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聖宮主
漫天的廝殺聲在越發濃重的血腥味中逐漸淡去,彷彿身邊活著的將士,只記得自己要活著,要勝利,要不斷砍倒敵人。
兩位副將緊緊護在歐陽甫周圍,他們都清楚,他們的主將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康健,廝殺這許久,也許已是強弩之末了。
「將軍,小心!」隨著不知身邊何處的一聲嘶吼,兩隻同一方向飛來的箭竟然橫穿戰場,直衝歐陽甫的面門和心口而來。
歐陽甫一夾馬腹,探身低頭,可早已在廝殺中有些不支的身體已經反應不及,堪堪避過了沖著面門的那一支箭,沖著心窩的那支眼看就要奔著后心而去。
左翼的副將匆忙中扔出手中利刃,妄圖以刀抵箭,可刀總離那箭一段距離。
須臾之間,只見箭頭已經沒入歐陽甫的后甲,在副將驚恐的目光中,不知何處而起的一條藍色水帶凌空橫過,箭身攔腰而斷,已經沒入防護甲的那端箭也是虛虛地掛在甲后。
那段藍色水帶斬斷箭后並沒有離去,只見水帶逐漸變寬,慢慢形成一堵淺藍色水牆,自四面把歐陽甫環繞。親眼目睹這般場景的兩國將士都呆住了,不知道這是何種變故。就連天麟一方的將士們也絲毫沒有因為他們的將軍暫時的脫險而放心,誰都不知道,這是什麼。
唯有身在其中的歐陽甫,慢慢挺直了腰身,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這堵水牆,朝著他的這面輕柔光滑,即便他用手觸碰,也沒有絲毫不適或束縛之感。忽然想起師傅以前給他講述過的洛宮起源的傳說,洛宮聖宮主擅御水,想必這是洛宮危及時刻使用的何種秘術。
歐陽甫心中一定,心也不斷地往下沉。他的然兒,此刻定然已經知曉雪影的噩耗,必然不願自己再遇危機。結合早先的預言,劉夢然即為洛宮第二任聖宮主,她行此秘術,切莫要傷了她自己才好。
從天麟軍陣後方不斷傳來的驚呼聲打斷了歐陽甫的思緒,也把目睹奇景的兩方軍士從怔愣中清醒了過來。驚呼聲不斷擴大,緊接著就是天麟將士鋪天蓋地的嘶吼與歡呼。早已深入敵軍的歐陽甫並不能第一時間獲知是何故戰場上有如此大的變化,卻也能分辨,這分明是於己方有利的情形。
隨著歡呼聲的逐漸逼近,歐陽甫照著後方將士們的行止,也抬起了頭,只見空中淺淺的藍色水霧不斷瀰漫,卻不會影響視線,空中有什麼離他越來越近了。
近了,更近了。早已分辨出那是人影,直到近前百米,歐陽甫不信也得信了,此刻在空中乘著水霧漫步而來的,正是他此生摯愛——劉夢然。
劉夢然凌空而來,目光在歐陽甫背後懸著的斷箭上一凝,不過一瞬,清冷的聲音揚起:「歐陽大哥,你沒事吧?」
歐陽甫注視著眼前的愛人,反覆端詳,他知道,他的然兒,有什麼不一樣了。「我沒事,只是然兒,你如今……」
劉夢然並沒有走進水牆之中,只是用手輕輕撫了撫水牆,水牆微微顫動了幾下,自歐陽甫身前向四周擴散,想著天麟大軍的方向無限延伸,但凡覆蓋之地,天麟將士被包裹於其間,地恕將士在水霧中煙消雲散,連血色,也沒有揚起絲毫。震天的歡呼自四周響起,劉夢然的嘴角也稍稍揚了起來。
「然兒!」歐陽甫一離開水牆,便一把摟緊眼前的劉夢然,無論她有何變化,有何緣由,他都不會離他的然兒而去。「你這般……沒事嗎?」
劉夢然微微抬頭,迎上歐陽甫關切而深情又飽含擔憂的目光,微涼的手撫上他的臉龐。「無妨,歐陽大哥……」頓了頓,劉夢然身側水霧漸濃,「甫哥哥,我是你的然兒,也是洛宮的聖宮主,洛水。」
歐陽甫愣了好幾秒,也反應過來劉夢然的話語。他驚愕地抬眼,看著他的然兒又逐漸升向空中,千般問題在胸口閃過,只化成了一句:「然兒小心,我,歐陽甫,與你生死不棄!」
劉夢然的步子有一瞬的遲疑,終究沒有回頭。幽幽嘆了口氣,面向前方的魅影族長——洛火,眼底一片冰冷。
「許久不見了,洛水。」洛火眉角飛揚,彷彿多年籌謀已成,心裡的得意壓都壓不住了。
劉夢然眉頭輕輕一蹙,抬手就是一片水箭鋪天蓋地,直衝洛火而去。
洛火彷彿沒有料到劉夢然會連和他打個招呼都省了,有些匆忙地揮出一片火焰,勉強與劉夢然的水箭雨相抵,卻也還是被水箭餘波波及,片刻間渾身濕透。
「很好,一別經年,還是如此心狠手辣!」
「你自己一如千萬年前地找死,我念在多年同僚的份上,也只有成全你了。」說話間,劉夢然又從空氣中凝結出無數冰錐,從天而降,為了確保一擊斃洛火的命,劉夢然自己也凝出一把冰劍,揮劍上前,朝著洛火飛身而去。
歐陽甫的心緊緊地糾結在了一起,他壓抑著心中巨大的擔憂和無力感,手背青筋暴起,默默注視劉夢然的背影。「我的然兒,你一定不能有事!」
洛火匆忙迎戰,剛剛凝出火劍,劉夢然的冰劍和天上的冰錐已到眼前。地恕還活著的將士和魅影族人發出一片驚呼,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最後的希望——魅影族長和突然神化的天麟公主,不,應該說洛宮少宮主在空中血戰。
「看來你剛恢復神力,駕馭不了啊。」此刻,身上多處划傷的洛火堪堪抵住劉夢然的冰劍,卻還不忘挑釁對手,「還是你對我這個此生的生身父親下不了手?」
劉夢然一手緊壓住冰劍,另一隻手憑空又凝出一把冰劍,一劍刺出,如此近距離,洛火已來不及躲閃,在地恕人的一片驚叫聲中被劉夢然刺中了右胸口,這還是他拚命閃躲的結果,劉夢然分明是沖著他的左胸口而去的。
吐出一口血,洛火從喉間溢出一絲冷笑:「呵,你我,不過都是上神棋盤上的棋子,萬般結局,都掙不脫上神預料。」
「你籌謀千萬年,只是為了脫離上神掌控?」劉夢然鬆開壓著洛火的劍,劍便凌空消失了,「不論多年前你背叛洛宮;還是多年後你謀划著乘我重生,得我血脈;還是如今,你明知自己的火能消耗殆盡,大不如前,隱忍多年只為與我一戰?我看未必……」
下面觀戰的天麟眾人見劉夢然鬆開了對魅影族長的壓制,心中一陣擔憂;地恕眾人卻見自己最後的希望此刻臉上揚起奇異的笑容,心裡也沒有絲毫放鬆。
「你怕是借故生事,逼我造殺孽……」劉夢然刻意頓了一下,見洛火眼中滿是讚賞,嘆了口氣,「你要麼是想拉我下水,與你一道被上神厭棄,以報上神當初不命你守護洛宮,只讓你為我輔助的心中不甘……又或者,你僅僅是想用這種方法,謀求與上神的再一次面見之機……」在心中嘆了口氣,劉夢然並不是詢問,而是陳述。又或者,洛火這兩種想法都有吧。
洛火想調整自己的站姿,卻發現劉夢然的水箭早已滲透他的四肢百骸,把他全身神經都已凍住。他也絲毫不在意此刻風度不再、底下的地恕人眼底的希望已然覆滅。
「那你就看在這些年情誼的份上,留我一口氣,讓上神來裁決我的罪孽吧。」洛火淡淡地開口,絲毫沒有懇求的語氣,他知道,他眼中的洛水凍住他,並沒有奪走他的生命,就是給了他面見死神的機會。
劉夢然面向天麟眾人,清冷的目光從洛宮眾人身上掠過,看見這一張張為她真摯擔憂的面龐,心底的波瀾漸大。直到目光落在了歐陽甫身上,看到他眼中盈盈,忽而想到,他的歐陽大哥,是懂她的。萬般不舍,唯有口中輕聲低語:「甫哥哥,對不起……」
閉眼片刻,劉夢然忽然暴起一劍,直插洛火心口,穿心而過。
「為什麼?」洛火瞪大了雙眼,依然不敢置信,自己早已了解透徹的故友如今竟然性情大變。可只說完這三個字,他已口吐鮮血,不能自已。
「雪影的死,是你一手策劃。」劉夢然依然是那樣淡然的口吻,彷彿述說的不是關於她的故事,「我可以不計較你如何謀算於我,卻不能不報雪影的仇。」
洛火似乎想反駁,劉夢然漠然的臉上牽出一絲冷笑:「他是慷慨赴死,可他別無選擇。不是你把他逼到死境,以他的心性,不會選擇這樣一條不歸路走。亦或者,這也是你逼出我……逼出洛水的又一步棋。」
「我是洛水,但我也是劉夢然。」終歸,還是和洛水不同的,劉夢然在心底自嘲,「不然你何來奸計得逞?我若一直是洛水的性子,如何會殺了如此多的平民?即便他們是地恕人。」
洛火的臉色迅速衰敗下去,他似乎沒有聽見劉夢然的解釋,又或者只是期望於最後的時間,他一直注視著天空,直到眼中的光華也開始散去……
「洛水!」一陣無端的大風呼嘯而來,一聲厲聲呵斥憑空而生。
劉夢然低頭淺笑,終歸還是來了。
洛火的眼底又最後燃起了一絲微光,空中黑芒大勝,一個人影自黑芒中閃出,只瞥了一眼洛火,便不再關注。「你怎可如此亂來?當初和上神打的賭你莫是忘了?還是你也不想活了?!」
一句「不想活了!」讓歐陽甫心中驚駭,片刻間,他便雙膝跪地,大聲懇求:「還請上神念在聖宮主一心為天麟人民,又遭奸人多次迫害的份上寬宥了聖宮主此回吧!」
洛宮眾人彷彿被歐陽甫驚醒,緊接著紛紛跪地,無比誠懇地跪求空中神人。天麟眾將士也要紛紛跪地,卻被一陣柔風,全部托起。
「此間事,也不是我能斷的。」劉夢然看著眼前的洛風,他倒是萬年不變,風度翩翩。
洛風自袖中甩出一根繩子,繩子似有靈,自動縛住了劉夢然的雙手。「捆仙繩實在不必,我本就是要求見上神的。」劉夢然的眼神掠過不知何時已被她凍住的雪影屍身,又用安撫的眼神凝視了歐陽甫和比翼片刻。隨著已經轉身的洛風走進了那片突如其來的黑芒。
天麟眾人彷彿沒有看見地恕殘兵迅速地後撤,也沒有人在意眼底充滿絕望卻身體早已涼透的洛火。一片一片地再次跪倒在地:「懇請上神原諒聖宮主!」「聖宮主功過可相抵。」「聖宮主皆是為了我等」……此起彼伏……
「然兒,我會一直等你!」撕心裂肺地嘶吼聲蓋過了眾人的求情聲。
「聖宮主,我等在洛宮恭候您的歸來!」擲地有聲的諾言在天地間迴響。
劉夢然微微仰頭,閉上眼,意圖掩住眼中的淚意。
此生,說不得,要辜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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