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9豁然
這後面的小院,本來也是劉夢然時常閑逛放鬆的妙處。可自從那些個公子們搬到了那裡,雪影苦心栽種的新荷與翠竹,就從劉夢然的生活里消失了。為這事,劉夢然沒少在心裡埋怨劉定淵。
輕風拂面,暖意正濃。眼前的人兒或坐或站,或靠或躺,好一幅美男休憩圖。
羅叔看了看劉夢然了臉色,揚聲道:「護國公主到!」
諸位公子紛紛起身行了正禮,見劉夢然笑著抬手,又各自尋了個舒適位置站開了。從站隊看,已經有些二人成團、三人成群的味道。
「蘇洛夢早慕公主盛名,聽聞公主今日會來公子們落腳的小院,早早便派人備下了各色酒菜小點。」先聲奪人的這個男子,一聽姓蘇,必然是蘇天路家的,只是這名字……
「這名到像是女子的名字。」劉夢然自己尋了個空著的椅子,離著諸位公子有一些距離徑自坐下,「各位站著也辛苦,既然已是自家人,不如都坐著說話吧。」
一個「自家人」,這露面的十二位公子臉色皆變了變,只有一個變得笑意更深,大有一副這話很好笑的樣子。
「自得家父提訓要入公主府後,家父便給……在下改了名字。」蘇洛夢臉色有些尷尬,眼睛瞄了瞄四周的公子們,見沒人笑他便又堆起了笑臉。看來這小子沒盡得他爹的真傳,否則也不會無人相近了。
細細瞧這蘇洛夢,臉上並不是官家公子那般的張狂或傲慢,卻有一股子娃娃味,讓劉夢然想起了邊關的兩個孩子。
「你家裡可還有兄弟?」劉夢然此話一出,院內的眾人臉色又是一變。氣氛忽然更加冷冽,劉夢然才感覺到這些人又有歧義了,連忙補充道,「小蘇看起來像是小弟弟,被一直寵愛的家中么弟吧。」
蘇洛夢聽劉夢然喊他「小蘇」,臉上有可疑紅潮浮現,他輕聲回答道:「家中還有兩位兄長,一位姐姐,都已成家。只有……小蘇還未婚配,正好適合……公主這。」
劉夢然忽然笑了,笑得春風寫意,自得自樂。忽然瞥見靠著竹林落座的某公子臉色沉了沉,似乎吩咐了他的小童什麼,那小童正是那日在廊間偷聽他們談論歐陽甫的那個。
「你要去哪裡?」劉夢然出聲喊住那個要走的小童。那小童沒想到劉夢然竟然會和他說話,一幅受寵若驚的模樣,直到他身邊的公子輕咳了兩句才緩過神來,慌忙跪在了地上。
「奴才剛得了公子的吩咐,要去撤了屋裡的酒菜。」
劉夢然把臉轉向臉色依然深沉的這位公子,一臉的興味:「這是為何?」
「公主自入院以來,除了初見時略略掃了眾人一遍,眼睛便一直留在蘇公子身上。方才言談間又露興味之色,想必今日不會來我屋中小坐,這才叫人撤下。」這個公子說話倒也不卑不吭。
「我與你們素未平生,憑白斷了你們的前程,把你們拉進了一個女子的府中做了如同侍妾的侍夫公子,心中是有許多愧疚的。」劉夢然頓了一下,這個公子臉上一驚,很快又平復了,「今日來看你們也算是正是初見,小蘇熱情些,便先從他開始聊著。我這人,也不懂男女之情的。」
興許這個公子也沒想到堂堂公主會這般客氣、平和,又沒有架子;后又想起自己冒失不說,連介紹都忘了,才補充介紹了自己。劉夢然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文縐縐、說話到直爽的公子竟然是兵部侍郎常飛放的堂弟,叫常淳逸。
「原來是常侍郎的兄弟,到和你兄長一般爽快。是個好性子!」劉夢然誇道,常淳逸很坦然地笑了笑。
「看來公主對熱情主動的男子甚是中意呢。」一直默默注視著劉夢然的某男,依然滿面春風。可他見劉夢然不搭理他,無奈地聳了聳肩之後,直接看向了羅叔,「叔,家兄可有托你帶信來?」
劉夢然看向羅叔,羅叔解釋著:「這位公子叫天未然,是天地堡堡主天昊冉的么弟。」
劉夢然再正眼打量著天未然,江湖俠士,大概就是如此。髮絲收而隨意,衣飾穿而隨性;臉上始終似笑非笑,不在意,不經意。
「原來是天堡主的弟弟,看來我的公主府也是卧虎藏龍,讓我心生畏懼呢。」劉夢然打趣道。
天未然扯了一絲笑意,見羅叔依舊不看他,只得又看向劉夢然:「我們既已是公主的人,即便是,也是公主的虎豹、龍蛇,怎會讓公主心生畏懼?」
劉夢然饒有興緻地起身,路過一直沒抬頭看他的禮部尚書的庶子,經過吏部侍郎的胞弟,走向天未然。天未然自是配合,主動伸手攙住劉夢然,嘴巴還湊在劉夢然耳邊有意無意地吞吐著氣息:「公主眼光獨到,我和那些官家公子不同,自是身強力壯又久經歡場的。」
劉夢然笑得有些得意:「到真和你說得一樣,我就是看中你這點。」
此話一出,滿院皆驚。
羅叔快步湊上前來,跟著劉夢然身後輕聲說著:「聖宮主這幾日身子不適,不如早些回屋休息?」
「我的事豈要羅叔操心?」疑問的句子,口氣里全是肯定。
蘇洛夢難過地揪起了自己的袖口,常淳逸的臉色比剛才更加白皙……
眼看劉夢然就要走進天未然的屋子,比翼從天而降,一把奪過劉夢然的手,兩隻眼睛狠狠地瞪了天未然一眼。等她對上劉夢然那雙冷目,心底一陣寒意。
「怎麼,這會子知道關心我了?」劉夢然的話裡有話,比翼低頭不語,手卻死死不肯放開。
三個人僵在那裡,天未然一臉無趣,劉夢然臉若寒霜。許久,終於嘆了一口氣。
「罷了,都罷了。」劉夢然甩開比翼的手,大步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還以為歐陽將軍不能入主公主府,公子也有機會。可這些個公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燈……」
漸遠的說話聲飄過來,劉夢然身後緊緊跟著的比翼和羅叔,連頭都沒回。
一進屋子,劉夢然便把比翼和羅叔轟了出去。直到傍晚時分,滴水未進的劉夢然終於從床上坐起,一拉開門,比翼在前,羅叔、洛三、馬奔在後,已不知在門外跪了多久。
「都給我進來!」劉夢然也沒個好氣。見四人進來時姿勢有些奇怪,劉夢然心裡的心疼才升起,胃中一陣翻動,她又把這陣心疼壓了下去。
「家醜不可外揚,比翼去把門關上!」「家醜」兩個字,讓四人俱是愣了一下。
待到比翼關好門站定,劉夢然忽然衝到洛三面前:「我為何要多休息?為何你們要像保護一隻雛雞一樣保護我?」洛三低頭不語,劉夢然又轉向馬奔。
「好你個洛宮醫眾,醫者父母心,你行醫不善,欺瞞實情,該當何罪?!我乃洛宮聖宮主,你知情不報,忤逆主上,又該當何罪?!」馬奔一把抓住言辭激烈到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劉夢然,大半天沒吃東西,這幾日也吃了就吐,果然不適合動氣。
比翼剛開口說了句「少宮主小心自己的身子……」便被劉夢然再面前衝過去的身影嚇住,想要抓住劉夢然卻見羅叔已經扶住了她,便收回了手,握緊了拳頭站著,一動不動。
「羅叔啊!我把你視作自己的親叔,多麼的信任,你竟然也跟著他們……」劉夢然仰天閉眼,深呼吸,「今日你阻我,你便應該肯定,我已知曉。只怪我信人太過,自食其果吧。」
劉夢然又一陣反胃,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個不穩,往比翼那邊倒去。比翼連忙扶住劉夢然,劉夢然一見了比翼那張有些愧疚的臉,一把揪住了比翼的衣領,大聲嘶吼:「你可知道,我把你當親姐妹,最最重要的親姐妹,此生最重!可你,你竟然不相信我,不理解我!我誰都可以理解啊,我就是理解不了你!」說到動情處,劉夢然抑制不住激動,淚流滿面。
「比翼,你怎麼會,你怎麼能?是我不記得前世教訓,再次輕信他人了!是我太容易相信『為少宮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太容易為你的姐妹情深動容,才會招致今日的背叛感啊……」聲淚俱下的劉夢然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可她依然掙開了比翼的手,向自己的床艱難走去。
「不,少宮主!不,比翼沒有背叛,比翼和洛宮,永遠不會背叛少宮主!」比翼此刻也已經泣不成聲,洛三他們又應聲跪下,默默不語。
「沒有?你們陪著劉定淵和太后把我當猴耍!明明知道我懷了劉定淵的種,不告訴我。不是不相信我會留下這個孩子?不是擔心我算計著報復劉定淵?不是害怕我跟雪影跑了?你們首先不相信我,這麼多日的朝夕相處也換不來你們的絲毫理解。我是那樣的人嗎?我若不顧全大局,任你們有何理由,我早和雪影……」話未出口,劉夢然捂住嘴,輕聲啜泣。
「你們可知道,這幾日,我的心在煎熬,在滴血。我好不容易感覺有家了,有家人了,開始相信別人了,卻發現,無論我用何種情況逼迫你們,你們都不和我說實話。你們對我的不信任,已經到了極點。」
比翼神色激動地看著劉夢然,可劉夢然連看都不看她,一直是那麼傷心欲絕,便也低下了頭去。許久,馬奔打破了沉寂。
「聖宮主可還記得『火蝶』的解法。」
劉夢然猛然抬頭,眼裡的遲疑只有片刻,便恍然大悟。
「是宮主與梅姑商定后,我們絕不能容忍聖宮主的身子有任何損傷的情況下,正好聖宮主懷了孩子。」馬奔的語調十分平靜,劉夢然心裡卻是驚濤駭浪:「你們竟然想把我的骨肉做成藥!你們……」
馬奔打斷了劉夢然的話:「比總領在初聞此事時便勸過宮主要告知聖宮主實情。但聖宮主懷的是自己堂兄的骨肉,屬於近親;又是在身子魂魄合體的不穩定期懷上的,加上後來種種迫害與顛簸之中,我們十分擔憂這孩子過不了頭三個月。只有滿五個月的孩子,無論小產還是生育,才能有胎盤,而胎盤是聖宮主的血肉無疑,自然能解火蝶之毒。」
劉夢然的情緒平復了一些,怔怔地看著馬奔。
「早先聖宮主有孕兩個多月時,因雪族長一事,心力耗損,已經傷及胎兒。我們不得已,在聖宮主回國都之後便把實情與天麟皇上言明,是希望他處處為聖宮主考量,護聖宮主周全。」
難怪,難怪她要出宮建府,他答應得爽快;難怪他那些個曖昧不清的言行越來越明顯。他倒是篤定,劉夢然不但和他有夫妻之實,如今還留下了此生糾纏的牽挂……
「我們並不是不信任聖宮主,以您的決斷力,必然也會想要保住這個孩子。但是,在天麟皇宮和前朝,若聖宮主有孕的消息傳出,又會是怎樣的鋪天蓋地的算計襲向聖宮主?若我方主動泄露消息,難免天麟皇上不會將計就計,遂了他的心愿,把聖宮主接進宮去。」羅叔的聲音響起,劉夢然閉上了眼,她也知道,他們說的都是事實。撇開這些不說,就光是近親生子,這孩子的健康,這孩子的成長都是巨大的未知。
「比總領為了此事沒少操心,您的一應用度與諸事巨細,都是比總領親手打理,若說比總領只是對待主上的盡責,我洛三第一個不同意。」
劉夢然看向依舊低著頭的比翼,終於開口:「其實,我心裡很苦,很苦……苦,卻不堪言。」
「聖宮主此胎前三個月一直沒有孕期反應,最近才有,卻不是正常,是因為憂思過重所致。還望聖宮主放寬心來,無論如何,一定要讓這個孩子,過了五個月才好。」
馬奔的聲音響起,劉夢然忽然想到有一個生命在自己的腹中,可他或她,有可能根本來不到人世,或者來了,也是拖累一世,心中大動,兩眼忽然獃滯。
羅叔本該看著劉夢然,可看見劉夢然一驚一乍地表情變化,心想不妙,便立刻讓喊比翼扶住劉夢然,讓馬奔把脈。馬奔脈象一摸,心中也是一驚。聖宮主這脈象,已有大驚大憂之下小產的先兆跡象,他便趕緊讓比翼照顧劉夢然,自己親自去配方子煎安胎藥了。
直到劉夢然面無表情地喝完葯,比翼讓眾人退下,自己站在了劉夢然床邊,默默地流淚。
「你也出去吧。」劉夢然忽然開口,聽不出喜憂。
比翼有些吃驚,但也是一動不動。
「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大局,我必是會顧的。何況……」劉夢然不自禁地撫上她的肚子,想要探知裡面的小生命,「這也是我的孩子,我真正的至親……」
比翼似乎想說什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劉夢然並未看比翼,只說:「方才我是激動之語,你別往心裡去。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日後,還要全憑你們。」口氣依舊是淡淡地,不冷不熱,卻讓比翼,聽出了「你」變成「你們」的不同之意。
比翼扶劉夢然躺下,為她細細蓋好被子,拉下了床幔,看了劉夢然許久才緩緩退出門去。
劉夢然閉著眼,感受著漆黑。她忽然笑了,想著自己自魂魄合體以來的種種日子與算計,自言自語:
「死神陛下呀,你說我這一會兒二百五,一會兒五百二的日子,過著有什麼滋味?」
算計計於心,心卻被計拴。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從各種忙碌中掙脫了。
好吧,看我報答各位親們,發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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