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欺負
寧盼離開后沒有立刻回房間,反而是靜靜地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時不時看一眼手錶。深夜的風吹過來,涼涼的。金屬錶帶有冰冷的觸感,這是她兩天前剛換的手錶,她原來的兩塊錢一隻的塑料表不知被扔到哪裡去了。
當初她考試的時候,老是把握不好時間,監考老師也不提醒,寧盼經常是來不及做完卷子,就要上交了。她小心翼翼地跟徐美嬌提出,徐美嬌哼了一聲,別提多不樂意,在寧中誠給她使了一個又一個眼色之後,才勉強答應下來,給寧盼買了一隻最便宜的表。
寧盼將那隻手錶的樣子記得清清楚楚,粉紅色的塑料錶帶,中間有隻畫得很難看的貓圖案,時間還老是不準。
徐美嬌捏著手錶,挺著她那水桶一樣的身子,高高在上地問寧盼:「真的想要?」
寧盼點頭。
「去把家裡的地再拖兩遍。」徐美嬌像個倨傲的女王,手捏權杖,頤指氣使,「你看看那桌角旁邊,嘖嘖多臟喲,我不說你這懶女就不去做是不是?」
其實家裡的地,寧盼昨天剛剛拖過。
寧盼一晃神,指針已經指向了一點,周子俊的罰跪應該結束了。她偷偷溜回大廳,周子俊正努力站起來,兩條腿顫抖著不能伸直。
她趕緊上前去扶了周子俊一把。
周子俊看到是寧盼,神色有些驚訝,「你一直等到現在?」
「嗯。」寧盼應了一聲,扶著他慢慢走著,然後鄭重其事地道謝:「我忘了跟你說,晚上玩得很開心。子俊哥哥,謝謝你。」
寧盼就是這樣的人,很少得到什麼關懷。只要你對她好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她會反過來,對你千百遍地感激,給你千百倍的好。但那些對她刻薄的人,她也絕不會要求自己像個聖母一樣去包容他們。
經過周子俊的那事情鬧騰了一晚上之後,周家人人自危,生怕壞了規矩,惹周父再生氣。不論是建築、各種規矩,還是家人的個性,現在處處瀰漫著森嚴的大家族氣息。
一直以來,這裡的氣氛是壓抑的,從踏進周家大門開始,你就會看到各種呆板而嚴肅地面孔一張張掠過。就算是笑,也只是淺笑則止,多露出幾顆牙齒都顯得不莊重。或是戴著面具的笑,哪裡看得見真正的感情?
周家的人,大多數是守禮、梳理、刻板,或是虛偽,寧盼現在安安分分地住在小樓內,從不出去惹是生非。小樓里也很少有人露面,連周子俊來串門的頻率都少了。
一樓住著的那個中年管家,他活生生的一個人站在你面前,卻像個木偶似的,你感受不到他的情感,有什麼需要,他立刻幫你辦到。但你不知道他是喜歡你,還是討厭你,他只會恭恭敬敬地說:「好的,小姐。」
周六晚上,蔣佳玉和蔣佳琪姐妹來過一回。
寧盼名義上的表姐們,在宴會上見過一面。蔣佳琪的性格火爆得多,小辣椒似的,一來就嚷嚷,「寧盼,你怎麼穿得還像只土包子?出去都丟我們家的臉!」蔣佳玉給她使了個顏色,才讓大小姐閉嘴。
「怎麼著你還不讓我說啊?她本來就很土啊!」蔣家琪依舊口無遮攔。
寧盼訕訕地笑。她能適應踏在菜市場酸臭噁心的地上,跟小販嫻熟地討價還價。但看到綉滿蕾絲的連衣裙,那是浮在雲朵上的夢,觸及到,那也是不真實的。所以她很少動衣櫃里的衣服,只挑了裡面最樸素的幾件換著穿。
蔣佳玉倒是一副姐姐的樣子,坐下來輕聲細語地和寧盼講話,「你也別介意,佳琪她從小就被寵慣了,不會說話。」
寧盼還沒開口,蔣佳琪在一旁嚷嚷開了,「蔣佳玉你這樣說話真噁心。」裝,她這個姐姐,從小最擅長的就是裝。明明心裡也鄙視這個土包子鄙視得要死,表面上卻還是大好人。
「你!」蔣佳玉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寧盼趕緊打圓場,「沒事,佳琪姐說得對,我是很土,希望你們以後多教教我。」
蔣佳玉跟寧盼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話,蔣家琪靠著牆玩手機,偶爾不屑地插幾句話,最後是聊無可聊。七點半一到,蔣家琪說:「喂,任務完成了,該走了。」寧盼將她們送到小樓門口,看著兩姐妹離去。
這兩個人的性格很好看透,兩姐妹的關係看起來並不親密。蔣家琪就是被寵壞的嬌嬌女,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的那種;而蔣佳玉就虛偽得多,不知她撐了一晚上的笑臉,臉頰上的肉累不累。
兩姐妹是奉了周父的命令,花一個小時,來陪陪初來乍到的、可憐的小表妹談談心,順便交代一下轉學之後的注意事項。時間一到,完成任務,自然是對她避之不及。
誰也不想被她這隻土包子拉低了檔次,是吧?
周一寧盼要去新學校報道,跟周子俊和蔣佳琪姐妹一個學校,當地著名的貴族學校。
她想起自己一些東西還落在原來的學校里,管家說所有文具都可以再買,寧盼卻堅持在周日回去一趟。
司機將她送到門口就停下,幸虧星期天放假,這樣一輛豪車停在破舊的校門口,也沒引起多少轟動。
寧盼走進空空的教室,走到屬於自己的位子旁,打開抽屜,翻出壓在最下面的那本書,在最後兩頁夾著陳月華的照片。這是寧盼僅留的一張媽媽的照片,家裡面陳月華生活過的痕迹,早已被徐美嬌消滅乾淨。
這張照片她偷出來,一直藏在學校里,也沒敢帶在身邊,才沒被徐美嬌發現。拿好照片,寧盼走出教室。
「聽說你這回走了之後,再也不會回來了是吧?」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空蕩的走廊上,身形單薄的少女站在前方,背後站在一個剛打完籃球回來,大汗淋漓的黃髮少年。寧盼怔怔的,沒有第一時間回過頭去,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
蘇遠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酸澀,「我知道,你以後的人生大概都會和我們不同。」
「但是寧盼,我喜歡你,等我十年,我發達了肯定來娶你。」
多麼無知無畏又霸道的話語!蘇遠志將這話藏了很久,他喜歡寧盼的模式,不過是死命欺負寧盼罷了。儘管之前沒有真正告白過,但全校的人都知道他喜歡寧盼。他覺得,寧盼和其他女生,都是不同的。他經常夢見,坐在他前排,永遠挺直脊背的瘦弱身影。
寧盼轉過身子,淡淡地說了一句,「別開玩笑了,我不喜歡你,更不會等你。」她說不清之前對蘇遠志是什麼感覺,念初中的少男少女們也許會對彼此產生懵懵懂懂的好感。寧盼之前是討厭蘇遠志,但在他給她買了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之後,寧盼覺得,這人也沒那麼惡劣。
寧盼比一般的同齡孩子吃過更多苦,因此她的性格更加內斂、沉靜,很少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這一刻她知道,如果是沒有希望的事情,那就斷得乾淨一點。如果要向前走,就不要和過去糾纏。
說完那句話寧盼就走了。
到了新學校,寧盼為人處事都十分低調,恨不得自己像是空氣,被大家通通無視就好。學校里的少爺小姐們雖然對這個新來的同學十分好奇,但從小接受的紳士淑女培養,讓他們無法直接八卦地去探問新同學的家世。
學校很大,寧盼和周子俊處在不同年級,碰面的機會很小。倒是和兩姐妹同班,抬頭不見低頭見。蔣佳玉一般會沖她笑笑,點個頭表示打招呼;蔣佳琪裝作一副從來不認識她的模樣,寧盼也一笑置之。
但總有意外發生。
「喂,新來的,你叫什麼名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叫住寧盼,寧盼知道他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王傑。高高帥帥,打得一手好籃球,十分受女生追捧,其中包括蔣佳琪。
不得不說,男人都是犯賤的動物,被人倒追時,一刻都不會珍惜。碰到渾身是刺冷冷淡淡的冰山美人,更能激發起他們的興趣。
寧盼從轉學以來,就盡量減少和同學說話的頻率。但正是這樣,讓從小眾星捧月的王傑心裡忿忿,不信搞不定這個小丫頭。
「你好,我是寧盼。」寧盼簡單地幾個字介紹完自己,就想從他身邊走過,回自己座位。
王傑臉上浮出他招牌式的壞壞的笑容,一把抓住寧盼的胳膊,「別走,再聊聊,交個朋友嘛。」
「王傑!人都到齊了,就等你了,快走吧!」蔣佳琪清亮的嗓音從窗邊響起,她的腦袋探進來。看到這一幕不禁美目圓睜,怒瞪寧盼。寧盼奮力一掙,將王傑的手甩開,尷尬地回到了座位。
放學后,蔣佳琪果然怒氣沖沖地來寧盼的房間,直接一把推開了門,嘴裡吼著:「寧盼,我警告你……」
寧盼正拿著水杯出去,準備沖點果粉,沒意料到蔣佳琪會這樣闖進來,兩個女生撞了個滿懷!寧盼手裡的水灑了蔣佳琪一身,水雖然不燙,但這時候的效果,絕對是火上澆油……
寧盼還沒反應過來,蔣佳琪咬牙切齒地說:「我、跟、你、沒、完!」她一把抓住寧盼的手,拉著寧盼踉踉蹌蹌地往樓下走,「你這麼欺負我,我要找舅舅去……」
「什麼事?」從容淡定的男聲從樓下響起,兩人趴在樓梯上一看,周淮正氣定神閑地站在一樓,正準備上來的樣子。
蔣佳琪先告狀,「小舅舅,寧盼她欺負我!」
「哦?」周淮眼神一轉,看向寧盼,「你欺負人?」那眼裡,分明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