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你的選擇

幾隻水鳥掠過江面，時而盤旋覓食，時而追逐嬉戲。雲知盯著鳥兒出了會神，轉頭看向郁劍秋，輕聲道：「你的想法很好，只是光憑你一己之力，想要照顧她們，談何容易。」那麼些人，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那樣不得花錢。郁劍秋一個窮的只能獨善其身的人，拿什麼去救濟她們，就憑那一腔熱血嗎？她估摸著郁劍秋當時腦子一抽，就脫口而出說了那些話，心裡多半沒有想到如此深遠。

經雲知這一提醒，陳晴也終於想到了這個現實的問題。要收留那些生活困頓的姐妹，總得有所準備吧！郁劍秋是個身無長物的江湖俠女，不是家財萬貫的富豪千金。俗話都說一文錢憋死英雄漢，可見並非所有事都能靠三尺青鋒迎刃而解。陳晴開始感到憂慮，她悄悄掃了眼雲知，覺得這位大小姐看起來比郁劍秋靠譜多了。

雲知的話說得如此直白，郁劍秋想不明白都難。這事她早就仔細考慮過，要想安頓那些女子，人力財力缺一不可。她的計劃是在城郊買個宅院，再買些田地讓別人種，她們收租。等攢夠了錢，就置辦個商鋪，做些小買賣。這年頭，除了當官也就做生意最賺錢。只是，她們都是些弱女子，得有人看顧才行。她在的時候自然無妨，要是她闖蕩江湖去了，她們在家被無賴敲詐勒索，或是遇到小偷強盜，那該怎麼辦？她們無依無靠的，被人打上門，也只有任其宰割的份。就算她能讓附近的朋友幫忙照顧一二，人家也不能天天蹲你家門口守著吧！

相比這個令人頭痛的問題，銀錢方面她倒不擔心。像她這種無牽無掛的高手，可以去一些二三流門派和世家當個客卿、長老，每年光拿供奉，日子就過得很逍遙了。要是捨得下臉面，放得下身段，去當個護衛或是鏢師啥的，收入也不錯。還可以去武館授徒，體體面面的混口飯吃絕對沒問題。再不濟，去深山老林打野味，什麼虎皮、豹皮、狐狸皮，都能換成錢。總之，只要肯動手，絕對餓不死人，還能比一般百姓過得滋潤。

功夫練到她那個份上，來錢的法子還是很多的，找到適合自己的就行。她不喜拘束，這兩年為了找人又東奔西跑的，一般也就是照著海捕文書抓要犯去衙門換賞銀，或是幫著官家護送稅銀或是家眷得些報酬。她將這些錢全留給了那些女子，每人五十至一百兩不等。她們大多數都生活困苦，有些更是貧病交加，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沒錢花，沒飯吃的男人，性情自然好不到哪去，又不敢對外人發脾氣，只能在家欺負弱質女流。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這世上，有些男人可以為了妻兒拚命賺錢，有些男人能為了錢和妻兒拚命。

有了那些銀子傍身，她們的生活應該會有所改善，一兩年內絕對不愁吃穿。要是遇到精打細算的，省著點花，撐個四五年都沒問題。心思活泛點的，做個小生意，置辦些田產，日子興許會越過越好。現在她們手上有錢，還有一個會功夫的朋友做靠山，只要稍微長點心，在夫家的日子肯定不會難過。要是再會點手段，指不定男人還得看她臉色過日子，一家人都得仰仗她生活。

郁劍秋現在最放不下的，是其中兩個經常被丈夫打罵的女子。雖然她當時教訓了那兩個男人一頓，連唬帶嚇一番后，他們屁都不敢放一個，也賭咒發誓的說不會再打老婆了。但是狗改不了吃屎，那兩人脾氣暴躁，怕是過不了多久就會故態復萌。而那兩個女子，一個性格倔強，任你再打再罵，也不肯開口求饒，示以溫柔。而另一個又老實懦弱，只會哀哀哭泣，怨天尤人。她得儘快想法子籌錢，然後把她們帶走，否則遲則生變，到時就後悔莫及了。只是，該找誰來看顧她們呢？

郁劍秋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轉向雲知，而後失笑搖頭。她看出了雲知的擔憂之情，回神溫言道：「此事你不用擔心，我自會想法子。」

雲知好整以暇的道：「你有什麼法子？」殺人越貨，還是攔路搶劫？

陳晴也是將信將疑。郁劍秋這話明擺著是說來寬她們心的，至於效果，簡直差勁的無與倫比。

郁劍秋沉吟了下，然後一臉淡定的道：「暫時還沒想好。不過總會有辦法的。」

陳晴微微閉眼，她已經無法直視郁劍秋。她覺得郁劍秋理直氣壯地無辜模樣，就好像在說：實話告訴你們把，我剛才就是忽悠一下某些人。哈哈，你們都上當了吧，受騙了吧，被我感動的無語凝噎了吧！

雲知露出個「果然如此」的表情。眼睛瞟向一臉無語樣的陳晴，不咸不淡的道：「俗話說，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她沒轍，不還有我嘛！」

瞥到到雲知暗藏譏諷的臉，陳晴心中已明白了三分。她面色微微變了變，抬眸時，已恢復如常。郁劍秋可以大言不慚的許諾，卻不許她合情合理的懷疑。這大小姐對郁姑娘倒是情深義重，一心維護她，為她著想。

看她若無其事的樣子，雲知暗暗冷笑。城府再深，也不過一勢利小人，不足為懼。

雲知胸有成竹的語氣，讓郁劍秋嘴角微揚。「還請雲妹賜教。」雲知輕瞄她一眼，明眸如水，溫柔瀲灧。

「郁女俠只知人間疾苦，卻不食人間煙火。主意雖然是她出的，不過跑腿辦事，還得靠我這俗人。」

雲知前兩句揶揄聽得郁劍秋啞然失笑，後面幾句，卻讓她心中一跳，有幾分詫異，又有幾分疑惑。她神色間雖未見明顯異樣，但眼中還是露出些許端倪，自然也就沒有逃過雲知敏銳的目光。

聽到雲知要插手此事，陳晴總算放下了一半的心。郁劍秋只管找人就好了，剩下的事情，還是交給雲知吧！相比郁劍秋的不著調，她更願意相信一肚子心眼的雲知。其實她對雲知並無芥蒂，只要雲知不針對她，她很樂意與其和睦相處。

「雲姑娘的援手之德，我先替姐妹們謝過了。」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說了要幫你們，我們自然不會食言。」雲知說完，朝著郁劍秋眨眼一笑，嫵媚嬌俏中偏又帶著天生的一股銳利，真是別有一番味道。

聽到這幾句話，郁劍秋的臉色終於變了。雲知對她的事如此上心，讓她頗為感動的同時，也深覺意外。她們不過萍水相逢，雲知為她做的事卻太多。她做的這一切，索要的回報，就是讓她去她開的酒館，嘗嘗她釀的酒，與她長夜共醉。

這兩年，她遇到的女子，不是需要她救助的，就是來取她性命的。那些素不相識的人，為了各種各樣的理由，千方百計的想殺她、害她。而雲知，居然是唯一的例外。她們相識、相處的畫面里，沒有刀光劍影，勾心鬥角。她尊重她的意願，聽取她真實的聲音，認同她的想法，但又不委曲求全，一味的遷就退讓討好。即使知道人心叵測，世態炎涼，她也從未吝嗇自己的善意。

在這個喧囂吵鬧的塵世中，在她紛亂不止的江湖生涯里。雲知的出現，猶如三月的桃花，燦爛奪目，讓人見之難忘。

那個一笑時眼裡透著狡黠的女孩，讓她第一次有了這輩子不曾有過的悸動。

郁劍秋眼中微露迷惘，而後輕輕嘆息。不管雲知是否有所求，她都不能再得寸進尺。她許下的承諾，欠下的債，怎能讓雲知替她償還。

「此事就不勞煩雲妹了，我自會處理。」郁劍秋的語氣淡淡的，似乎對雲知的多管閑事有些不滿。只是那句「雲妹」泄露了她心底真實的情緒。

雲知橫眉看她，目中鋒芒逼人：「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我說話算數，從不打折扣。不像某人，食言而肥。你要跟我客氣，那以後我說的話，你全當耳旁風好了。」

郁劍秋瞪了她一眼，「瞎摻合什麼，這事跟你又沒關係。」

她兩人忽然起了爭執，陳晴在旁邊看的一頭霧水，完全不明所以。

雲知望著郁劍秋，很認真的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敢說我們沒關係？」

郁劍秋表情複雜的看著雲知，嘴裡冷冷道：「不自量力。」

雲知一片好心，郁劍秋拒絕就算了，還臭著一張臉鄙視別人，陳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雲知也不惱怒，反而點頭道：「所以要兩人齊心協力才能把事辦成。」郁劍秋這番作態不過想讓她知難而退，只是她一番苦心註定要枉費了。

雲知的堅持己見讓郁劍秋有些生氣了。

「這不是舉手之勞就能輕易解決的事。你的這個決定，會給你帶來數不盡的麻煩。」

「我不怕麻煩。」雲知雙眉一揚，反問道：「你怕麻煩嗎？」

郁劍秋皺眉。她已經看出來，雲知這是鐵了心要幫她。而她那些阻擋的話，效果甚微。

陳晴看看一臉輕鬆的雲知，又看看拉長了臉的郁劍秋。作為麻煩中的一員，她沒有插話的餘地，也不知該說什麼。

雲知笑了笑，自問自答：「你當然不怕，你就是專門找麻煩的。我也不怕，因為，我最擅長解決麻煩。」

陳晴在一旁閑閑的想，喲，你倆還真般配，幹活不累。

郁劍秋眉毛擰成個疙瘩，雲知這幾句話饒得她頭都大了。

看她那副愁眉苦臉的的樣子，雲知想笑，又憋住了。她發現郁劍秋其實很不善於拒絕別人，除了黑臉和冷言冷語之外，就沒別的招了。而她辯駁的言辭又是那般無力，看來平時不是個多話的人，也很少跟人拌嘴。倒也是，她就只有一個師傅，還對她那麼好，又沒有那些家長里短的瑣碎事，自然沒機會跟人吵架。不過武林中人嘛，又不靠嘴吃飯，動手能力強就行。行走江湖后，看人不順眼直接動手就是了，犯不著多費唇舌。

雲知深深凝視著她，緩緩道：「今日，若你換作是我，你會作何選擇。」

此話一出，郁劍秋微有錯愕，本就薄弱的防守瞬間被擊潰，無言以對。

「我把你當朋友，為你出謀劃策，你卻三番五次的拒絕，你一直把我當外人是不是？」雲知直視郁劍秋，眼神陡然銳利如寒冰。

雲知隱含怒氣的逼問，讓郁劍秋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她猛然明白，自己的不領情已經傷害了雲知。轉念之間，她毫不猶豫的搖頭道：「當然不是。正因為我把你當朋友，所以才不想你卷進這些是非。」

雲知目光轉暖，緩和了語氣：「朋友本就該互相幫助，共患難，同生死。再說，我也是想幫助她們，這等積德行善之事，你做得，難道我就做不得嗎？你讓我置身事外，不是為我好，而是陷我於不仁不義。」

郁劍秋被她夾槍帶棒的一頓責問，又羞又窘，低眉垂眼的道：「我沒那意思，你誤會了。是我考慮不周，你別生氣了。」

「你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你是我，被這樣對待，能不生氣嗎？」雲知語重心長的發過小脾氣之後，又一臉大度的道：「好了，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這事你看著辦吧!」

還能咋辦，看你的意思辦了。郁劍秋無語望天，整個人都蔫了。她深刻的認識到，在面對雲知的時候，她的腦子明顯不夠用。

戰勝了郁劍秋的雲知，此時一臉的鎮定自若。在一旁觀戰的陳晴雙眼放光的看著雲知，暫時忘記了她先前惡劣的態度。在她的心底，雲知的形象一下子變得無比強大起來。

雲知暗地咧嘴，一切盡在掌握，可喜可賀。

眼見大勢已去，郁劍秋也就不再做垂死掙扎，思量一陣，終於點頭應允。

「好吧，我們一起商量著辦。」

終於搞定了。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雲知深吸口氣，微笑道：「我剛才也想了些主意，只是不知可用否？」將郁劍秋與陳晴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后，她輕咳一聲：「不如下船後去我那詳談如何？」

她含笑的眼眸澄澈似琉璃，她悠然的表情似春風正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