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寒雪牽憂
年關的氣息裹著刺骨寒意,一日緊過一日。
鉛灰色的天穹像是被凍裂了般,鵝毛大雪連下三日未歇,風卷著雪沫子撲在窗紙上,發出「簌簌」的聲響,聽得人心裡發緊。
范府翠竹院的青石板路早已被積雪埋得嚴嚴實實,只餘下幾竿翠竹頂著厚雪。
竹枝被壓得彎下腰,竹葉上凝著的冰粒在昏沉天光里泛著冷光,連平日里最喜聒噪的麻雀,都不見了蹤影。
柳清漪臨窗而立,身上裹著件銀狐裘斗篷。
那狐裘是去年冬日江南織造局送來的珍品,毛峰蓬鬆柔軟,領口處的狐毛襯得她脖頸愈發瑩白,可即便如此,從窗縫鑽進來的寒氣仍讓她下意識攏了攏衣襟。
指尖觸到斗篷內側綉著的暗紋纏枝蓮,細密的針腳是綉娘耗時半月綉成的,原是為了添幾分雅緻,此刻卻只讓她覺出指尖的涼。
她望著窗外漫天飛雪,眉頭微蹙,長睫垂落時在眼下投出淺淺陰影。
前一日去街上採買的如意回來時,臉凍得通紅,跺著腳說街角那間粥棚塌了半邊,幾個乞丐縮在斷牆下,身上蓋著的稻草薄得像張紙。
有個老乞丐的手凍得發烏,連端碗的力氣都沒了。
「再這麼冷下去,怕是真要凍死人了。」柳清漪輕聲喃喃,聲音里裹著無奈。
她目光落在院角那棵老梅上——往年這時節早該綻出花苞,如今卻只剩光禿禿的枝椏裹著雪,連點生機都瞧不見。
她並非坐視不理之人。
昨日夜裡便翻出賬冊,想著拿出百兩銀子,再讓庫房勻出些舊棉衣,分發給城外流民。
可管家來回話時,卻皺著眉道:「夫人,不是老奴攔著您行善。
只是如今糧商們都在囤糧抬價,布莊的棉花都漲了三成,您若貿然散棉衣糧食,那些商人怕是要暗中使絆子。
咱們范家雖不懼他們,可也不能得罪整個臨安的商戶啊。」
柳清漪指尖輕輕摩挲著窗欞上凝結的冰花,冰花的涼意透過指尖傳到心底。
她何嘗不知商人逐利,可眼睜睜看著百姓受苦,心裡實在難安。
這時,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一個身影——新任臨安周知縣。
不日前她從臨安返回,碰巧遇見。
雖只是匆匆一面,可那股子親民的暖意,卻讓柳清漪記在了心裡。
「若是周大人能主持大局,或許情況會好些。」柳清漪眼底亮了亮,之前的愁緒散了些。
她轉身看向候在一旁的如意,如意正捧著個描金暖手爐,見主子轉身,連忙上前:「夫人,您站了許久,手都涼了,快暖暖。」
柳清漪接過暖手爐,觸手的暖意讓緊繃的肩膀稍稍放鬆。
她沉吟片刻,道:「如意,去庫房取兩匹蘇州織造的厚緞子,再挑十件新做的棉衣,都裝在食盒裡——記得選素色的,別太張揚。」
如意愣了愣,眨著眼睛問:「夫人,那些緞子不是您留著做年衣的嗎?
棉衣也是上月剛綉好的,您還沒穿過呢。」
「年衣什麼時候都能做,流民們卻等不起。」柳清漪笑了笑,眼底的憂色淡了些,語氣卻很堅定,「再去備輛馬車,套上那匹棗紅馬,待會兒咱們去縣衙拜訪周大人。」
如意這才明白過來,連忙應聲:「是!奴婢這就去辦!」轉身時腳步都輕快了些。
——她前日去送東西,見著流民凍得瑟瑟發抖的模樣,心裡也不好受,如今夫人肯出面,她比誰都高興。
柳清漪走到妝台前,取下頭上的赤金鑲玉簪,換上一支素雅的銀釵,又挑了件月白色襦裙。
裙擺上綉著幾枝淺淡的蘭草,是她閑時親手繡的,不張揚卻顯雅緻。
她對著銅鏡理了理衣襟,指尖劃過領口的盤扣,心裡既有期待,也有幾分忐忑。
——周大人雖看著親民,可官民有別,自己貿然上門,會不會唐突?
不多時,如意便回來回話,說馬車和東西都已備好。
柳清漪拎起裙擺,踩著腳踏上馬車。
車簾落下的瞬間,她又掀開車簾一角,看了眼漫天飛雪的天空,心裡默默想著:周大人,但願你我能想到一處去,為臨安的百姓,擋一擋這冬日的寒。
馬車緩緩駛出院門,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寂靜的雪夜裡格外清晰。
車窗外的雪景飛速掠過,柳清漪手捧著暖手爐,目光落在窗上凝結的冰花上,心裡卻比剛才亮堂了許多。
——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想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