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董卓的狐狸尾巴
饒是呂布對如今的大漢朝堂並無多少恭敬之心,對如淵似岳的皇權也不如此世人們那般敬畏,可第一次登上象徵著世俗至高無上權力的朝堂,還是心跳加快,口乾舌燥。
短短的幾步路,呂布走得不溫不火,可實際上,心裡的壓力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隨著腳步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將出來,待站立在董卓身後時,已回復平靜。
「陛下,微臣呂布,草字奉先,家父遇刺,兇犯尚未伏首,微臣在此代家父辭任執金吾之職,懇請陛下恩准。」
「嘩!」
呂布剛出場時,殿中文武大臣,都在齊刷刷看著他,可當他說完這番話,所有人無不嘩然,搞不懂他在做什麼。
可太傅袁隗卻不同,心中咯噔一下,立時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來。
電石火光之間,袁隗心中百念千轉,將近兩rì發生的事一一過了一遍,立知疏忽之下,袁家再次犯下了一個大錯。
前將軍董卓,乃是他的故吏,召董卓率兵入dìdū,也是出自侄子袁紹的授意,可自董卓入dìdū以來,袁隗隱隱覺得,召董卓入洛陽,是一錯;當夜未曾及時迎奉天子劉辯兄弟,又是一錯,以致如今董卓這位故吏,明顯有要脫離袁家掌控的傾向。
如今,丁原遇刺一事,疑點重重,其子呂布掌控并州兵馬,袁家竟然未曾派人去招攬拉攏,這可再是一錯了。
今天朝廷之上,先有董卓薦舉呂布,招致抵制后,再有呂布代父辭任。丁原已然身死,還需要他這個義子出來多此一舉地辭任執金吾一職做什麼,擺明了是要藉此生事而已。
一念及此,袁隗心中立時如明鏡般恍然大悟,種種不合情理之處,也立即盡數說得通。可想通之後,袁隗卻不由得一陣暈眩,只覺天旋地轉一般,忙緊緊閉上雙眼,長吸緩呼,調整氣息。
「陛下,臣董卓,不堪重任,也請辭前將軍一職,懇請陛下恩准!」
聽到董卓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袁隗證實心中所想,饒是早有所料,還是眼前一黑,差點就當場軟倒在地。好在此時朝堂之上,一眾大臣都將注意力放在殿中的董卓、呂布和袁紹三人身上,沒人注意到袁隗的異樣。
如若說方才呂布代父請辭執金吾一職時,眾人還能嘩然,那如今董卓竟然請辭前將軍一職,則令眾人目瞪口呆。
殿中立時一片死寂,就連透進來的秋風,都如同凝固了一般,黏稠得令人如身處密不透風的密室之中,那種無邊的重壓,自四面八方無聲無息地擠壓過來,令人忍不住想要大呼而逃。
沒有人會懷疑,天子一旦應允了董卓的請辭,下一刻,董卓就敢託病不出,放縱手下兵卒在洛陽城內四處燒殺劫掠,胡作非為。而如今沒了并州兵團的阻撓,放眼洛陽,已無人可以與他抗衡。
這個時候,他們才無比念起執金吾丁原的好來,有他在,面對面地與董卓對峙,他們這些士大夫,才覺得膽氣粗壯得像什麼似的。原先還不覺得,現在沒了丁原在前面頂著,他們才發現,自己的膽氣,原來真的並不比針尖大多少。
就連袁紹,一向老成持重,即使泰山崩於前,亦不會驚嚇,此刻卻滿臉震驚地側頭看著董卓和呂布,目光中帶著熊熊火焰,心中羞怒難當,更帶著滔天的恨意。
羞,是因為今天,他可是在眾人面前大丟臉面;怒,則是董卓和這個呂布,竟然敢當面設下陷阱讓他跳進來,然後當面羞辱他,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此刻都像是在一下下狠狠地掌摑,如何讓他不狂怒,如何讓他不恨。
就在殿堂上死一般的沉寂中,就在天子劉辯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時,太傅袁隗顫巍巍地起身,拖著沉重的腳步,步履闌珊地走到殿中,整個人仿若瞬間蒼老了十歲,顫巍巍地奏道:「陛下,前將軍董卓,有迎奉之功在前,又有穩定洛陽局勢在後,功不可沒。如今司徒之位空懸,老臣薦舉前將軍董卓出任司徒一職,奏請陛下恩准。」
「不可!」
袁隗話音剛落,群臣中立時響起反對聲,旋即司空劉弘站起身來,上前稟道:「董卓才剛剛拜前將軍一職,如今再遷任司徒,臣以為不妥。」
袁隗面無表情地看了劉弘一眼,沒有就此搭話,而是繼續慢條斯理地奏道:「執金吾丁原辭世,其子呂布,臣薦舉他為武猛都尉,請陛下恩准。」
武猛都尉,正是丁原率軍入洛陽之前的官職,如今丁原雖然已經身死,如若如董卓所奏般,讓呂布子承父職,接任執金吾,以呂布的年紀輕輕,以及並無耀眼的履歷,的確是太過驚世駭俗了些。
董卓側頭朝著呂布微微點頭,踏前一步,稟道:「太傅持重之言,臣附議。」
他就說這麼一句話,然後又就那麼保持著謙恭姿態,站在殿中,對袁隗提議他升遷司徒一事,以及司空劉弘反對一事,不置可否。
可越是如此,眾人就越是感覺到,此時的董卓,已是成竹在胸,而整個大漢朝堂,已隨著太傅袁隗的示弱,和向董卓的示好,悄然之間,就已換了個人。
所有人此時哪裡還不明白,短短的一天工夫,袁家,已拱手將掌控朝政的大權,讓給了董卓這位來自西涼的赳赳武夫。
袁紹在那裡低著頭,深深的恥辱感,挫敗感,令他一下子有些心神恍惚,朝堂上天子劉辯和眾人說了些什麼,他都聽得猶如是迷迷糊糊的,聽而不知其意。就連天子劉辯宣布退朝,退回**,他都恍然不知。
散朝之後,還未等一眾重臣品咂過味道來,前將軍董卓就遣人登門,邀請在朝堂上說話夠分量的重臣們赴宴。
此時離夜宴開始的適宜時辰戌時還早,可既然董卓並未言明何時開宴,獲邀的人也都猜知他必是有大事要說,因而個個還是即刻動身,趕赴董卓之弟奉車都尉董旻的府上。
前幾天的洛陽大亂中,大將軍何進,車騎將軍何苗,驃騎將軍董重,逐一身亡,反觀三公九卿,反而沒什麼損傷。此次董卓相邀,太傅袁隗以身體不適推辭,太尉劉虞尚在幽州,司徒之位空懸,司空劉弘今rì已在朝堂上得罪董卓,今次乾脆就託病不來,如此一來,三公一個沒來,九卿一個不拉,再加上其他重臣,儼然就是整個大漢朝堂搬到了董旻府上。
自酉時開宴以來,董卓除了敬酒,就是敬酒,絲毫不提所為何事,可在座的,都是人jīng,既然董卓不提,個個也都裝聾作啞,飲酒作樂,欣賞妙曼歌舞。
直到戌時三刻,天sè已然盡黑,董卓吩咐歌舞姬樂師退下,就連眾人案桌上的杯杯盞盞,也都盡數撤了個乾乾淨淨。
眾人知道,這是今趟夜宴的戲肉到了。
只有新晉武猛都尉呂布心裡清楚,董卓這是準備廢天子劉辯,立董侯,事前試探一下朝臣們的反應。
董卓在主座上站起身來,左右顧盼,而後昂然四顧道:「大者天地,次者君臣,所以為治。當今皇帝闇弱,不可以奉宗廟,為天下主。在下yù依伊尹、霍光故事,立陳留王,何如?」
眾人哪想得到,自酉時到戌時,整整一個多時辰,董卓恍若沒事人般,如今一談到正事,就絲毫不做鋪陳,不拐彎抹角,直接張口就來。廢立這麼大的事,在他董卓看來,就像是在說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
堂中眾人盡皆以默然應對,董卓環顧一掃,見無人吭聲,臉sè一沉,重重地「嗯」了一聲。
呂布毫不擔心,自顧自地安坐,心神盡集於胸前的清涼玉佩處,欣賞一眾大漢重臣們的jīng彩表情。就在這時,有人輕咳一聲,旋即有人站起身來,正是尚書盧植,朝董卓拱手道:「伊尹、霍光故事,皆是為君者失德,如今聖上富於chūn秋,行未有失,非前事之可比。」
董卓怒目而視,盧植怡然不懼,就站在那裡,看向董卓。
司隸校尉袁紹適時站起,插話道:「盧尚書之言甚是,當今聖上年少,品行不失,如此廢嫡立庶,大不妥。」
董卓哈哈大笑,道:「史侯年長,進退失據,言辭不清,豈可為君。陳留王年幼,卻勝過乃兄多矣,立賢者為君,豈有不妥。」
袁紹也是哈哈一笑,針鋒相對地答道:「漢家君臨天下四百載,恩澤深厚,百姓擁戴。董侯血脈不靖,廢漢家而立他人,勢必天下洶洶...」
「放肆!」
董卓怒喝一聲,手按刀柄,唰地一聲拔刀在手,一刀劈下,面前的案桌應聲而斷。
「臭小子敢爾,天下事,盡在我一言可決,臭小子一再阻撓,可是想試試我的刀是否鋒利么?!」
袁紹臉sè鐵青,狠狠地盯著董卓,亦是左手拿鞘,右手握住長刀刀柄,答道:「將軍刀快,本校尉的刀也不鈍。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決斷,袁某言盡於此,將軍自重!」
言畢,袁紹直接鐵青著臉,昂然朝董卓拱手一禮,就這麼大踏步離席而去。
眾人見此,哪還有不趕緊辭行的道理,紛紛起身,一鬨而散。
董卓氣得臉sè鐵青,在那裡咬牙切齒,好半響后,他才憤憤地將手中長刀收起,對呂佈道:「方才屬下來報,在逃的四名刺客,已盡數在頑抗中伏誅,奉先可要看上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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