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患者醒了,你們可以進去看一下,但是時間最好不要太長。」護士從病房裡面出來,在外等候的正雨和玄振軒立刻沖了進去。
「玄振軒,能認出我是誰吧?」正雨看看目光渙散雙目無神的玄振軒,有些擔心的舉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玄振軒反應了足足有半分鐘才慢吞吞的看過來,看清了近在眼前的好友之後,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欣喜,不過隨即便被洶湧翻滾的悲傷和自責覆蓋,消失無蹤,「正雨。」又順著往旁邊看看,聲音沙啞,「功燦。」
正雨鬆了一口氣,又看看他被小心護理起來的左腿,「感覺怎麼樣?」
玄振軒僵硬的扯扯嘴角,露出個比哭還要難看的苦笑,「大約,死不了吧。」然後又低低道,「我倒情願我死了。」
薛功燦張張嘴,半晌才道:「羅女士很擔心你。」
玄振軒的眼睛迅速紅了,聲音哽咽,「我,我殺了我哥,殺了嫂子,我是兇手!」說到最後已經接近嘶吼,手臂激動地揮舞著,眼淚也不受控制的流出來,順著他的面頰流進乾裂的唇間。
「玄振軒!」正雨上前一步,跟薛功燦兩個人一邊一個按住他,又檢查一遍沒有影響到腿才略顯蒼白無力的勸慰,「你給我冷靜一點,你是要親手拿刀在伯母胸口狠扎幾下才好么?」
薛功燦瞥他幾眼,又沉默的看向玄振軒,「我們剛才見過伯母了,她很難過。」
玄振軒果然慢慢安穩下來,不過還是很激動,一遍遍的低聲說著,「我是兇手,兇手,如果不是我,哥不會死,嫂子也不會,美珠也不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我是個,罪人。」
他死死的抱著自己的頭,渾身顫抖。
正雨跟薛功燦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只能沉默著坐在病房中,希望玄振軒能感受到來自周圍人的關心。
第二天玄振軒的情緒似乎稍稍穩定了些,不過卻是主動提出要見柳熙珍,正雨和薛功燦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遇到這種情況,能指望的也只有正雨而已,薛功燦這個打死不會說謊的正直人是完全派不上用場的,然而要對一個隨時可能崩潰的病患撒謊,正雨也覺得左右為難,他是擅長講各種甜言蜜語,可是卻從未騙過兄弟。
撒謊?欺騙自己的好兄弟,瞞天過海,良心上過不去;
實話實說?好兄弟極有可能當初崩潰,進而拒絕接受治療,那就不僅僅是良心上的譴責了。
「咳,」正雨裝作很自然的樣子,隨手拿起一隻鮮艷的紅蘋果削起來,「你昏迷的時候熙珍來過幾次,前幾天她爸媽來電話,說有點事情必須要她回美國一趟。」
玄振軒將視線從正雨手中不斷延長的果皮上面抬起來,慢吞吞的看向他的眼睛,「回美國?」
正雨不動聲色的深吸一口氣,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狠掐掌心,笑笑,「是啊,過幾天就會回來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養病。」
玄振軒微微皺眉,又看向薛功燦,後者先是下意識的看了正雨一眼,然後才用力點頭,表情前所未有的誠懇,「是。」
不過短短的三兩分鐘,正雨就覺得自己的後背都汗津津的了。他將去掉果皮的白嫩蘋果切開幾份,又分成小塊,插上竹籤遞過去,「吃點蘋果吧,對身體好。」
玄振軒瞥一眼,搖頭,「不吃。」然後又看向薛功燦,似乎要說什麼的樣子。
正雨心中警鈴大作,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這邊演技不過關被看出來什麼,保險起見,只能儘可能的岔開話題,「徐正雨先生親手削的蘋果,你小子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排著隊都吃不到嗎?真是,快點吃。」他故意用一種很輕鬆的語氣開玩笑,一是希望轉移話題,二則是想讓玄振軒在潛意識中就覺得自己還是那個陽光無慮的玄振軒,生活其實並未有什麼改變。
薛功燦果然很有默契的順著正雨的話往下說,「少來,都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少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以後有你吃虧的時候。」剛才玄振軒看過來的一瞬間,他幾乎就要忍不住將真相說出來了。
正雨只是笑嘻嘻的插科打諢,最後覺得自己的臉都要僵硬了,臉上的笑容根本就是硬擠出來的,不必照鏡子他就知道肯定相當不自然。
只要努力總有回報,房間中的氣氛似乎輕鬆了點,玄振軒也很配合的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也跟著回了幾句,雖然沒什麼笑容,但是語氣已經輕快多了。
剛接受過幾次手術的玄振軒身體還很虛弱,很容易就會感到疲憊,沒多久正雨就跟薛功燦退了出來。
兩人並排坐在走廊外面的休息區,對視一眼,然後同時抱頭,一聲接一聲的嘆氣,「怎麼辦呀?」
這麼瞞下去,註定不是長久之計。
「啊啊,要瘋了!」正雨煩躁的撓著頭髮,原本柔順的髮型頓時變成雞窩,一團糟。
薛功燦搖頭,伸手給他把撓的炸起來的頭髮順下去,「就算是你真的瘋了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正雨頓時哭笑不得,扭頭看過去,無奈,「我說薛功燦啊,這個時候了,稍微配合一下氣氛行不行?」
薛功燦表情不變,「我說的都是事實。」
正雨張著嘴巴看了他一會兒,挫敗的移開視線,「算了,言歸正傳,」他扯扯系的嚴嚴實實的襯衣領口,疲憊的抹一把臉,「眼下能瞞一會兒是一會兒,找個合適的時間問問羅女士吧。」
薛功燦想了半天,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再怎麼擔心玄振軒的狀況,正雨和薛功燦兩個人晚上也肯定不能睡在醫院,於是由早幾個小時回來的薛功燦開車。
昨天晚上因為實在擔心玄振軒的情況,備受時差困擾的正雨基本沒睡,到這會兒已經是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坐在車上都是東倒西歪,最後靠在椅背上幾乎睡得口水都要流出來,到了目的地卻還不知道。
「正雨啊,到了。」薛功燦拔下車鑰匙,卻沒聽到回聲,扭頭一看,忍不住笑了。
睡著的正雨給人的感覺跟平日完全不一樣,精緻的五官更加柔和,長長的睫毛安靜的伏在眼下,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還真是,像教堂壁畫上的天使啊,薛功燦突然就冒出這麼個念頭來,頓時就有些不忍心把人叫起來了。這麼想著,他又將暖氣稍稍開大一點,人在睡覺的時候是很容易著涼的。
又過了近半小時,薛功燦有些黑線的看著睡得越來越熟的傢伙,糾結的撓撓額頭,有些打不定主意是現在就叫醒他呢還是繼續放任他就這麼睡下去。
突然口袋中的手機嗡嗡響起,在安靜的空間中效果格外突出,簡直不亞於一顆炸彈的威力,薛功燦給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扒出來按了掛斷鍵,見正雨依舊是睡得死沉才略放下心來。不過,他看看屏幕上暗下去的張女士的名字,有些頭疼的摸摸鼻子,沒辦法啦。
薛功燦下意識的舔舔唇,伸出指頭,輕輕地在正雨肩頭推了幾下,「正雨啊,正雨?」
被薛功燦搖晃起來,正雨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抹抹嘴角,「啊,到了啊。」然後下車,腰酸背痛的伸個懶腰,打著哈欠對他揮揮手,睡眼朦朧道:「再,再見啊~」
一下子想起來一件事情,薛功燦遲疑一下,還是喊住了他,「正雨啊!」早晚都是要開口的,與其從別人口中得知,還不如自己親口說。
「嗯?」正雨艱難的轉過身來,搖搖晃晃,腳底一個踉蹌,差點撞到了旁邊的一棵樹上,「什麼事?」
薛功燦忙過去一把扶住,又把他無意中咬進嘴巴里的一縷頭髮扯出來,猶豫下,「我已經決定將大學剩下的學業在國內完成了。」
「哦,」還沒清醒的正雨機械地點點頭,完了之後轉身又往院子里走,走出去十幾米遠才猛地回過神來,睡意全無,三步並兩步的躥回來,一把揪住薛功燦的領子,眼神犀利,一字一頓,「什麼?」
薛功燦也不掙扎,就這麼任憑他揪著,語氣平靜,「我說,接下來的學業我會在國內完成,不回去美國了。」
正雨又定定地看了他好久,彷彿在確認,之後便鬆開他,表情很冷,「是嗎,那就這樣吧,反正已經決定了是吧,有必要特意告訴我嗎?」
薛功燦為人刻板,但是他不傻,這個時候還看不出來對方真的像自己想象中的一樣生氣了,那就是真傻了。
「正雨,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講的,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薛功燦!」正雨瞪著一雙因為睡眠不足的兔子眼,氣沖沖的,「你還拿我當兄弟嗎?這麼大的事情到這個時候了才告訴我!」
薛功燦不會給自己找理由或者是借口什麼的,只是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因為沒有合適的機會,所以才拖到今天。」
「為什麼?」其實正雨也沒有多生氣,反正這也只是對方上學的事情,私事而已,不是嗎?可是,這麼重大的決定自己竟然事到臨頭了才知道,一時之間接受不了,心裏面還真是不爽啊。不過,自己簡直太了解這個傢伙了,根本就是不會拐彎,況且說的也的確是實情,回來的這幾天,自己幾乎全都泡在玄振軒他們那兒了,在那裡,那個時候,那種悲傷的氛圍下說這個,的確是不太合適。
「因為最近爺爺的身體不太好,家裡面希望我能早一點參與到酒店事務的管理中去。」說到這裡,薛功燦的臉色不太好,明顯的有些擔心。
「爺爺?」正雨想了想,又忍不住打個哈欠,猜測道,「是不是你姑姑的事?」
「嗯,」薛功燦有些疲憊的捏捏眉心,往車門上面靠了下,本就挺拔的身體拉的更長,線條優雅,「爺爺其實很早就後悔了,特別希望能夠一家團聚,最近年齡又大了,身體似乎承受不太住。」
正雨瞭然的點點頭,又想起早在半年前就因為家裡的原因而回國的金世璇,唇角一勾,語氣複雜,「金世璇肯定特別高興吧?」
提起她來,薛功燦的表情也有些複雜,「她最近倒是很忙,我也沒怎麼跟她見面,不過聽說有不少國內外的網球教練來挖角。」
正雨意義不明的輕笑一聲,拍拍他的肩,丟下一句話轉身進屋,「哥可要當心嘍,那個女人,野心大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