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東麒!」庄涼薇急的頭髮都要白了,拽拽兒子的衣服,「那是你爺爺!你怎麼也沒大沒小的!」平日里父子倆斗幾句,她左右勸說好歹能安撫下來,可今天是老爺子千里迢迢回來,兒子也這副態度,真不是要嚇死她這個做母親的?
被母親拽著坐下來,白東麒梗著脖子不服氣極了,忿忿的看著爺爺與父親。
老爺子眸光犀利起來,也不再做笑面虎了,直截了當的道:「這件事是我決定的,你不要怪你爸媽。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參軍——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正好今年十一你就十八歲了,也符合徵兵的要求。到部隊上磨練兩年,你才懂得男子漢的責任與重擔!」
白東麒為了能參加考試,上午甚至去醫院要求醫生給他打鎮痛針,只求能堅持過高考的兩天。可沒想到被人找了回來,長輩們居然完全不詢問他的想法,霸道的安排好一切!
想著平日里家人對他學業的滿不在乎,他冷笑一聲,質問:「既然你們認定我學不好,為什麼又要送我去上學?倒不如就把我養在家裡,等到了十幾歲時就送到部隊上去,那不是正好!反正爺爺位高權重,難道負責徵兵的人還會因為他的孫子年齡不到而拒絕么?省的這些年你們還為了我學習不好操心勞肺的,還丟了白家的臉面!」
「東麒!」白政偉劍眉倒豎,喝住兒子,嚴肅的道:「跟爺爺道歉!」
庄涼薇也嚇得臉色慘白,急急的拉住兒子勸道:「東麒,快跟爺爺道歉!」
白東麒一把甩開母親抓著他的手,臉上都是凌亂的受傷和憤怒,他看著母親,心痛的喊:「媽——為什麼從小到大你們做什麼決定都從來不跟我商量?我是你們的孩子,不是家裡的阿貓阿狗!你們做什麼徵求過我的意見么?!」
「東麒……」庄涼薇鼻頭一酸,眼眶「刷」的紅了,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下子沖了下來,「東麒,我們不是你想的這樣……我們不都是——」
「都是為了我好!」白東麒搶過母親的話,狂亂的大吼一聲,「我知道你們就會說都是為了我好!可我一點也沒有體會到你們的好!我知道家族使命,知道你們對我的寄託和希望!我想做好的,可這些真的不是我喜歡的!媽……我努力過,但我真的不喜歡!別人都覺得我們家有多大權多大勢,羨慕的眼睛都紅了!可你們知道我最討厭的是什麼嗎?——就是我們白家的權和勢!媽……做白家的子孫,好累好累!」白東麒眸底刮著陰沉的暴風雨,胸膛劇烈起伏,額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隱隱顫抖著。
年輕憤怒的咆哮聲劃過之後,空間似乎一下子變得狹窄,空氣也彷彿在瞬間凝結,沉悶壓人。
雖然家庭戰爭每年都會發生一兩次,可唯有這一回白東麒的話說的最重。家裡三個長輩都愣住了,面色或沉重、或心痛、或百感交集。
古往今來,但凡這樣的權貴之家,總是會發生兩代人之間的較量與戰爭。父母長輩會按照自認為合理完美的軌道為兒孫鋪路,卻不管這樣的道路是否是兒孫願意走的。一代一代鋪,一代一代反抗,以至於曾經反抗的那一代人會機械的慣性的又去為下一代人鋪墊,忘卻了自己曾是反抗的一代。權勢是癮性最頑固的鴉片,一旦沾染,便生生世世都不願意割棄。學而優則仕,或許,仕途才是中國人根深蒂固的認知里最光耀門楣的唯一途徑,沒有之一。
白東麒發泄完這一番話,深邃的眸底也是隱隱顫抖的紅血絲,英俊的面孔變得有些猙獰,以至於三位長輩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隔了許久,寂靜的客廳里傳來老爺子重重的喘息,讓另外三個人聽著都不由得心顫抖了一下。像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老爺子起身看著孫兒,鄭重開口:「東麒,不管你怎麼想,這一回的決定都是無法改變的。不過,我保證,讓你參軍這個安排,絕對是你這一生之中,我們對你所作出的最後一個安排。從今以後,我們不會再為你做出任何決定,也不會幹預你的任何決定,這個交易,你看如何?」
老爺子篤定,只要孫兒肯去從軍,那麼這之後的路便再也不需要他人的干預和指點了。
白東麒左拳緊緊攥著,高大的身軀因為憤怒和壓抑而隱隱顫抖,胸口更是燃著一團熊熊大火,一點一點焚燒著他的理智。可是聽到爺爺這番話,這團火忽然沒有了氧氣,漸漸熄滅下來。
他很快冷靜,眉眼睥睨一下,「當真?」
「當真。」老爺子利落的回答,「我這把年紀了,又是軍人出身,犯不著跟你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玩圈套。」
白東麒畢竟年輕氣盛,想著自己妥協這一次可以換來以後大半輩子的安寧與自在,當下心中一衡量,便點頭答允:「好!」
卻不知,老爺子跟他玩的最大的圈套就是激將他去了軍隊。
庄涼薇緊繃的神經都要斷開了,見屋裡劍拔弩張的氣氛慢慢消散,她才動了動上前一步,關心的問兒子:「胳膊怎麼樣啊?」剛才甩掉她的觸碰時,兒子因為用力過大,右臂滑出了繃帶。
白東麒不理會母親的關心,任由著母親把他的右臂重新固定好,眸光卻看向父親,平平靜靜的問:「我想知道,你們不讓我參加高考,是不是覺得我會考的一塌糊塗,丟了白家的臉?」
被兒子說中心思,白政偉臉色有一陣難堪。白東麒也不需要聽誰的回答,因為只看一眼父親的臉色便已經知曉了答案。
嘴角噙著一抹嘲諷的笑,他冷聲譏誚:「這就是權貴之家的悲哀,虛無的面子勝過子孫的幸福。」
「東麒!」庄涼薇緊懸的心又縮一下。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你活著都不在乎臉面了,又在乎什麼?」白政偉今天一直隱忍著沒有發作,現在被兒子嘲諷的態度實在是激怒的不行,一聽這話忍不住要衝上來動手,順手撈了茶几上的煙灰缸就要扔過去!
「政偉!住手!」老爺子眸光一凜,威嚴的阻止道。
「政偉!」庄涼薇也嚇得心跳都要停了,眼疾手快的衝上去擋了下來,「你有話好好說!孩子都渾身是傷了,你還捨得下手打他!」庄涼薇痛苦的朝著丈夫吼道,也顧不得老爺子還在場了。
煙灰缸因為半路被攔了一下,並沒有扔出去,只是那沉重厚實的水晶質地落到了大理石地板上,砸出清冽側耳的巨大聲響,而後旋轉著慢慢停下來。白東麒一動不動,冷眼看著暴怒的父親,又看看那個慢慢旋轉而停的煙灰缸,心彷彿也停止了跳動。
父親的盛怒和狠戾讓白東麒對這個家唯一的眷念慢慢消失,他冷然一笑,很是不屑的開口:「哼……參軍正好,這個家——我也不想呆了。」說罷轉身上樓去。只是,迴轉身體的一刻,眸里劃過無法掩飾的悲涼與傷心。
「東麒……東麒——」庄涼薇看著兒子的背影,只覺得孤單單傷心極了,不放心的要跟上去。
老爺子重新在沙發上坐下,沉重的嘆息一聲:「涼薇,不要管他,讓他冷靜一下也好。去給我泡杯茶來。」
庄涼薇又看了兒子一眼,轉身過來,「是,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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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這一天也過得不安寧,因為都在擔心著白東麒明天如何考試。所有學校都被做為高考考點了,最後一天都在緊張的布置考場,學校全部封閉了,梁茵情也放假在家。
對於她昨晚為何走小路回家,柳雅興問了幾遍,她只是回答:想要早點回去,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憑著直覺,柳雅興總覺得女兒瞞著她什麼事,可孩子大了不願意跟父母談心都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好多問。只是想著害的東麒不能高考,她心裡愧疚難安。
梁茵情雖然一向討厭白東麒,但是昨天晚上若不是他出手相救,她很可能現在就沒機會呆在媽媽身邊了。心裡有再多的怨恨和憎惡,都因為昨晚發生的驚險一幕而被衝散,她看著母親的愁容,忍不住又小聲道歉:「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了……」
柳雅興不住的嘆息,「我哪裡是生你的氣啊,現在生氣又有什麼用?想辦法能讓東麒考試才是最重要的。」
梁茵情也為難極了,這種欠著人情的感覺真的好沉重。相比害的白東麒這幅下場,她一輩子不心安,她倒真希望昨晚出事的是自己。當然,這番話在心裡想著,並不敢說出來。
「茵情,晚上吃了飯,我們過去一趟吧,看看你乾媽他們是怎麼打算的。」無論如何,她們都應該登門探望一下東麒,關心一下明天的安排。
「嗯,好的。」雖然知道關心也是無助的,可母親的話於情於理都是對的,梁茵情乖巧的點頭。
去了白家,才知道此事驚動了白老爺子。梁棟國禮貌的與老先生打完招呼,最後直接表明來意,詢問東麒明天考試怎麼辦。
白政偉知道梁家為了這件事一直心愧難安,見梁棟國言語間的濃濃歉意,白政偉安慰:「棟國,這件事你們也不要放在心上了,茵情沒有事才是最要緊的。至於東麒的高考,我們都已經商量好了,決定讓東麒乾脆放棄考試——」
其實這個結果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可是當聽到白家說出來,梁棟國還是覺得有些吃驚,忙問道:「那是明年再考一次么?」其實復讀也是當前高考失利非常普遍的選擇,他便以為東麒也要這樣安排。
「不了……」白政偉擺擺手,嘆息道,「東麒反正也不是讀書的料兒,我們打算讓他參軍,先到部隊上磨練幾年再說。」
「什麼?讓東麒放棄學業,直接去部隊?」梁棟國吃了一驚,跟妻子對對眼神,兩人都有些震驚,覺得這個安排太出乎意料了。
「不管怎麼講,文憑是將來踏入社會最有利的後盾,如果東麒連本科文憑都沒有,以後如何在社會立足?這個決定是不是有些倉促了?東麒的意見呢?」梁棟國忍不住連連發問,心裡的歉意更深。
從進門到現在,梁茵情一直都是乖乖巧巧的坐著,可聽了這個消息,她也是眉眼倏然抬了起來。聽完爸爸的話,她也情不自禁的開口:「乾爹,我也認為讀書才是最好的出路,就算是今年的考試無法參加了,也可以好好準備一年,參加明年的高考,怎麼能就這樣放棄了呢!」
因為救了自己一命而使白東麒的人生軌跡發生轉變,梁茵情承受不起這樣的人情,直覺里一定要說服白家長輩改變這個決定。
老爺子看著小丫頭說話果斷利落的口氣,微微一笑:「茵情,這個決定對於東麒來說,不會比讀書差。」
「可是,知識改變命運啊!現在社會,研究生都快要普遍了,如果東麒哥只是高中畢業,遲早會被這個社會淘汰的。」梁茵情說著起身,認真的問,「爺爺,您能不能重新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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