然大大增加,也算是解決了西邊對塔靼的威脅。」秦修靜聲音低沉,「我得到消息,右賢王為了防止姑羊諸部東山再起,已經準備將姑羊諸部都遷徙到雲州。」
傅文君美眸顯出吃驚之色。
「據我所知,姑羊諸部至少有二三十萬之眾,如果全都遷徙到雲州,雲州的百姓必將遭受更大的劫難。」秦修靜一隻手握起拳頭,「雲州陷落後,已經有數萬草原部眾來到雲州。這其中有塔靼人,還有其他被塔靼征服的部民。這塔靼人在雲州自然是上等人,其他部民位居二等,雲州門閥士紳是三等人,而雲州的百姓,則是最底層的下等人,他們視若豬狗。」
魏長樂意識過來,「姑羊人如果遷徙到雲州,自然也成了二等人。」
「不錯。」秦修靜冷笑道:「如今雲州不過幾萬部民,就已經將雲州百姓欺壓的喘不過氣來。如果幾十萬姑羊人遷徙到雲州,雲州的梁人豈能有活路?」
魏長樂眉頭鎖起。
塔靼人的兇殘他已經見識過。
姑羊部盟能夠與塔靼抗衡多年,甚至一度被塔靼視為威脅,由此便可見姑羊人也絕不是善茬。
誠如秦修靜所言,姑羊人一旦遷徙到雲州,地位肯定是凌駕於雲州本土的梁人百姓之上。
被塔靼征服,姑羊人自然是心中怨恨,但既然戰敗,心中怨氣也就不敢向塔靼發泄。
而雲州百姓到時候就成了姑羊人發泄的對象。
如今雲州百姓已經苦不堪言,一旦幾十萬姑羊人來到雲州,對雲州百姓來說,就是從草原遷徙來幾十萬頭虎狼,整個雲州必將成為梁人的地獄。
大梁朝廷甚至都不在乎山陰,更不可能在乎雲州百姓的死活。
傅文君面紗下的俏臉卻是凝重異常,緩緩道:「右賢王將姑羊人遷徙到雲州,是否.....有更大的圖謀?」
「小姐一語中的。」秦修靜立刻道:「將姑羊人遷徙到雲州,明面上似乎是擔心姑羊還會作亂,但我琢磨,右賢王的用心只怕更為險惡。幾十萬姑羊人,很可能被他用來南下攻打河東。」
魏長樂冷笑道:「塔靼征服了姑羊,自然不能將姑羊人全都殺了。但姑羊人被征服,肯定心懷怨恨,一旦有機會,肯定會再次起兵。右賢王利用姑羊攻打大梁,既可以為塔靼擴張領土,更能藉此手段消耗姑羊人和梁軍,乃是一箭雙鵰的毒計。」
秦修靜微點頭,「如果和議達成,大梁那邊肯定會疏於防範,而且會給塔靼人足夠的時間完成姑羊人的遷徙。最多一年時間,姑羊幾十萬之眾就能完成遷徙,兩年之內,塔靼定會撕毀和約,對大梁發起全面進攻。」
魏長樂皺眉道:「如此說來,即使大梁沒有派出使團,右賢王也不會因為山陰戰敗,開春后南下攻梁?」
「右賢王狡猾異常,會爭取時間握緊拳頭再打出去。」秦修靜平靜道:「這次攻打山陰,其實是莫恆雁的詭計,事先右賢王肯定是不知道,否則也絕不會同意呼衍天都輕啟戰端!」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魏長樂抬起手,「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是莫恆雁鼓動呼衍天都出兵?莫恆雁既然是右賢王麾下的大都督,難道他不懂右賢王的用心,為何違背右賢王的心思,輕易出戰?」
「道理很簡單,因為莫恆雁擔心失去對雲州的控制。」秦修靜沉聲道:「莫恆雁當初以叛國投敵的手段,得到右賢王的賞識和重用。但此人的能力實在很普通,雲州在他的治理下,每況愈下,十分混亂。」
魏長樂淡淡笑道:「最重要的是你們這些義軍在雲州活動多年,莫恆雁都沒能掃除,這在右賢王看來,應該是難以接受的事情。」
秦修靜哈哈一笑,道:「不錯。雖然雲州的軍權在呼衍天都手中,但沒能掃清各路義軍,右賢王只會認為是莫恆雁無能。莫恆雁不是笨人,當然明白隨著時間的推移,右賢王對他的不滿日益加深。」
傅文君淡淡道:「莫恆雁地位不穩,如果姑羊人來到雲州,右賢王想讓姑羊人為塔靼賣命,自然會給姑羊人不少好處。如此一來,雲州的利益就會有一大部分落到姑羊人的手中。」
「小姐所言,一針見血。」秦修靜道:「一塊蛋糕,姑羊人前來分食,莫恆雁和他手底下那幫雲州門閥的利益自然就會大大受損。所以他必須在姑羊人前來之前,穩住自己的地位。」
魏長樂恍然大悟,冷哼一聲道:「所以攻打山陰,不只是為了金礦,而是為了提升在右賢王心中的分量。」
「只有再立下功勞,才能得到右賢王的賞識。」秦修靜緩緩道:「所以莫恆雁抓住機會,利用呼衍天都出兵攻打山陰,本想著能向右賢王邀功,卻不想呼衍天都慘敗而歸。」
魏長樂立刻道:「如此一來,莫恆雁如今的處境豈不是很不妙?」
「還有呼衍天都的處境同樣不好。」秦修靜冷笑道:「呼衍天都是塔靼巴烏,名聲響亮,吃了這場敗仗,威望大損,如果不能找回顏面,這以後在塔靼就成為笑柄。所以他和莫恆雁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破壞和議,也會利用各種手段勸說右賢王調派兵馬,開春之後再次南下,至少要將山陰打下來。」
傅文君想了一下,問道:「那你覺得右賢王會是怎樣的態度?」
「呼衍天都是右賢王麾下第一戰將,吃了這場敗仗,不但呼衍天都顏面盡掃,對右賢王的威望也是有打擊。」秦修靜道:「他可以選擇忍辱負重,依照計劃遷徙姑羊人,整軍備戰,等上一兩年再出兵。不過如此一來,右賢王部這兩年肯定會受到塔靼其他諸部的嘲笑。另一種選擇,自然就是儘快找回顏面,拿下山陰,堵住塔靼諸部的嘴。但到底會如何抉擇,就看右賢王自己的心思了。」
魏長樂倒是想不到雲州的情況如此複雜,問道:「秦觀主,莫恆雁和呼衍天都想要破壞和議,我現在能夠理解,但你阻攔和談的目的是什麼?」
「很簡單,不能給塔靼時間,而雲州也不能再等下去。」秦修靜立刻道:「和談不成,莫恆雁和呼衍天都必會鼓動右賢王開春之後出兵南下。而且大梁那邊一旦知道和談失敗,迫於無奈,那也會整軍備戰。只要打起來,雲州就有機會度過大劫......!」
「你的意思是?」
「河東軍不是不能打,如果朝廷下定決心打這一戰,塔靼想要佔便宜也不容易。」秦修靜既然知道了兩人的身份,倒也坦誠,「到時候右賢王麾下主力都會調到南邊,這就給了我們機會。」
魏長樂一點就通,瞬間明白:「你是想讓兩邊打起來,然後雲州義軍從背後策應?」
「只要梁軍全力以赴,塔靼的主力全都調到前線,我們就有機會偷襲雲中城。」秦修靜眼中泛光,「拿下雲中城,城頭飄起大梁的旗幟,受盡苦難的雲州百姓必將群起響應,如此一來,便能切斷塔靼人的退路,有機會一舉收復雲州。」
「這是調虎離山之計了。」魏長樂抬手摸了摸鼻子,「計劃雖好,但真要實施起來,恐怕不容易。」
秦修靜嘆道:「雲州到了今日這步田地,百姓要迎來滅頂之災,我們也是拚死一搏,即使只有一成的機會,也只能走下去。」
便在此時,忽聽得後方不遠傳來叫聲,顯然是魏長樂遲遲未歸,有人找過來。
「使團不可能回頭。」魏長樂向秦靜修道:「而且恕我直言,秦觀主的計劃聽起來似乎不錯,但變數太大,也存在極大的風險,存在的問題實在太多。」頓了一下,才道:「不過我也有一個計劃,如果秦觀主能參與進來,至少有六成機會。」
秦修靜詫異道:「什麼計劃?」
「暫時不便細說。」魏長樂道:「不過秦觀主如果方便,等使團抵達雲中城后,你可以秘密聯絡我。我相信以秦觀主的能耐,到時候肯定有辦法找到我。」
秦修靜雙眸顯出狐疑之色,但聽到喊聲漸近,也不猶豫,只是一點頭,轉身上馬,帶了手下兩人拍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