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此間情意豈可辜負

莉莉要於三日之後只身前去帝都的消息很快傳開了,如同在表面平靜實則暗潮洶湧的湖面上投入了一顆石子,漣漪一圈一圈地散開,帶來風暴般的影響。

在這種形勢不明,甚至是相當不樂觀的情況下，作為神殿的精神象徵的莉莉要前往帝都,這無疑是相當不明智的選擇。敵暗我明,貿然前往,無論作多少保衛工作，終究抵不過安穩地待在隱城接收神殿的保護。

一旦莉莉在帝都出現了什麼意外……

但是出人意外的是,素來好性子，甚至可以說是有一些軟弱的莉莉竟然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包辦了此事。

「殿下,您真的不能去啊，且不說您沒有靈力,就算您有，也不能這樣以身犯險……」那莎看著一言不發就動作利索地收拾行李的莉莉仍是不放棄遊說，「您是一百多年來女神賜給大6所有生靈的最寶貴的禮物，怎麼能這樣不珍惜自己呢？」

莉莉的手一頓，轉過頭來看著這個滿面擔憂的長者，「那莎，你說的我都懂。」

自從那一日後，莉莉幾乎是變得沉默寡言起來。這種轉變幾乎是連最遲鈍的人都無法忽視的，更無論是關係親近一些的東方，露西還有那莎他們。只是——

「我是女神賜下恩澤的珍貴禮物，可是究竟給我的禮物又在哪裡呢？我總是最晚知道消息的人，總是在面對現實的時候不知所措。那莎，你知道我並不來自這片大6，可是在我儘力去了解的時候，卻從來沒有人願意真的給予我全部真誠和善意。」莉莉面無表情地說著話，連一絲眉頭都沒有皺，可不斷閃動的眼瞳卻透露出她的內心。

「而這一次，既然沒有人願意從一開始告訴我真相，我就要自己去找。不行嗎？」

那莎瞧著莉莉稍顯蒼白卻滿是倔強的臉，竟也不忍再堅持之前的想法。

「那，殿下，如果您堅持的話……請務必不要一個人前去。您要知道，哪怕，哪怕您不相信我們，無論是誰，但卻從來沒有不忠於女神和您的時刻……」那莎緩緩地說著，只是在這一處頓了一下，顯然是被莉莉剛才的話刺激到，「可是您不必憂心，時間會向您證明，當我們進入神殿的時候發下的忠誠之約，絕不會是謊言。無論是我，拉斐爾大人，或者是琳賽，我們決不會背叛。」

也許，是她們錯了吧，以為瞞下來一切，或許可以讓年輕的女神之子好受些。

莉莉看著那莎近來越發滄桑的面容，終是點點頭，一言不發地繼續收拾著自己的細軟，轉身的瞬間卻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而低垂下的眼睫掩去了一切情緒。

由於幾個元老級人物的贊同或者默認，莉莉的帝都之行幾乎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現在唯一需要商議確定的，只是隨行人員而已。

原來莉莉的想法是東方陪著她一起去便可以，可是十幾個鬍子花白的大神官聽到這樣的消息簡直擔憂得渾身都哆嗦了，怎樣也不同意，莉莉這才勉強同意再加上幾個人。

「我說，他們到底還要爭多久？」東方雙手交叉擺在腦袋下面，望著議事廳里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大神官們，一臉無趣地咂咂嘴。

莉莉站在他身邊，聽到他的牢騷也不說話，惹得東方忍不住又側過頭來瞧她，「嘿，我說，你這是要準備和我徹底恩斷義絕了？就因為我有些事沒告訴你？」

雖是話說得霸道，可是翠綠色的眼眸里閃過的濃濃的內疚與擔憂卻出賣了他的內心。這幾天他沒少煩心，不只是為了自己族內的事，也是為了莉莉。

先前他闖進幻夢森林只是為了尋那傳說中的龍族，他雖是極東獸人族的少主，自幼天賦頗高，但無奈迷障太多，一時亂闖受傷才變回了原型。本以為要就此困在那裡，卻碰巧遇上了要出去而且知道怎麼出去的莉莉和薩菲，自然是樂得與他二人一道。

那時莉莉初穿越而來，自是看不出他與尋常動物的不同，可是與莉莉隨行的那個黑髮黑眸的男人卻……東方那時候便敏銳地察覺出他的不同。

沉默內斂，也並不像是當世幾個成名的劍客，偏偏暗地裡與他幾番交手都討不到好。東方意識到此人並不簡單，可已是逃不掉，偏又打不過，還猜不出身份，怎麼叫他不疑慮叢生。

更教他訝異的是，另外的小姑娘，也就是莉莉，竟然對這些都一無所知。成天抱著他不放手，還對他的尾巴情有獨衷。更重要是，她竟然毫無靈力，在武力值上也是負值。

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麼進入森林的？

煩躁不已的東方當時還幸災樂禍地想過，若是這小姑娘知道自己抱著一個即將成年的狐族男人，還對以交\尾定情的雙尾上下其手時是個怎樣精彩的表情。

在他又一次預備離開的時候，那個叫做薩菲的男人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逮住了他，並且……和他達成了交易。

他早已看出東方是狐族的小公子，也知道他是為何而來，所以他向東方透露出莉莉與女神的關係，保證她的安全，他便帶他出去，來日狐族在極東之地的輝煌指日可待，並且，在未來某個時節點，會告訴他昔日龍族的下落。唯一的要求便是不得與莉莉透露關於他的一切，無論東方知道了什麼。

就此，兩人迅速地在莉莉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結成了暫時的聯盟，以誓約為評，女神見證，違約必由天地懲之。而且，東方也有預感這個男人是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說謊的。只是他很好奇，憑藉薩菲的身手，只他一人也足以護得莉莉安全，為何……？

「啊，她喜歡你的原形。」東方只記得那時候的黑髮男人臉上從不融化的冷硬線條，竟也有了絲絲暖意，沉默一下又補充道，「要讓她開心。」

東方：「……」

之後旅程漫長，東方卻只能遵循著自己的誓約陪伴在莉莉身邊，看著她從身份不明的少女變成萬人之上的女神之子，又在這片大6上輾轉流離，眉眼間溫軟俏皮的笑意一步步消散，變成了眼前這個，面色冷得如極西冰原之上最古老的寒風。

看著她冷漠的黑眸，東方忽然有預感，她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抱著他的尾巴撒嬌，也不會傻乎乎地沖著他樂，央求他帶她出去玩了。

東方表面霸道又自戀，實則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之前在精靈族對莉莉的幾番維護也可以看得出來，而這一路相處下來，他們之間早不是當初算計與被算計的關係。只是因為誓約已下，要麼彼此責任已盡，否則非強制力即不可破，而這個強制力又特殊得必須是在雙方都同意的情況下由女神的祝福之光來結束。薩菲很久沒有出現，自然也無從解約起。

所以直到現在，關於那個人的一切，即便東方想說，也無法向莉莉傳達。而另外如梅茨爾和拉斐爾這些可以說的人，偏莉莉已經失去了信任，無論是什麼一概不聽。

那邊還在吵吵鬧鬧，東方等了半天也不見莉莉有所回應，只是望見少女轉過去的側臉，還有抿緊的嘴唇，似是心事煩雜，知道如今說什麼也沒用了，解鈴還須繫鈴人。

再說他當初也不曾預料到現在的情況，別說是當初承諾的狐族榮耀，連現在整個極東之地都陷入了危險境地，東方有時候想想，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畢竟還是年輕，竟然如此輕信，又轉念一想，那樣的情況下自己若不答應，恐怕也沒有命走出森林。更何況，像是薩菲那樣的人，哪怕什麼也不做，便給人一種足以信賴的感覺。

說到底，還是他自己的問題，現在莉莉厭倦他，懷疑他，也沒什麼好說。

莉莉從餘光處瞥見東方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抓了抓亂糟糟的銀色短髮，原來滿身的張揚都收斂了不少，連眼角下精緻的獸紋都似乎因疲憊而顯得黯淡了。

他大概知道自己現在不想和他說話了吧。莉莉不自覺地緊了緊環著的手臂，無意識地在給自己力量，可眼神里有一點迷茫。

拉斐爾和梅茨爾一直都守在黛西公主那，似乎在試圖說服公主答應什麼，可是公主表面看起來柔弱，性子卻意外地剛強，怎麼說也不同意，著急起來還昏厥過去好幾次，讓他們也不敢逼得太緊。

琳賽倒是一直和東方待在她這裡，可是這兩個人一個她不願意說話，一個本身就話少說不出什麼，再多一個露西倒是能說會道，可惜是富家千金，根本不可能成為護衛陪她同去帝都。

所以說，在這片大6上上混了這麼久，竟然連一個完全可信的人也沒有找到嗎？莉莉忍不住苦笑，心裡卻仍忍不住忽想起來，其實這樣的人是有的，不過現在沒有了而已。

東方看莉莉又是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心知她現在也不好過，乾脆自己出頭還能早些出發，便不管不顧地走過去，神色不善地同首席大神官華沙說起了什麼。

可是對話還沒有進行幾句，便有下級神官神色慌張地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了莉莉面前純黑色的黑曜石地板上，顫抖著聲音說道，「敵、敵人來了！」

原本吵鬧的議事廳瞬間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轉頭向了莉莉。

女神之子剛決定前往敵營，現在對方便自己送上門來了，這算是什麼道理？

莉莉一怔，似乎剛才沉思中回過神，看著面前幾十張或年輕或滄桑，卻都隱隱著擔憂與希冀的臉龐，忍不住錯開眼神，低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有一些年輕的神官看見莉莉這樣的神色，忍不住心裡一沉，以為是莉莉怯懦，不願意出面應對，而大神官們則更加理智一些，對莉莉的逃避並不以為然。反正哪怕莉莉願意，他們也還要考慮到安全的問題，於是彼此交換著眼神，準備另尋人選出面。

「不必再找他人，」莉莉垂著眼，沒有感情地說，聲音很輕卻很堅決，「我去就好。再說，對方本來就是為我而來，我若不去，豈不是太辜負這此間的……情意？」

最後幾個字莉莉說得極輕，除了最近的琳賽幾乎沒有人挺清楚她說了什麼。美如冰雪的女騎士聽到這樣明明情感濃烈卻毫無語氣波動的話，忍不住向莉莉側目，漆黑眼中罕見地出現了一絲憐惜。

不過這都不是大家關注的重點。莉莉要去，並且現在立刻要去，而身邊除了琳賽竟然一時找不出強有力的護衛，不得不說神殿的每個人都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

百年前女神還守護庇佑著隱城之時，哪裡還會有這樣的事情？哪怕是最明亮的寶石，這樣封塵百年也會變得黯淡無光吧。

只是此時的莉莉考慮不到這些事情，佔據她腦海的一切都是——

她要見到薩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