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的生活(2)

在薄薄的月光中，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從不遠處的山坡上忽快忽慢地向他們靠近過來。待又近了一些，他們看清來者只是個穿著黃色外衣的小女孩，不由得輕了口氣。

他們正各自思考著如何應付這個小女孩，不讓對方認為可疑，忽然就聽到「撲通」一聲——小孩子跌倒在地上了。

兩人相視一笑，李冰洋站起身來，走上前去，柳雪琴跟在身後。小孩子尚自坐在地上，揉著腳踝。待到李冰洋走到近前，她卻猛地站了起來，雙手叉腰，大聲說道：「你們是什麼人？」

月光下她的眸子晶瑩如露，在海水的輝映下，肌膚如玉。髮絲剛好撫著臉側、頸底，卻在腦後一左一右用絲帶各結了兩個小小的半環形的髮髻。這一切都讓李冰洋覺得這是個很可愛的小孩子。但是小孩子臉上卻寫著一副嚴陣以待的神情。

柳雪琴從身後走出來，輕聲問道：「冰洋，怎麼辦？」

李冰洋正待說話，忽然見到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彷彿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看著身邊的柳雪琴。

「竟然……竟然有長得這麼好看的人……」她喃喃道。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沒站穩，又跌坐在地上。

二人也是一怔，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是……天上的仙女嗎？」小女孩坐在地上，問。

柳雪琴紅了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雖然以前常常有人誇自己的美貌，但一向被監禁，她還從來沒被一個小姑娘這樣當面說過。

「她不是天上的仙女，她卻是像私自下凡的仙女一樣被人追趕的人。」李冰洋上前一步，伸出手來，友好地去幫小女孩站起來。

「被人追趕？」小女孩這時候稍稍回過神來，可是眼光卻仍然離不開柳雪琴，上上下下看了無數遍。「是了，神啊仙啊的，怎麼可能真的存在……」她又喃喃自語道。

「不錯，我就是幫她逃到這裡來的。」李冰洋剎那間決定了：既然小女孩對柳雪琴的映像這麼好，那一定要利用她這個有利條件。

「你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小女孩說，「剛才我在崖上，怎麼看到你們……」

「我們怎麼了？」

「看到你們從水裡面出來……我還以為……以為世界上真有妖怪呢……」

「哈？！」

「那你怎麼還敢走下坡來？」柳雪琴問道。

「如果真有妖怪，有神靈，我就要找它們問我爸爸在哪裡。」

「你爸爸怎麼了？」柳雪琴問。

「我爸爸他……他出海去了……現在還沒有回來……」

「他去了多久了？」

「五天了。」小女孩說。

五天，這五天正是李冰洋和柳雪琴對外界一無所知的日子。因為這五天里他們正忙於設計假死、出逃。這五天里世界上又發生了些什麼重要的事情，他們現在全不知道。

但以小女孩所說，十有**，她的父親是——遇難了。

他們二人正在想該說些什麼話來談論此事才好，卻聽得小女孩自己說道：「我知道，你們也以為我爸爸他……他已經不在了吧……」

「哪……哪有的事……」

「村子里的人都這麼說，爺爺也是這麼對我說的，我知道，爸爸他現在……現在肯定過得不好。你們是好人，你們也不用說什麼話來安慰我，妍玉也不是小孩子……」

「你叫『妍玉』？」柳雪琴問。

「嗯。我姓秦。」她說道，這時她想起她的問題，「你們呢？我怎麼看到你們是從水裡出來的？」

「我們的確是從水裡出來的。」李冰洋笑著說。

聽到這話，秦妍玉把手從他的手掌里抽了出來。

「但是我們不是妖怪，不是神仙，也不是壞人。」李冰洋接著說。

「我們是來避難的，至於是怎麼到這裡的，一時半會難以說得清。」柳雪琴這時說，「以後再告訴你，可以嗎？」

秦妍玉看著柳雪琴，對方友善，溫柔，貌如仙女，舉止從容。她實在找不到不相信她的理由，實在找不到不答應她的理由。

她點了點頭。

「那你們接下來怎麼辦呢？」她又問。

「我們需要找個地方住下來，先看看別人有沒有追來。」柳雪琴說。

「追來？」

「嗯，所以你現在回去后，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見過我們，知道嗎？你就當做，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事也不知道，要不然，被牽連進來，自己就有麻煩了，知道嗎？」柳雪琴說。

「有麻煩？」秦妍玉問道。

「是啊，如果被壞人盯上，你自己也就得跟我們一樣天天四處躲藏了。」柳雪琴還沒來得及回答，李冰洋搶著答道。

必須把情況說得危險些，讓秦妍玉守口如瓶。他們會在這裡想辦法住下，慢慢地融入這個小島的正常生活，但是現在，還不能讓任何人意識到他們的存在——他們才剛剛從風鸞鎮消失了幾天，幾天而已。幾天的時間，還不夠那批人放棄追尋，放棄他們還活著的想法。

但是小女孩會錯了意，聽到這話，忽然昂起頭來，大聲說道：「妍玉不是怕危險就丟下別人的人！」

「哈？」李冰洋怔住了。

他們此刻正站在山腰一座小屋裡，屋分三間，一正屋，兩側屋，外加一個設備有些老舊的廚房。

「這就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了。」秦妍玉說。

她說這話時李冰洋很想說「你現在還是在『小時候』吧」，但他一看到秦妍玉還在賭氣的臉，趕緊把話吞了進去。

「搬到山下的時候，很多傢具都重新買了，我常常回這裡來玩，晚上有時也還睡在這裡，所以爸爸把這裡的東西都還弄得好好的。這邊一間房，是我的……我的房間，」她忽然紅了臉，指了指左邊的門，「可以給柳姐姐住。」

「謝謝你。」柳雪琴感激地說。

「廚房裡食物也還有，只是有些天沒來了，沒有鮮食。」秦妍玉接著說，「做飯用的鍋具有些老舊……明天……明天我再想辦法弄新的來……」她說著皺起了眉頭。

她畢竟還是小孩子，一時賭氣忽然表現得像個大人了，可是置辦新鍋具這些事情，可不是一賭氣馬上就能會的。

「沒關係，我們來這裡時沒有鍋具都能活得好好的。」李冰洋說。

秦妍玉轉過頭來看了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柳雪琴卻想起了這些天來他們天天用「水網」的時光，輕輕一笑。

「總而言之，這裡一切都已經夠用了，你不必費心。」柳雪琴接下來說，「實在是太感謝你了。」

「那我先回去了，不然爺爺要四處找我的。」秦妍玉說。

「看來你常常被人找……」李冰洋差點把這句話說出來。

柳雪琴點了點頭。

「我不會告訴別人這件事的，絕對不會的！」她又向她說道。

「我相信你不會的。」柳雪琴答道，「那你路上小心一些。」

「嗯。明天見。」秦妍玉說。

她又看了柳雪琴一眼。她的臉忽然一紅。然後她迅速轉過身去，借著月光，往山下走去了。

問題竟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順利解決了。當他們在這座山腰小屋安定下來之後，想起秦妍玉心滿意足地下山去的背影，不論是從來從容不迫的柳雪琴，還是一向遇變不驚的李冰洋，都還覺得這種事情也太巧合了。

日子就這樣安定下來了。經歷了各種計劃內和預料之外的事情，他們終於在風鸞學校之外，找到了這麼一個安身之所。

這是一個不大的島，島的西側，就是他們上次上岸的地方，是一個礁石，和一個帶了峭崖的山坡。他們現在所住的地方，也屬於這座不小的山。山上樹木茂密，也正因為如此，當晚上他們點起燈光時，才不被山下那生活於明光白燈下的人們所注意。島的東側是一片不錯的海灘，南北卻又是山林，將中間一塊方圓數千米的平地三面守護起來，將一鎮的人們守護起來。小島上的生活，簡單而充實。

秦妍玉的父親終於還是沒有回來，雖然三人一再在心裡祈禱他還活在這世上某個角落，但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柳雪琴暗自里常為秦妍玉感到惋惜，可憐女孩子還如此幼小就失去了父親，而她的母親在生她的時候就去世了。但秦妍玉自己卻慢慢地適應了過來，而且只要有機會就偷偷上山來找柳雪琴。她們關係一直很親密，只是每次秦妍玉沖著柳雪琴奔過去的時候，柳雪琴卻都避開了她。這應該說，是長年的監禁不讓她被任何人觸碰到而導致的習慣吧。

柳雪琴自幼被監視，如今終於能夠過另一種自由的生活，從此不再與人談起之前的任何事，最多偶爾與李冰洋談話時說起出逃過程中「水網」捉魚的事情。而李冰洋正如當初他對李異所說，只要柳雪琴不說起，他就絕不去問那些她想忘掉的事情。心裡本來的確是有很多疑惑想知道答案，但他強迫自己把心思都花在了陪柳雪琴和繼續練習自己的能力這兩件事上。只可惜他雖然對上敵人時鎮定自若心思縝密，對上柳雪琴卻總是患得患失畏首畏尾。

風鸞鎮那邊，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消息傳出來。看來校方是選擇了對外界封鎖消息，不過這樣更好，雖然不知道校方是否已經放棄了他們還活著的想法，但至少現在不會一有人見到他們就說「啊，這是新聞里說過的誰誰誰」之類的話。所以他們也算慢慢地開始成為小島居民的一份子，融入小島的生活。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

秋天過去了。

小島上出人意料地下了一場雪。

雪化了。花開了。

蝴蝶開始飛舞了。

時光流逝，他們三人之間相互的了解，也慢慢地比初見面時多了，雖然每個人心中，都藏有那麼一兩件不想、不能或者不好意思告訴別人的事情。

李冰洋顯然是其中最「老謀深算」的一個——或者說，他們三人的組合，需要他這麼一個「老謀深算」的角色的存在。秦妍玉在初見面的當晚一時表現得像個大人似的，但李冰洋看得很清楚，她內心的純潔、堅定，並不足於應付萬一到來的突發事件。而公主從來就不是善於算計之人。「居安思危」這種事情，只有李冰洋來做。新的『警衛員「，也只有李冰洋來擔當。只是他在「思危」的同時，總是不免想起風鸞，想起李異，想起那個自己狠心丟下的女子。因為帶了某種愧疚，每次他想做些什麼去加深與柳雪琴的感情時，都覺得心裡像有什麼不適，於是最終全部不了了之。

因為稱柳雪琴為「柳姐姐」，所以李冰洋也被拉去湊數，成了秦妍玉的「冰洋哥哥」。小女孩失去了一個疼愛她的父親，但是似乎是作為補償，她很快又得到了一個美麗的姐姐和一個雖然有時因為看穿自己心事而讓自己有些惱怒但做事卻非常可靠的哥哥。至於她的心事，她那位「冰洋哥哥」眼裡看得非常清楚，可是後者認為她的心事隨著她長大自然會解決，所以也不加干涉。只是她每次想抱抱她心內愛慕的「柳姐姐」時，後者都本能地避開了。所以說，她到現在連姐姐的手都沒碰過，這讓她多少有些鬱悶，但另一方面，反而更增強了她的願望。而柳雪琴和李冰洋，每次一想去做些什麼加深雙方的關係，心裡卻總是顯現出玉雪峰頂那個少女的影子，所以雙方都又打消了計劃。於是三人的關係，就這樣，一天一天過來，卻還似一個僵局。

「時間久了，慢慢就會好起來了。」李冰洋走在下山的路上，對自己說。這句話他已經對自己說了很多遍了。但是時間已經過去很久，效果卻似乎並不明顯。他不由得又嘆了口氣。

他現在正要去秦妍玉家，現在他和柳雪琴的存在，差不多被知道的人都視為正常了。他正要去幫秦妍玉複習功課。

順便說一下，秦妍玉12歲，這個秋天就要從這個小鎮的小學生變成初中生了。而這個周末就是她12周歲的生日。雖然李冰洋和柳雪琴現在所擁有的東西都是秦妍玉送的，但他們心裡還是覺得，如果他們能送秦妍玉一兩件她喜歡的東西，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