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酒館後院內,四處覓食的雀鳥嘰嘰喳喳叫的正歡。爬滿了常青藤蔓的牆面上,幾朵淡紫的小花迎風輕顫。

楊菲坐在石凳上,悠哉游哉的修著指甲，聽著鳥叫。偶爾抬眸，與偷瞄她的賬房先生對視一霎，勾得人家心癢難耐，望眼欲穿。瞅著賬房先生抓耳撓腮的猴樣，楊菲嘴角微翹,粉面桃腮被瀲灧□熏出一抹醉人的艷光。

因為郁劍秋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今日，她不用塗脂抹粉、故作媚態、佯裝歡顏，昔日賣笑生涯已經一去不復還。這悠然的心情啊,恰似這草長鶯飛二月天,過眼流年若雲煙。

她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享受如此清閑安逸的生活了。原以為此生註定流落風塵，泥足深陷。哪知峰迴路轉，轉眼間就逃離了那污濁之地。不過當初想的是贖身從良，做個美妾寵侍；如今卻孑然一身，寄人籬下。好在暫時不必為命運擔憂，更無需為衣食發愁，也算是過上了曾經夢寐以求的日子。

楊菲在這邊揮灑風情，意若閑雲。坐在她身旁的陳晴，卻抱著咧嘴直哼哼的女兒，滿面愁容。

那位老大夫開的葯雖有奇效，但卻又臭又苦，聞之令人作嘔。陳晴嘗過後，都覺難以下咽，妞妞當然更不願入口了。昨天喝葯的時候，妞妞昏昏沉沉，所以沒怎麼費力就把葯喂進去了。今天她精神好些了，自然不肯輕易就範，掙扎的十分厲害，葯都快涼了，才喝了一半不到。

面對一籌莫展的陳晴，楊菲終於決定發下善心，做個好事。「你再磨蹭一會，葯都涼了。把她抱緊點，我來喂。」

陳晴略微猶豫了一下，依言摟緊妞妞，將她困在懷中。單憑她一人，想順順利利的把葯給妞妞喂進去，實在有些困難。既然楊菲願意主動幫忙，她自然不會拒絕。

楊菲舀了一勺褐色的葯湯，伸出兩根手指捏住妞妞的鼻子。染了鮮紅蔻丹的指甲，緊挨著妞妞嫩嫩的臉蛋，雖然不長，可是看著還是有點嚇人。陳晴嘴角抽了抽，卻是不敢稍動，生怕一個不小心，楊菲紅艷艷的指甲就劃破了女兒嬌嫩的皮膚。

待妞妞張嘴哭叫時，楊菲瞅准機會，猛地將葯倒進她口中。正哇哇大哭的妞妞被突然湧入嘴裡的葯汁嗆得一陣咳嗽，小臉通紅，涕淚交流。

陳晴忙推開楊菲，抱起妞妞拍她的後背，怒道：「你這是灌藥還是喂葯？」

「我哪知道她這麼容易嗆著啊！」楊菲鬱悶的捏著勺子。

陳晴一臉疼惜的哄著哭個不停的女兒，嘴裡抱怨道：「你就不能柔緩些，這麼大個人了，做事笨手笨腳，沒輕沒重的。」

楊菲心中有些生氣，丟下勺子道：「你心靈手巧，那你自己喂啊！白給你使喚，還挑三揀四。」

陳晴冷哼一聲：「給孩子喂口葯就是使喚你？你還真是金尊玉貴啊，要不要找兩個丫頭來侍候你呀？」

她這話把楊菲堵的鼻子都差點氣歪了，恨恨丟下一句：「姑奶奶不要你侍候，以後有事別求我。」

剛剛踏足院內的雲知，聽到這番對話，肚內暗笑，側頭對身邊的郁劍秋嘀咕道：「真像一對歡喜冤家。」

郁劍秋微微點頭，目中隱隱露出一絲憂色。「不是冤家不聚頭，她倆曾有宿怨，以後有得吵了。」

雲知哦了一聲，恍然道：「難怪晴姐姐對她一直沒好臉色。既是心結未解，自然怨氣難消。」

見她二人走近，楊菲瞬間轉換臉色，跟個沒事人似的盈盈施禮：「劍秋姐，雲姑娘！」無論心中轉過多少個陰暗的念頭，明面上，她對二人態度還算正常。既不明顯的巴結，也不刻意的冷淡，對於她賣身契在郁劍秋手裡一事，更是閉口不提。

一心只顧哄孩子的陳晴，並未留意到兩人的到來。聽見楊菲說話，方才抬頭，對著她倆勉強笑了笑。她心中余怒未消，神色間難免帶出了幾分。因郁劍秋不喜她與楊菲置氣，她怕被瞧出端倪，忙又低下頭去看孩子，躲開郁劍秋的視線。小妞妞蜷在她懷裡，哭聲細細，哽咽難止，叫人聽得好不心酸。

雲知微微皺眉，腳步幾不可察的頓了頓。早就聽見哭聲的郁劍秋，倒是一臉淡然的走上前去。女子的哀泣、幼兒的啼哭，她這些年聽過不知凡幾，早已不像最初那般手足無措，憂慮焦心；雖做不到等閑視之的地步，但也不至為此失態變色。

端起桌上的葯碗，郁劍秋聞了聞後放下，看向雲知：「有蜜餞果脯嗎？」雲知搖了搖頭。她不喜甜食，且每次來豫州，都是住在舅舅家，一應食宿自有人安排侍候。這個酒館她不過閑了來晃一圈，待個半日，極少留宿於此，自然不會預備這些零食。

「還是劍秋姐心細，想的周到。」楊菲白了陳晴一眼，嗔怪道：「都不知道拿糖哄哄孩子的嘴，你這個娘怎麼當的，如此疏忽大意？」她眼角餘光掃過雲知，暗自撇嘴。這個雲知也是個笨蛋，一點眼力價都沒有。既然都知道給陳晴和孩子買衣物鞋襪，怎麼就沒想到弄些糖食蜜餞放著。這下功虧一簣，在女俠心裡樹立的良好印象，要打個折扣了吧！這叫什麼來著，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好讓人唏噓呀！

陳晴狠狠剜了她一眼，臉上閃過一絲傷痛。真是拈根破燈草,說得好輕巧。她家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抓藥的錢還是賒欠而來。平日能填飽肚子已是難得，哪還有餘錢給孩子買糖。女兒日夜啼哭，她這個當娘的聽得心都要碎了。為了給孩子治病，不知想了多少法子，費了多少神思，就差沒去倚門賣笑了。

自認安排周全的雲知心裡咯噔一下，偷瞄向郁劍秋，在她臉上並沒有覺察出異狀，驟然緊繃的情緒才稍稍緩和了些。這事她的確疏忽了，她甚少跟小孩子接觸，自然不會考慮到這些細枝末節。要是郁劍秋因為此事，覺得她年紀小，辦事不夠細緻妥帖，以後不敢再麻煩她，那就糟糕了。不知此刻補救是否還來得及，真真愁煞人也。

郁劍秋語氣微帶不豫的道：「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豈有不心疼的道理。她也是有心無力，但凡手頭寬裕些，也不至於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受這份罪。」

郁劍秋這話說完后，陳晴轉頭望向她，目光中充滿感激之色。委屈終於昭雪，世上還有人能明白她的苦衷，她怎能不百感交集。若不是行動不便，她真想握住郁劍秋的手，好生哭訴一番。

郁劍秋微一愕然，轉念明了其中緣由，朝她溫和一笑。

陳晴回以微笑，然後斜睨著楊菲，不冷不熱的的道：「良藥苦口，我自小喝葯也沒吃糖的習慣。小孩子也不能太寵著，會慣壞的，糖吃多了，以後學著別人口蜜腹劍豈不是我這當娘的錯。」郁劍秋的理解給了她莫大的底氣，戰鬥力直線上升。這招指桑罵槐使得暢快淋漓，得心應手，當場刺得楊菲色變。

看著面色蠟黃的陳晴和她懷裡瘦弱的孩子，郁劍秋心中不免泛起幾分酸澀之感。陳晴這二十年來，大概也從未嘗過蜜餞這類零嘴點心。家徒四壁，女兒病弱，那男人還成天賭錢取樂，絲毫不顧她母女二人死活，這種人渣當時真該一腳踢死。

見陳晴拉長了個臉，郁劍秋語氣中也似乎帶著幾分不悅。楊菲知道自己失言，也不敢跟陳晴計較，略顯尷尬的看向雲知。「這附近可有點心鋪子？」

定了一下神，雲知反應迅速的回道：「我房裡有蜂蜜，你們等下，我去取來。」話音未落，人已經跑了出去，飛揚的衣角像一隻輕盈的蝴蝶。

郁劍秋望著她的背影，目光凝注。

受人恩惠，自然要報答，所以陳晴不失時機的誇讚：「雲姑娘真是個熱心腸的人。」

楊菲若有深意的瞟了她一眼，跟著湊趣：「人常說如花美眷，雲姑娘堪稱劍秋姐之解語花。」

陳晴聽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郁劍秋臉上不顯，心中卻是微動。她當然聽懂了楊菲的言外之意。經過一日一夜的相處，她也隱約明白雲知做這一切，很可能只是為了討她歡心罷了。

「我去倒水。」沖著郁劍秋眨眼一笑，楊菲裊裊婷婷的走了。以她眼光之毒辣，自然看出郁劍秋平靜面孔下，那顆騷動的心。觸到她揶揄的目光，郁劍秋不知怎的，竟不由臉熱了一下。

雲知與楊菲將兌好的蜂蜜水端了過來，郁劍秋用內力溫熱葯汁，舀了一勺遞到妞妞嘴邊。郁女俠親手侍奉湯藥，妞妞一點都不領情，蹬腿揮手的直往她娘懷裡鑽。郁劍秋不慌不忙的伸手在妞妞身上一拂，剛剛還死命掙扎的妞妞一下停止了動作，軟軟的靠在陳晴懷中。

無視陳晴訝異的眼神，郁劍秋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妞妞下顎，中指輕點其喉間，妞妞十分配合的張開了小嘴。在三人默默的注視下，郁劍秋一勺接一勺的將葯喂進了妞妞口中。

看著郁劍秋淡定的表情、從容的動作，雲知陡然升起股不詳的預感。這要是哪天她生病了，莫非也是這個待遇？一想到將來，她病歪歪的躺在床上，正想撒嬌賣乖；結果郁劍秋一聲不吭，徑自點了她穴道，直接灌藥。這個場景光想想，她的臉就皺成了一團，嘴裡竟不自覺的有些發苦。

陳晴也被郁劍秋玩的這一手給震住了，她抱著軟綿綿的女兒，不敢亂動，也不敢說話。看到她略顯驚惶的表情，郁劍秋有些心虛的解開了妞妞的穴道。當幼兒的哭聲重新在院子里響起時，陳晴長舒了口氣，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站在一旁的楊菲也鬆開扭在一起的手指，上前給妞妞喂糖水。

瞅著大家都在忙著照顧孩子，無暇顧及其他，雲知耷拉著腦袋，挨挨擦擦的靠在郁劍秋肩上。

兩隻手輕輕碰觸，若即若離。

微風從郁劍秋指尖流淌而過，她終究還是紋絲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