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夜襲
月光將迴廊上的青磚染成霜色,蘇瑤赤足踏過廊檐垂落的夜露,濕漉漉的腳踝纏著未散盡的熱霧。
她將青色衣襟扯得松垮些,故意露出半截脖頸——那裡還泛著溫泉蒸出的薄紅,像雪地里洇開的硃砂。
「叩門該用指節而非劍氣。」
門內傳來玉磬相擊般的清音。
蘇瑤慌忙收回點在雕花門上的指尖,腕間青玉鐲磕在銅環上,噹啷一聲驚碎了檐角冰棱。
「夜已深,此地不比道門清凈,靈力波動難免驚擾旁人。」
推門時帶進幾片梅花,正落在清風擱在案上的《南華經》間。
老人銀髮未束,披著件半舊的素白道袍,正在用鶴羽筆蘸取硃砂。
蘇瑤注意到師父案頭換了新硯,墨色里摻著金粉,映得他腕上那串菩提子越發瑩潤。
銅鶴香爐溢出白檀輕煙,將清風的銀髮暈染得似霧中松枝。
蘇瑤垂首盯著案頭跳動的燭影,耳尖漫起與脖頸相似的薄紅。
廊外月光漫過階前時,總要先在清風肩頭停一停。
那襲半舊素白道袍垂落如鶴鳥收攏的羽翼,銀髮似終年不化的雪山巔頂的積雪,鬆鬆披散在霜色廣袖間。
眉骨處兩道淺青血管如冰層下遊動的玉脈,襯得額間三道橫紋愈發似古琴絲弦,每道褶皺里都蓄著百年光陰凝成的松脂香。
老人面龐清癯如雪后瘦梅,下頜線條隱入垂落的銀須里。
那鬚髮並非全然雪白,近看能辨出幾縷極淡的鴉青色,彷彿有人將褪色的墨字浸在月華里漂洗過。
最奇是那雙眼,瞳孔外圈泛著琥珀色光暈,內里卻幽深如千年寒潭,映著燭火時會流轉出青金雙色。
十指關節分明如梅枝分杈,執鶴羽筆時小指總不自覺微微上翹,露出腕間菩提串壓著的一線舊疤。
頸側皮膚薄如蟬翼,隱約可見淡青血管中似有星輝流動,分明是已臻化境的周天功法自行運轉的徵兆。
道袍領口磨出毛邊的位置,總別著枚玄鐵打造的太極扣。
衣擺處針腳細密的補丁疊著補丁,卻用銀線綉著二十八星宿圖,行動間衣袖灌滿山風,星子便隨著褶皺明明滅滅。
不僅不顯得寒酸,反而更襯出一股出世之氣。
吐息仍如春溪破冰般清潤平和,發梢縈繞的也不是檀香味,而是混著藥草清苦與梅蕊冷香的獨特氣息。
光是嗅著,她心跳就加速。
「師傅......」蘇瑤小小的叫了一聲,此時清風才抬起頭來,瞧見自家徒兒頂著紅彤彤的臉蛋站在門口。
「快快進來快快進來,外面天寒,門口有風。」老者起身,「便是結丹之境,也該注重禦寒保暖,不抵仙人之姿,終有五氣之衰,要注重些保養的。」
清風走去把房門掩上:「乖徒兒,來找為師所為何事?」
燭花在青瓷燈盞里爆出顆紅豆大小的光斑,驚醒了凝在雕花門上的梅影。
蘇瑤跪坐在雲錦蒲團上,膝頭堆疊的煙羅裙裾浸著未乾的夜露,偏還要將脊背綳得筆直,像把剛出鞘便急著邀功的青鋒劍。
「師傅,您可瞧了徒兒在秘境中的表現?」
少女臉頰紅撲撲的,半晌也消不下去,剛剛開口,就想找根柱子一頭撞死。
喵的,明明之前聽姚夭言說攻略技巧的時候也不難啊,為什麼等自己上手的時候,就這麼費勁呢?
「表現?呵呵,自是瞧見了的,不愧是為師的好弟子,鐮法熟練,動作紮實,運功恰到好處,長進很大呢。」
清風笑道,捋著花白的鬍鬚,甚是滿意。
他也回過味來,他這弟子看著平平穩穩,實際卻是個要強的,在秘境里有了好成績,便要來他這裡求他誇讚表揚。
這也並非壞事。
恰恰相反,這正是師徒情深的表現啊,證明他這個弟子真正認可了他這個當師傅的。
燭芯爆出並蒂蓮花狀的燈花時,清風正用鶴羽筆挑開硯中凝結的金粉。
老人在硃砂堆里揀出片梅花瓣,「想要什麼禮物?法器?抑或是靈果丹藥?」
「道門這月底會新到一批結丹法器,至於靈果,乾朝的朱果合該成熟的日子,近日也將送來。若想要丹藥,師傅這裡還有著不少。」
聞言指尖用力過猛,青玉鐲磕在瓷盤上濺起碎玉聲,垂著眼睫數地磚縫裡的月光:「弟子......弟子不想要那些。」
「都不要?」
「嗯,都不要。」
這下清風泛起了難,有個優秀的弟子是好事,也是個壞事,就像現在,在給予徒兒的禮物上,他陷入了難題。
「那徒兒想要些什麼?」
蘇瑤突然揪住飄到眼前的銀髮尾梢——那是清風俯身給蘇瑤剝松仁時垂落的髮絲,她喜食松仁,師傅很早就知道。
「為師卻是知道一處長勢甚好的北鬆鬆林,松仁味道很好。」
「不......不是,徒兒不貪圖口腹之慾。」
她像是被髮絲間流轉的月華灼了手,慌忙鬆開后又去絞腰間絲絛,"弟子...弟子想..."
蘇瑤抬眸,正撞進師父琥珀色瞳仁里流轉的星輝。
檐角積雪墜地的悶響中,她突然閉著眼喊出來:「能不能宿在師父客房?」
「就...就今夜!」
蘇瑤扯開左袖露出未消的綠紋,腕間銀鈴隨著動作亂顫,「初來天魔宗總覺得床帳太重,廊下風聲又像......像噬魂藤在磨牙...有些害怕......」
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幾個字幾乎吞進喉嚨,"而且離了師父的安神香...總睡不踏實......"
清風執筆的手懸在半空,硃砂滴在硯台金粉里,融成顆渾圓的血珠。
「這......」
老者卻是猶豫起來,難得乖徒兒提出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他若是直截了當的拒絕,難免傷了孩子的心。
可若是答應了,又成何體統啊。
「師傅!弟子保證,弟子休息時睡得很熟,絕對不會擾到師傅!」
蘇瑤表情嚴肅道,還沒等清風開口,便欻一下從蒲團上蹦起來:「謝師傅開恩!」
風風火火的溜到了隔壁的客房裡。
「......」
「這孩子......算了。」
清風苦笑一聲,罷了罷了,到底還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