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傻子(二)
「我看小夢精神挺好,看來睡得不錯。」雪影的臉上淡淡的笑著,比之前任何一次所見的笑容,更加暖人心脾。
「小白為我想的如此周到,自然睡得好。」劉夢然的手在床上摩挲,皮毛那柔滑的貼手感讓人難以割捨。劉夢然沉思了一會,雪影也沒有說話。
直到劉夢然再次把目光轉移到雪影臉上,才驚覺,他一直在看她,目光如炬。
「小白,是不是有事要問我?」
雪影忽然一本正經,一臉嚴肅地凝視著劉夢然:「你可不可以信任一下人?」
劉夢然愣了好一會兒,忽然笑了。「我一向沒有這個習慣。」
雪影臉上過於明顯的受傷表情讓劉夢然話一出口,竟然有些後悔了。細細回想起來,即使到了新的世界,無論遇到誰,她都是三分提防、三分虛迎,卻沒有真信過誰。
「信得少,失得少。大家就這麼相處著,不也挺好?」劉夢然的表情也生硬了起來,她根本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的小白會這麼和她說話。
「所以你心無所靠、心無所屬,遇事就逃,只想自己抽身而退?如果不是你有這般想法,以你的謹慎,怎會把自己置於如此險境?!」雪影近乎咆哮的話語,撞擊著劉夢然的胸口。
胸口傳來隱痛,心中似有波動。也許真的是她太過剛愎自用,專註於自己的處事方式,傷了身邊人,也將自己陷於險境。右手在肚子上游移,臉上只有慘淡的笑:「對,是我的錯。所以,我受到了懲罰。」
看著劉夢然臉上的凄楚,雪影剛才的神情早已不復存在。抓過她已有些涼意的手,雪影輕輕摩挲,細細暖著:「我必會護你周全。」
劉夢然看了眼窗外,一片亮堂。把頭枕在雪影肩上,放下了一點的擔子,卸下了一絲防備。「那麼,雪族長可願帶我去你的部族遊覽一番?」
「我以為小夢對這些都不上心。」說著,雪影把劉夢然抱在懷裡,給她搭了一件白狐皮大氅便向外走去。
劉夢然眯了眯眼睛,往雪影懷裡縮了縮:「本來是不怎麼關心,可你堂堂族長都打算入贅我公主府了,這族子怎麼也算是我半個家了,怎可漠不關心?」
片刻的停頓之後,雪影爽朗的笑聲從頭頂傳來,劉夢然不禁莞爾,迎上了屋外的陽光。
眼前白雪皚皚,秋日的蕭瑟還在昨日記憶中,怎麼這會子就冰天雪地了?
「這可是我們貪狼族的天然屏障,都被小夢瞧去了,你可要對我們負責啊!」雪影那哀求的口氣從他那如沐春風的英俊臉龐上說出來,真叫人心疼的緊。
劉夢然一把捏住雪影的臉蛋:「出嫁從妻,你從了我,我自然會對你的家上心的。」
「早先還不知道我家小夢也是個貧嘴,為夫的只有犧牲小我,堵上你的小嘴才能讓我的妻主對我的家更上心呀!」說罷,劉夢然的眼前沉了不少,雪影的俊臉越來越近。鼻樑相蹭時,淡淡的呼氣在兩人之間瀰漫,劉夢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雪影的薄唇上啄了一下。臉蛋竟也沾上了久違的紅暈。
「要不,咱們回屋去?」雪影那抹邪笑劃過臉頰,緊接著伏下來的身子蓋住了劉夢然臉上的笑意。
兩情繾綣時,得抓住朝朝暮暮。
雪影忽然抬起頭來,眼裡的神色迷離而複雜。「真捨不得就這麼放過你,即使……」雪影的眼睛凝視著劉夢然的嘴唇,「你不是我獨享。」
劉夢然眯起了眼,她從不知道,看起來桀驁不馴的雪影,會這麼在意……是呀,這裡是古代。
「或者,我們從此隱匿山林,不問世事。」劉夢然笑著看向遠處,卻也愣在了當下。在她的身側不遠處站著幾個孩子,眼神或犀利或凄楚地看著她,當他們的眼神飄向雪影,又是狂熱的崇拜在宣洩。
「你可沒告訴我,咱兩剛上演了真人親熱表演。」劉夢然推了推雪影,示意要下來自己走,可雪影擁得更緊了些,就這麼大大咧咧地朝那幾個孩子走去,視他們如無物。
雪影抱著劉夢然上了馬,漫步在冰山小道間。
雪景豐盈,卻也不見蕭瑟。遠處的綠點綴著茫茫的白,暗示著春意始終不曾離去;近處的紅掩映著淡淡的暖,昭示著愛意早已深入骨髓,難以磨滅。
梅花與松樹,永遠是冬的良伴。它們給冬彰顯生機,也給有情的人兒借喻心情。高大的俊逸白馬上,偉岸的男子萬般呵護,輕聲細語;華麗的狐裘下,角色的女子萬種風情,嬌笑連連。
「我們什麼時候去天麟?」說話的是雪影,劉夢然有些吃驚。「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對這個孩子這麼執著?」
「你不想我知道,應該是為我好吧。」雪影口氣里的無奈,讓劉夢然聽著有些難受。她想在雪影懷裡換個姿勢,卻險些掉下馬去。
「你是這樣的柔弱,卻又這般任性。」雪影把頭靠在劉夢然耳旁,輾轉呢喃,「我為你牽腸掛肚、不顧一切。只願你,多為自己籌謀,記得,你若有事,我必不會安活。」
劉夢然一直沒有開口,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日暮更深。雪影策馬回程,劉夢然忽然抓住雪影袖口,無比認真地說著:「你知道,你一直知道,我只鍾情於你。」
「如今的我,不是從前我了。」劉夢然喃喃自語,雪影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們都是。只是你我都朝著一個方向,從此,相攜前進。」
劉夢然把身體的重量全部壓向雪影:「所以,不要讓我一個人走。」
雪影沒有說什麼,那身白衣依舊在風中翻飛,腳下的路,一路向前。
第二日一早,雪影的母親面色沉重,只拉著劉夢然說了幾句話就被雪影支開,劉夢然為這事埋怨了雪影幾句,雪影竟然不理她。
雪影的母親臨走時那欲說還休的神情讓劉夢然心有不安,可雪影愣是不讓,她也沒法子。到此刻才知道,其實,在這個世界,她不但脆弱,對很多事,她都掌握不了,更無能為力。
就在這股低氣壓中,雪影帶著劉夢然踏上了前往天麟的路途。
出群山時,昨日遇見的那些孩子又出現了。這一回,他們似乎克制了自己對劉夢然的複雜情緒,勉強地向她行了個禮,又眼淚汪汪地目送他們心中的「神」出山。
雪影給劉夢然準備了馬車,自己卻沒有陪她一同乘車,他堅持騎馬在側,這讓劉夢然滿腹狐疑。車架前行了一會兒,忽然停了下來。
「族長,您一定要一路保重!」稍顯稚嫩的聲音響起,劉夢然不禁蹙眉:雪影不是拖泥帶水之人,也看不出有太多惻隱之心。
「放心,族長去去就回。」這個聲音堅定卻又沉重,劉夢然探出頭去,是個老熟人了。只是他臉上的表情,不可謂不沉重。劉夢然剛要開口,那人意識到劉夢然的動靜,立刻把頭撇了過去。
雪影壓低身子,把臉埋在劉夢然頸間:「小夢,別出來,會凍著的。」
「那你進來陪我,坐車比騎馬輕鬆,小白又能替我暖和暖和。」劉夢然一臉嬌憨,看得雪影出了神。
「我到真願意你天天這麼沖著我。」雪影笑著,一邊搖頭,「此處地勢險要不說,出了山口便是險境,在車裡,便會錯過護你的良機。」
劉夢然看著雪影堅毅的表情,知道他不會輕易妥協,只是再說了說自己如何不習慣沒有他,便縮回了馬車。馬車內暖爐數個,厚實的皮毛一堆,雪影已經為她準備了一切,卻也不讓她分擔他一些隱憂。劉夢然看得出,雪影有許多顧忌。也許乖乖躺著,就是對他,也是對自己最大的幫助了。
迷迷糊糊間,馬車不知道走了多遠。劉夢然是被餓醒的,她很吃驚自己餓得這麼快,更吃驚的是,雪影竟然沒有喊他起來吃東西……
一把撩開厚厚的車簾,雪影正好騎在馬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劉夢然:「小夢可是被餓醒了?」
「知道為妻的餓了也不來照顧一下,真是狠心的夫君啊!」劉夢然作勢要下馬車活動,卻被馬車旁邊的雪影近侍給擋住了。
「公主,路上不幹凈,您還是在車裡休息吧。吃的小的馬上給您準備好。」
劉夢然沒有看見雪影來抱她、勸她,她的小白依舊騎在馬上,還是剛才的姿勢;劉夢然卻看見了車外地上那一灘一灘的血跡,車外的人數也比他們出發時少了好幾個。
「小白!你過來!」劉夢然有些慌了神,「雪影,你給我過來!」雪影的一動不動,讓劉夢然有些歇斯底里。喊了幾聲過後,劉夢然不顧旁人的阻止,強行要下馬車。
雪影一個飛身而來,抱住身體遊走在失控邊緣的劉夢然。「怎麼還是這麼任性,不顧我的感受。」這是雪影第一次嚴肅地批評劉夢然,劉夢然卻似乎充耳不聞,眼睛死死地盯住眼前的男人,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不見了。
「說!你瞞了我什麼!」
雪影慘笑搖頭:「小夢這麼不信我?」
「你也只有躺在我床上的時候,讓我深信不疑。」劉夢然說得大義凜然,卻換來雪影的輕笑。「那以後咱兩有事就床上說好了。只可惜,現下無床,難怪小夢不信我了。」
「不要和我打馬虎眼!你受傷沒有?我們現在在哪裡了?現在情況如何?」劉夢然連珠炮式的提問讓她自己也有些吃驚,她竟然,在意他超過在意自己……
雪影訝異了片刻,拉住了劉夢然的手:「我沒什麼事,此處十分危險,實在不宜久留。我已經派人與劉定淵聯繫上了,他應該派人在與我們匯合的路上。」
劉夢然還沒來得及問下一句,雪影忽然抱起她閃進了馬車:「來追我們的不指一撥人,我想,魅影族的族長對小夢的興趣已經超過了對我和我族人的。」劉夢然心底一陣涼意升起,他,竟然敢!
「你腹中的孩子對你來說意義一定非凡,你重視他,我就重視。」劉夢然想開口解釋什麼,卻說不出口。「不問你為什麼,是因為不需要。你我,已是一家。」
說罷,雪影放下劉夢然,獨自走出馬車。劉夢然一把抓住雪影的手臂:「別忘了,你問我要的聘禮我還沒給,我們的婚禮還沒有舉行,你要敢負我,我上天入地也不會放過你!」惡狠狠的話一說出,劉夢然頓覺內心平靜了不少。雪影不置可否,頭也不回地回到了他的馬上。
這一段路,劉夢然怎麼都睡不著。腹中的飢餓感已經淡去,心裡翻來覆去都是雪影之前的種種言行。忽然一陣劇烈的抖動,這一次,清醒的劉夢然即將面對一場廝殺!
劉夢然緊緊握住藏在懷中的匕首,生冷的金屬傳遞著涼意;外面的廝殺聲漸漸淡去。劉夢然渾身肅殺,神情堅定,似乎做出了新的決定。
在周圍漸漸寂靜之後,似乎等了一萬年,雪影的聲音終於響起,劉夢然的心,終於落地。
「小夢,出來。」
聽出了聲音中的顫抖,劉夢然慌忙從馬車中跳出來,下腹一陣隱痛。
雪影並沒有像以前那樣接住劉夢然,劉夢然支撐著身體,咬牙抬頭。那個風華絕代的雪影,白衣勝雪,側著身子坐在馬車前。劉夢然端詳了片刻,思慮片刻,她慢慢向他挪去。
「小夢。」雪影忽然開口喚她,「你曾說過,你的世界只有『我的』和『其他的』。」
「你別說話!我們回去,回你的貪狼族,舉行婚禮。我要保孩子,在你那裡也可以保。」劉夢然疼得渾身冒冷汗,但她還是支撐著勉強來到雪影跟前,雙手緊緊抓住雪影的衣袖,彷彿一鬆手,雪影就會不見。
「傻瓜,哪裡還有比天麟更安全,比洛宮醫眾更會治病的?」雪影抬手輕輕撫著劉夢然緊繃的背,劉夢然卻不依不撓。「以前,我做什麼,我想什麼,別人只能理解,不會知道;現在,我只想我們好好地活下去!」
難以言喻的悲傷從心底蔓延開來,劉夢然的情緒遊走在失控的邊緣,她總覺得雪影是要離開她了,他那夾雜痛苦的眼裡,暗示著和以前不同的離開。
劉夢然不要,她來到這個古代世界,除了有名聲的空殼,其他百無一是,她無論如何都要守住自己活到現在,最在乎的人!身體的下沉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弱小,死死拽住雪影的手也逐漸鬆脫。
不住滑落的淚水留不住稍縱即逝的時間,她的雪影在她眼前模糊,她只有死死地、狠狠地拽住他;她想告訴他,她現在,只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