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平安京

「呃,你們能不能別用看國寶級動物的眼光來看我？」被這麼一大群人給圍著，林唯一只覺好亞歷山大。

站在這裡的人據說全部都是她過去認識的舊人。

「姑娘能看見我們十二神將了嗎？」據說是十二神將之一叫天一的金髮美女淚眼朦朧地問,她身旁站著一個據說叫朱雀的紅髮青年。

深綠髮色的男子瞅著他神情幽怨得像個被欺負了的小媳婦，林唯一頭皮更大了，見男子似乎想開口對她說話,林唯一直接打斷他：「停,別說【你好過分】之類的話，你要是告訴說你是我過去的情人，我一定第一個先掐死你。」

橘友雅：「……」

「錯了哦，龍神姬的情人其實另有其人。」花開院秀元有意看向門口,似在等什麼人回來。

「那個……」林唯一弱弱舉手,語氣不確定地問：「剛才我就想問了，你們說的那個為國捐軀的龍神姬,她不會是指我……吧？」哈哈，怎麼可能！

眾人一起點頭。

林唯一咬牙：「你們確定我擁有如此高尚的情操？」

眾人：「……」

後來林唯一才知曉，龍神姬這個稱號是三年前天皇冊封的，京都危機前，龍神姬並不叫做龍神姬，而是龍神巫女。

「晴明大人！」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晴明府門口匆匆趕回來兩個人，林唯一來不及打量對方，回過神來時已經落入一個人的溫暖懷抱中，青年的身上隨處可聞到淡淡的書卷香味，他抱得很緊，又那麼小心翼翼。

青年下巴處的胡茬蹭得林唯一的臉頰痒痒的，也許是趕得匆忙的緣故，被抱在懷裡的林唯一感覺到了對方歡欣如鼓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強烈，一聲比一聲急促，「你沒事就好。」顫顫的嗓音音帶著微不可查的沙啞。

這一聲化百鍊鋼為繞指柔的「沒事」包含了太多林唯一讀不懂的情緒，林唯一眉間一跳，對青年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

四周安靜地可怕，林唯一正納悶怎麼青年一來其他人全部變成了啞巴，想了想沒有忍心推開她身上的青年。

「那個誰，你先不要這麼激動……」反正她今天又不會跑，見林唯一呼吸困難，青年慢慢鬆了手，林唯一這才有機會打量青年。

身材挺拔，五官俊秀，比之麻倉葉王的俊秀多一分陽光之氣，輪廓也比麻倉葉王顯得深邃，總之，這是一張讓人看了會覺得如沐春風的臉孔，年齡不到三十歲，不知是不是因為沒有休息好的緣故，青年面容比別人看起來略顯憔悴，眼底還留著淡淡的黑色痕迹，光潔的下巴長了些許撂人的胡茬。

「你是……」

林唯一努力挖掘腦中的殘存記憶，眾人屏息聆聽。

敢當著所有人的面當眾抱他，看來青年的身份應該和過去的自己有著很親密的關係，林唯一摸著下巴歪頭：

「我哥哥？」

……

沒人回答，沉默在屋子裡蔓延。

「或者……我父親大人？」

……

四周倏爾一陣冷場。

見花開院秀元搖頭，林唯一想到自己和妖怪一般的壽命和體質，不確定地開口：「莫不是……我兒子？」

……

座位上驚倒了一干人的下巴。

好吧，不會真的是自己情人吧？林唯一萬不願承認自己過去有個情人，雖然這個情人長得很帥很好看。

「你真正的兒子在這裡呢。」花開院秀元把人往前一推，林唯一這才注意到跟在剛剛青年後面的淺綠髮色青年。

「安倍泰明，你的兒子。」花開院秀元好心解釋。

淺綠髮色的青年禮貌鞠躬，面無表情叫了聲「母親大人」，林唯一被他那聲稱呼給驚嚇到了，安倍泰明過來拉她的手，讓原本不太相信的林唯一感覺到了兩個人之間隱約的血緣關係，很淡很淡，但她能感覺得到。

「原來我真的已經這麼老了嗎qaq！」被打擊到的林唯一心中無語凝咽。

「yui一點都不老哦。」青年揉揉她的頭髮笑得異常溫柔。

安倍晴明說的是實話，又三年過了，林唯一依然是一副永遠十六歲花季少女的模樣。

「很抱歉打擾你們的敘舊，但是……」一直在旁邊看戲的麻倉葉王話音一轉把林唯一拉回自己的身邊，「夜色已深，yui，我們該回去了。」

麻倉葉王對眾人頷首，林偉沒有反抗任由葉王拉著她往前口，自然沒有注意到林唯一離開后安倍晴明那一瞬間黯下去的眸色。

「葉王，你不高興了？」

林唯一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跟麻倉葉王相處久了，她多多少少能體察到對方隱藏在溫柔面具下的真實情緒。

「沒有哦。」麻倉葉王說罷停下腳步，低頭靜靜地看著林唯一，昏暗的夜色給他精秀的臉頰打上一層暗影。

「我只是覺得很不爽而已。」

林唯一：「……」不爽和不高興還不是同一個意思。

「如果我說……」麻倉葉王看向夜色別處，深黑的眸底閃過一抹犀利而危險的光芒，「如果我說我現在不希望yui想起過去了，你會答應我嗎？」秀致的臉配著深沉的笑容，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錯覺。

林唯一長久沉默。

失憶的人或許從某種意義上等於新的重生，但是對於林唯一而言，不知道自己過去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麼，這種感覺只會令她以後的日子過得越來越迷茫。

先不說她妖怪般的壽命，麻倉葉王是個實打實的人類不假，更何況，她又不能在麻倉府邸住一輩子。

「你可以住一輩子。」他少有認真地回答。

……喂喂，又用靈視來偷聽她的想法很不道德誒！好吧，葉王這傢伙心裡壓根就沒有道德這道高尚標杆的存在。

麻倉葉王好笑地看著她：「總比yui你每次在心裡腹誹我好吧。」

誰說的？！我這不是腹誹而是吐槽，吐槽萬歲！吐槽最賽高！爾等這些魚唇的凡人是不可能知道吐槽的精髓的！

麻倉葉王失笑。

麻倉葉王一把揉亂了她的頭髮，燈光下翕了翕好看的睫毛笑道：「我知道yui很想知道過去的記憶，但是，人總是要往前看的，yui如果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可以回去慢慢想。」

真的，他一點也不著急。

麻倉葉王對林唯一的感情可謂相當複雜，一開始是感興趣，後來漸漸上了心，直到安倍晴明等人的出現令他感覺到了危機。

安倍晴明這個人，同樣是京都最出名的天才陰陽師，和他又在同一個陰陽寮下工作，安倍晴明這個人驚才艷絕，是麻倉葉王少有的認同人之一，麻倉葉王與溫柔的安倍晴明性格不同，對於麻倉葉王而言，只要是他上了心的人，哪怕無關情愛，他都會選擇強硬把林唯一綁在自己的身邊。

或許他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已逐漸滲透到他生活和靈魂印記之中的林唯一對於他整個人的意義而言是一個很特殊很重要的存在，特殊到這世界找不出第二個能全心全意依賴他最討厭的靈視能力而生活的人，重要到不可失去。

在林唯一看不見的地方，麻倉葉王的唇角慢慢勾起一個足以稱得上驚艷的弧度。或許林唯一最先遇到的的確是安倍晴明，但是，麻倉葉王他有不會輸於安倍晴明的自信。天才都是自傲的，麻倉葉王的自傲尤比別人更盛。

林唯一和麻倉葉王回府邸后，一向清冷的麻倉府忽然間變得門庭若市，有天才陰陽師之稱的安倍晴明和花開院秀元屢次上訪不說，甚至還有不少妖怪來訪，當然，來訪的妖怪除了奴良滑瓢不做他選。

奴良滑瓢見到林唯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看見你依然這麼活蹦亂跳本大爺就安心了。」見林唯一在發獃，他一巴掌輕拍她的腦袋，「怎麼，見到本大爺高興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林唯一不滿拍掉他的爪子問：「你丫的本大爺來本大爺去的到底是誰呀？」

「……」奴良滑瓢手下一滑。

這話成功堵住了奴良滑瓢接下來想說的話。

敢明目張胆地用手拍打她的腦袋，說明又是她過去認識的熟人，話說她過去的人緣到底有多好啊，從人類到妖怪，怎麼她見到的人包括妖怪一個比一個奇怪呢。

相比起她過去的人緣，被麻倉葉王撿回去的她整日宅在府中，府中除了麻倉葉王和她兩個大活人又沒有其他可供交流的同類，混得簡直慘不忍睹。

雖然沒有過去的記憶，但這並不妨礙林唯一重新認識過去的舊友，混熟了后林唯一學會了相互竄門。

令她覺得奇怪的是，麻倉葉王居然沒有阻止她出去竄門，而且每次出門他都會笑意盈盈地囑咐她早點回來，林唯一一度懷疑他是不是被妖怪給附體了。

「想知道我是不是被附體了？」麻倉葉向她身邊漸漸逼近，異性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青年難得露出了燦爛的笑臉，「yui需要親自驗證一下嗎？」

壓逼感十足。

……次奧，被調戲了！

女性的直覺告訴她最好別去驗證葉王的話，不然死的那個絕逼是自己！

落荒而逃的林唯一去找她的好基友們尋求心靈治癒。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每次見到安倍晴明和麻倉葉王這個壓逼感很強的兩人，她的氣節總會矮上那麼一節，奇怪的是，奴良滑瓢這個妖怪大將壓逼感也很強，偏偏林唯一一點也不懼怕他。

半年後，林唯一依然想不起自己的過去。

橘友雅、花開院秀元和奴良滑瓢作為林唯一的朋友不介意林唯一的失憶，但有些人開始坐立不安了，十二神將的反應最為明顯，任誰每天掛著一張擔憂的臉在你面前晃來晃去你也會注意到他/她的異常的。

比起擔憂露在臉上的十二神將，安倍晴明的反應要相對安靜許多，不過，或許安靜才是他的異常反應。

再半年過去了，林唯一的失憶沒有任何進展。

十二神將開始灰心了，連林唯一自己也變得焦慮起來，安倍晴明反過來安慰她不用在意，但是，怎麼可能不用在意？！

林唯一心情低落。

林唯一去找奴良滑瓢聊天談心，奴良滑瓢卻問她：「yui，你覺得是自己的過去重要，還是現在重要？」

曾經麻倉葉王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

是過去重要還是現在重要，一般人回答肯定是現在重要，但是，她的過去牽扯到另一個人對她的感情，林唯一無法不去在意。

假設一對相愛的人其中有一個失憶了，失憶了的人因為什麼都不記得所有沒有負擔，最痛苦的是沒有失憶的人。

她不知道過去的自己是否也喜歡著晴明，但是，每次見到晴明那份發自心底的喜悅之情絕不會作假。

「有一個仙人，他喜歡上一個凡人姑娘，凡人姑娘恰好也喜歡他，兩人很快相戀，但是橫在兩人之間有一個問題，仙人的壽命很長，凡人的壽命很短，仙人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陪姑娘過她的一輩子時間，於是他上天去問他的好友，仙人沒有從他的好友身上找到答案，幾天過後，仙人終於決定再次下凡和凡人姑娘在一起，但是，當仙人回去后，那位他心愛的凡人姑娘已經成了地上的一培黃土。」

「天上一日，地上十年，一朝紅顏枯骨，凡人一枕黃粱夢，仙人在天上猶豫了1o日，地上早已過去了百年。」

「奴良，沒想到你居然還會說故事？」林唯一一臉驚奇。

奴良滑瓢笑而不語。

「奴良，你是想借這個故事想告訴我要珍惜當下嗎？」

「算是，也不全是。」奴良滑瓢神秘一笑：「人類總喜歡得隴望蜀，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到頭來卻竹籃打水一場空，最難做的是選擇。yui，在你做選擇之前，最好先看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林唯一有點明白奴良話里的意思了，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晴明還是葉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魚而取熊掌也。

如果總是猶猶豫豫，說不定最後害的反而是三個人。

安倍晴明最後一次來麻倉府，他和麻倉葉王在書房秘密談了一場。

沒有人知道兩人具體說了什麼，等兩人從書房門裡出來，林唯一能夠明顯感覺到兩人心情不同的差異。

安倍晴明整個人顯得異常沉靜，麻倉葉王站在一邊安靜地不發一語。

沉靜的青年忽而走過來把她整個人抱進懷裡，腦袋隨意擱在她的肩膀上，沉靜的態度，像是在懷念，又像是在跟她告別。

「晴明？」林唯一不安叫了他一聲，心思跟著晴明的異樣沉到了谷底。沒想到在她做出選擇之前，有人已經提前幫她做出了選擇。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林唯一站得手腳又僵又麻痹，她難受得在他懷裡動來動去，安倍晴明如願放開她。

青年凝視著她的臉深吸一口一氣，似是要把她的臉給刻進腦海里：「好好活著。」

安倍晴明留下這句話，拖著沉重的腳步轉身離開，林唯一面色一怔，餘光只來得及看到對方異常蕭索的背影顯得那樣孤單。她把兩隻手停留在空中，試圖抓住什麼結果除了空氣什麼都沒有留住。

後來連她自己也放棄了，僅是看著門板發獃。

「很難過？」

「嗯。」林唯一點頭。

晴明走後她確實非常難過，身後的青年把她整個人攬進懷裡，異性的清香侵入鼻尖，沖淡了她發散的神思。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雪白晶瑩，皮膚細膩如玉，這是一雙不同於別人的雙手，以及不同於別人的身體。

她的以後擁有很長的壽命，晴明卻只有一輩子。

或許晴明只有離開自己才會幸福。

如果記憶復甦，相信她一定很願意陪著晴明過一輩子，但問題不是她過長的壽命，也不是她失去的記憶。

問題是她異於常人的體質，似人而非人，似妖而非妖。

如果這時候的林唯一還是曾經的純種吸血鬼艾麗婭·卡帕多西亞，她就會理解這種想要靠近卻無法靠近的痛苦。

有時候永生這個詞，就跟詛咒一樣。

安倍晴明和麻倉葉王的最大不同點在於，為了林唯一的幸福，安倍晴明可以選擇放棄，而偏執的麻倉葉王卻選擇了：

——讓自己成為神。

只有成為神，才能與林唯一永遠在一起。

當然，這只是麻倉葉王想成為神的部分原因，雖不是全部原因，卻也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