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069章 歸家予心(二)
穹善殿肅穆無聲,清疏照著他師尊的吩咐,對著後殿滿壁修鍊心法滿心忐忑。
後殿常年點著昏暗的燈,緊閉的門窗加上兮穹吩咐的結界的阻隔,空曠的殿內更是冷肅而不明朗。清疏左右看看,那兩個猙獰的彩繪頭像毫無變化,坐不住了。
隅中已過,師尊怎麼還沒到?
他起身,想用心音試試,尋尋看師尊和師妹是否已回了天界。
——師尊,您在哪兒?
……
沒有回應。
清疏失望的再看了會兒真實到猙獰的妖獸頭像,盤腿閉目,繼續等待。剛閉眼,落針可聞的殿內終於出現一聲熟悉的「清疏師兄」,以及一陣他再熟悉不過的香味。那是——師尊,師妹,回來了!
睜眼起身,清疏看著縱然出現的人,激動中帶著喜悅,目光移向他師尊懷裡的小包子時,又是感慨驚心。
「師尊……」和師妹的孩子啊,還是出生了。
「清疏師兄,我們…回…回來了……」茗淮給了清疏一個大大的擁抱,言語哽咽。
看著師妹如此,清疏剔去那驚心感慨,師尊和師妹回來了,平安回來了,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呢。
「清疏。」
在兮穹投來的目光中僵了僵,清疏欲回應的動作頓住,他嘆口氣,恭敬等著師尊將師妹拉回,雖臨一場免不了的惡戰,內心卻浮現不合時宜的輕鬆愉悅,呵呵,這樣的師尊,也不錯啊。
師尊師妹都回來了,他碧穹宮防著天帝那邊也不是無帥之軍了,而他自己也不用每時每刻對著穹武那人了。
兮穹上前一步,將懷中仍在熟睡的小包子交給清疏:「帶孩子去穹錦閣。」他能撐的時間不多,結界很快就會破掉。回到這裡,他和淮兒免不了去面對蒼孤。
「師父,小包子會很安全的吧。」茗淮知道他們將要去哪兒,她要再確定孩子的安全。
「清疏會在那裡守著,穹錦閣靈力充沛,師父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出事。」就如他執意久留裂魂淵數月一樣,只是為了淮兒和他的寶寶。
「清疏,快去。」
「是。師尊…您和師妹也要多加小心。」不多問的清疏俯身一拜,穩穩抱著懷裡的小包子,帶著他小師侄消失於殿內。
「走吧,淮兒。」結界,撐不住了。
下一瞬,穹善殿外青光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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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天簾殿,內殿。
撐於書案上假寐的蒼孤猛一睜眼,目光停留在從大開的殿門外投入的耀眼青光。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他不安了數十夜的魘啊!滾吧。
「衛德。」
「在在在,陛下有何…」站著也能偷懶睡著的衛德被蒼孤肅殺的聲音驚醒,順著他主子目光看向殿外青光,「啊——這,這……」
「準備準備,」蒼孤沒閑心計較衛德的懈怠,大手一掃案上書冊,心情一點點暢然,「迎接孤親愛的皇叔!」
……
主殿大門外,鎏金柱纏著黑色巨龍,龍嘴裡噴出的金色水柱剛好澆滅殿門上空中央浮著的龍烈香。
計時用的香體最後一點火星沫因為傾吐而出的水柱消失殆盡,時間剛剛夠一炷香。
身居天界的大小仙家領命而來,俱都到齊,不多不少。
他們啊,不論仙法深淺、不論仙位高低,方才都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那光暈流散的啊……陛下這一召見,即可便是大動作了吧……
眾仙家煎熬等待中,空空蕩蕩的主殿內終是動靜,將軍蒙峰踏著鏗鏘有力的步伐踏出,手中玄陰槍重重一放:「眾仙家,陛下有令,碧穹宮外捉拿逆仙兮穹師徒!」
哎——一片嘩然。雖是早有預料,但眾仙神依舊不是滋味。
而此時,一聲清冷,一耳疏離,杳然現於此片嘩然中:「蒼孤,本尊安於私情,干我碧穹何事!」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如願引來他皇叔,蒼孤拍掌步出,笑聲絕對的傲然放肆。
一身玄色錦袍,玉冠一絲不苟的固定著他黑亮的發。初夏微涼的風刮過臉頰,俱是肅殺之意。
黑玉扳指在手中輕輕一擦,隨及力道一重,生生斷成半。蒼孤手掌一攤,未落地的扳指斷片忽成粉末。
「皇叔,您倒是真對得起碧穹和孤皇族的臉!」
這一刻,蒼孤也不藏著掖著,「皇叔」
兩個字喊得毫不客氣。
是啊,兮穹還有個身份是前任天帝之胞弟,那些資歷夠老的仙家們感嘆,時間太久,兮穹離開得太徹底,他們都快不記得了啊。
「皇叔?」與莫生隱在後方的半月心心念念的盯著許久不見的茗淮,嘴上心不在焉,「記得上次天帝也這樣稱呼過吧。呵,兮穹這身份倒是藏得深。」淮兒小友胖了呀,她師父將她養得不錯,不不不,精神氣不佳,照顧不周啊,吃了不少苦頭吧。
莫生手中的司命筆轉了轉,低聲回應:「據我宮中祖冊記載,他不到一千歲時便離了皇族,拜了前任宮主為師。之後,便甚少回皇族。有過的也只是那麼一次。卻……」
半月自然知道好友說的是什麼,那無疑是皇族醜聞吧,呵,和他沒關係的事。他只關心,兮穹為何毫無顧忌的帶淮兒小友站於這眾矢之的,任其全天界對峙!
半月陷於自我思索間,兀的一聲驚嚇擾亂他思緒。
「仙尊!」
「宮主!」
眾仙家習慣性的稱呼中,半月將視線移向挾持了蒼孤的兮穹,略有驚訝。
不對,那還談不上!
兮穹祭出的碧霄直指蒼孤這一界之主胸前,沒困住亦沒真正造成什麼傷害。而兮穹自己則是依舊立在原地,毫無所覺的暖著他徒弟才初夏就冰冰涼涼的手——看來,他淮兒小友很緊張。
——兮穹,你竟敢威脅孤!
——不是威脅,只是有些話你應該不想要眾仙家知道。
——你……
——帶我們去找燕娘。
蒼孤涼薄的唇勾起微微弧度,不再以心音回應:「哼,給我將這二人拿下!」
孤堂堂天界之主,豈是他人可以左右的!
——孤凌。
「等等,」生生收回命令,蒼孤看著兮穹不變的平靜,但也沒覺著難堪,「如你所願。」只是,希望喜歡你看到的,哈哈哈哈!
「各位暫回,孤與皇叔先論家務事。」
聞言,眾仙家自是鬆一口氣,雖然知平靜不會長久,但惡戰能遲一份到來也是好的呀。
半月與莫生不顯眼的跟在後方,正考慮是否要乖乖領命回去。這時,兮穹的私語傳來——
煩請二位,黃昏后至我碧穹一敘。
兮穹宮主果然甚懂仙心!半月滿意得拍了拍莫生肩膀:「走,下棋去!」
「又來?我這兩月已輸了六壇千年桃花釀了!」
「沒事,不過增加一壇。今兒我心情甚好!」
甚好?是啊,惡戰前最後的輕鬆愉悅了吧。「走,如你所言,不過一壇。」莫生手中晶透的司命筆一轉,筆頭輕敲半月手背。
就再輸一回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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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重凡門前守了好些個天兵,見到蒼孤的到來,恭敬一拜后,目光移……
仙尊……
茗淮緊著師父的袖袍,目光盯著幾個天兵間轉了轉:「那燕娘人在哪兒?」
兮穹手一劃,兩隊天兵間的結界被劈開,以實際行動給他徒弟回答。
破開結界的重凡門是另一番畫面,燕娘一身紅衣,那是蒼孤之前特地為她換上的,此時已不知浸了多少污血,噁心且污穢。曾經嫵媚艷麗的容顏一片慘淡蒼白,雙手雙腳皆由一閃著紅光的鏈狀物所束縛,無力的吊著,被牢牢困於血紋纏繞的黑玉柱之間。
腳下的玄雲已不在是純正的黑色,而是覆上了大大小小的紅色斑點。那是燕娘身上落下的血。
長久的空寂與痛苦讓燕娘感知到動靜,知是有人來了,卻反應遲緩:「……是誰?」
燕娘抬起頭,漂亮卻帶血的雙眼空空蕩蕩,那裡面一點光彩都沒有。
「愛妃,你覺著這裡除了孤,還會有誰記得你?呵,你不惜用各種孤送你的珍寶去收買的元恆老君?」蒼孤殘忍的看著曾經的枕邊人,猖狂一笑,「哈,可笑!」
雖然看不見,燕娘還是控制不住的抖了抖。失血的唇邊掛著慘笑。呵,自己真傻……
蒼孤走上前,對著她毫無焦距的雙眼輕輕一撫,眸中不忍:「何必。」
「我知道,」燕娘漂亮的眸子流下兩行血淚,瞳孔似是有了聚點,「只怪我太想為公主報仇,卻…」又下不了手殺蒼孤。
那日的「好自為之」她記在心裡,卻無法付諸於行動。
「怎樣?」方才並未阻止兮穹治療行為的蒼孤終於再次開了口,他冷眼看著跟在他皇叔身邊的茗淮,神色複雜,而話卻是對著燕娘說的,「愛妃覺著這身紅衣如何?孤既已許諾讓你成為帝后,自是要實現孤這諾言。」
燕娘循著聲源,將稍稍能感知光線的眼移過去,不再光彩奪人的臉卻依舊恨意十足又…複雜難懂。
「我殺不了你,」當年她是整個天簾殿唯一知道真相的,卻說破嘴、撞破頭都無人相信,呵,呵呵,呵呵……「燕娘甘願受折磨,只可憐我肚子里的孩子,與我魂飛魄散也無法出口怨氣的主子!」
「可憐?」蒼孤疾步迎上去,骨節分明的手掐上燕娘纖細的頸,用力一抬,「那東西不是愛妃親手弄掉的嗎?!虎毒不食子,愛妃可憐可憐自己不是更好!哈哈哈……」
「你……你們……好狠!」茗淮有些不敢相信,這對夫妻前些日子不是還恩愛有佳?燕姐姐不是懷中寶寶異常幸福嗎?怎麼……怎麼就……「師父,你想告訴我什麼?」
她知道,師父來這裡不會毫無目的,且目的一定與自己和師父有關。
快了,你…很快便會知道一切。兮穹反掌握緊茗淮的手,冰冰涼涼,淮兒的身子會暖起來的。秘密再深,也不該永遠藏住的。
他仰首,重凡門上空混沌一片,燕娘身後的三惡道僅是一尺之遙。曾經,這裡失去過一個年輕而怨痛的生命,明明從來仙身,卻再無投生機會。明明一族血脈——
「蒼孤,皇兄怎將你教的如此狠辣。」
蒼孤自得的一笑,目光冷傲。那連日噩夢,兮穹曾留下的那句話他是思索了很久的,他以為的萬無一失,沒想還是留下了後患,所以,他或許猜到了些。不過那又如何,並且啊——
「比之皇叔你,不用父皇教,孤也從來狠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