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089章 十里紅妝(三)
清晨的穹楠殿,一個字,靜。
清風帶晨光竄入,與珠簾清脆戲耍一番后,悄無聲息的退出了沾滿師徒兩人氣息的內殿。
床上,半掩的紗幔下,早早醒來的茗淮兩手握著師父的手,眼眶微紅的盯著兮穹的睡顏。
平日她起得遲,兮穹卻常常要早早去主持早課,這樣溫暖在側、美色在前的機會並不多。可是——她微抬眸,轉去看那灑進的晨光,無心欣賞身側難得一見的美色。
平旦已過,再有七個時辰便是酉時——日入后夜幕降臨、他們的婚禮舉行之際。
這樣不佳的情緒沒允許茗淮存在多久,僅僅半盞茶的功夫,兮穹毫無預兆的睜了眼。他撫她的面頰:「昨晚太累?」
「是呀,下午做了晚上還來,」茗淮揚起揶揄的笑,配合的抱怨,「還放小包子一個人在穹錦閣,待會兒你就等著他和你賭氣吧。」
自顧自的撐起身子,對她的答話並不走心,兮穹似是突然有了心事的穿衣、下床。而後在茗淮的注視下輕撫了會兒仍在鏡台放置的嫁衣,這才走回床前,蹲下.身溫柔叮囑:「淮兒,玉引一會兒過來,她會幫著你好好打扮,有些事清疏畢竟不方便,他今天就留在穹涯殿掌事不過來了。淮兒,相信師父,我們晚上見。」
聽著師父的叮囑,看著他一張一合的漂亮唇瓣,清亮堅定的黑眸,茗淮覺著,方才的似有心事其實是錯覺,她想多了。乖乖點頭,茗淮趕他離開:「知道了師父,快走快走,碧穹上下的布置還等著你最後檢查呢。」
兮穹笑笑,吻了吻她的額頭,起身,深藏情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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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光老頭看著光色香將盡,望一眼下方紅光盈盈的碧穹,正欲帶上禮物與金帖趕去赴宴,那宴席的主角之一卻來了。
「……仙尊。」司光老頭甚覺詫異,愣了會兒才向來人施以一禮。
兮穹衣袍還未換,仍是平日穿的紅色宮袍,他朝司光老頭頷首:「司光仙君,恢復司光。」
「誒?」其實司光老頭聽明白了,卻還是再次確認般的露出疑惑。
「從現在起,煩請仙君恢復夜晚的正常司光。」今夜過後,碧穹不再需要無光的黑夜。
以現下碧穹的亂,兮穹的意他老頭子可以不理,但一來他性子向來自由,見不慣天地陛下的跋扈冷硬,二來這司光一事早該恢復的,當時依著敬著仙尊妄改規矩,幸沒被天帝陛下挑明來懲戒。於是,司光老頭微一停頓,點頭:「依仙尊所言。」
「多謝,兮穹先告辭,」掃一眼他手裡的金帖,兮穹微微露了點笑意,「一會兒碧穹見。」
……
碧穹,宮門前。
木咎一身青色宮袍,坐於放滿金帖的桌前奮筆疾書,卻內心忐忑。
啊啊啊,今夜可是宮主的婚禮呢,抽空看一眼身旁正分類擺放賀禮的木蔻師姐,比之收徒大會時不知要多繃緊多少根神經啊。
這次爭對的都是各宮各府的神君、仙君、仙人,再不濟的都有個一官半職,他手下的細羊毫筆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錯誤,而且……今晚一定會讓整個天界難以忘懷吧。
連碧穹一個小弟子都知道了啊,所以……隱身在一旁的穹武偷聽著木咎的心音,嘲弄的一「哼」,正好呼出些他過多的酒氣。
拖著有些不穩的步伐,穹武繞開賓客與忙碌的弟子,嘀咕一句「不倫不類」,卻在行至正殿時現了身形,與霧央一道「自棄」的招呼已來的仙神去了。
……
紅光掩映的碧穹上空在青色的光芒,稍傾便拼出「酉時」兩個形韻清峻的大字。
出自清疏手筆的特殊準備,標誌著酉時的到來。
「吉時到——」
「孤來遲。」與此同時,蒼孤穿著他那與其人一般孤傲的絳紫錦袍,攜著親侄荿涅,牽著他的「狗奴才」衛德,招搖而來。
眾仙神被遲來的天帝吸引,幾乎同時從殿外門走進的兮穹師徒幾乎沒被注意,還是蒼孤那惡意的聲音提醒了——
「喲,二位來了。漂亮、漂亮、實在是漂亮,和你師父確實是佳偶天成嘛。」
哼,孤就是上天,孤「眷顧」的情緣呢。
而那方,蒼孤明帶諷刺的讚美卻也說實了那三個「漂亮」。
蓋著紅紗的茗淮穿著霧央親手制的嫁衣,裡外三層,長裙曳地。輕紗上點點血蓮花苞,袖口衣領金邊流轉,內里純白的裡衣很好的包裹了她的春色,陪著外衣中衣的艷紅,卻也透出了不多不少的曼妙性.感。
紗、錦、絹的纏綿,現加於茗淮身,美得比單看嫁衣更華美惑人。那句「你穿上會使它更美」被她師父很好的預言了。
而身側拖著她玉手的兮穹,雖已習慣了他近百年的著紅,可眾人眼中的剪影還是一片驚艷詫異。
那是一套與茗淮對應的緋紅禮服。同樣三層,白色薄紗上亦映襯血蓮花苞,錦袍勾金邊,內貼柔軟絹衣,半遮鎖骨蓮印。兮穹以紅色緞帶束髮,在頭飾上照舊簡潔,卻配著那清俊的眉眼、自成清冷的氣質、以及添彩的艷紅喜服,已是再耀眼不過的盛裝。
兮穹領著他的新娘在繁花間走近,清俊亦溫柔的面容不怒不惱:「借天帝吉言,我與茗淮必然是美好姻緣。」
言語間,兮穹袖下並指一繞,由他親自操作的異景在眾仙神的視線中悄然出現:
他與茗淮二人的衣擺裙擺上皆血蓮綻放,隨著步伐,一步一生花。停步之時,便綻放一片,映之周遭菖蒲,滿眼緋色繁華。
頓時,他們碧穹宮中眾人以及那些驚艷著目光的仙神啊,還沒來得及呼出那憋著的一口驚艷之氣,就個個面色痛苦起來,唯有蒼孤一人在短暫的疑惑后,臉臭成了明了的黑色。
皇叔啊,你竟真的敢……有本事,很有本事!
短暫的痛苦間,兮穹翻手覆手,一串串無形的意幾乎是同時的,灌入眾人腦海中,不論你願與不願,強硬而迅速。
他僅此一次的機會,不能敗。
抿唇收回手,面容柔和下來的兮穹這才發現,他的淮兒將與自己一直交握的手捏的死緊。指甲與皮肉之間已生了絲絲血,他卻渾然不知。
這就是你這幾天出宮的目的嗎?!——對上她無聲詢問的目光,兮穹坦蕩的不躲不閃,在眾仙神目光縱染上舊憶之際,溫聲開口:「師父說過,會給你最完美的婚禮。」沒有他人記憶參與的婚禮,對於他們師徒絕不會是完美。
再轉向眾仙神,冷意明顯:「前後之事,眾位皆已知曉,現下,是否要熱鬧的度過這場喜宴,選擇都在於眾位。」
眾仙神臉色千變萬化,默默看一眼面色暗沉的蒼孤,考慮著,天帝這百年來的所作所為,是否還坐得起這高位?
而碧穹弟子,則紛紛露出比之十日前更釋然的興奮。原來,原來宮主當年就這麼果敢強大啊!
再沒有什麼需要遮掩,再沒有什麼允許不甘,再沒有什麼可以憤怒,霧央與穹武齊齊將目光看向茗淮與兮穹交握的手,徹底釋然。
當年師兄(兮穹)便已捨棄了所有原則,只為他這個不安分的弟子而生死,他們都支持了,現在還能要求什麼、改變什麼?
胸腔內往咽喉處湧上一些什麼,兮穹強硬的咽下,滿意的看向默然同意的眾仙家,朝清疏示意,繼續婚禮。
勾笑,兮穹握著茗淮的手輕使力,將其往殿內帶,茗淮默然的卻安安分分的跟著,再跨入殿內的那一刻卻毫無預兆的扯下了蓋頭。
茗淮艷妝的臉掛以媚笑,頭上儘力簡潔的鳳冠卻還是隨著她轉身的動作叮鈴作響,朝蒼孤勾指,姿態妖嬈;「當日你便是被娘親的一身紅衣勾魂奪魄吧。現下女兒的嫁衣更艷更美呢,要不要也勾勾試試?」
「你——」蒼孤氣得臉不能再黑。
「哼,這樣的話說說就受不了了嗎?當年你可是親自做了呢!而我,被你親手以傲天槍所刺,今日你以為我還會平心對你?!這一身污血,我恨不得全還你!」
「呵呵呵呵呵……」茗淮低低的笑著,眼角粉色花貼一合一展,刻意染上媚意的眼從眾仙神掃到碧穹弟子再轉至穹武穹羽二人,漸輕的低笑消失,被溫柔眷戀所取代,「可是呢,這血啊,還有師父的。為了師父,為了流著我們共同血液的小包子,我依舊留著、流著……」
在清疏都有些為師妹突然的失控擔心時,兮穹卻仍是耐心的等待著,默然且無條件的支持著茗淮的言語與行為。
沒有不妥,沒有矯揉造作,淮兒只是需要泄憤而已。從她恢復記憶那刻起,美好的、不美好都回來了,而她卻一直笑著美好,藏了苦與傷。
「所以啊……今夜的婚禮是師父代替不勇敢的我承諾的,他知道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你們……」茗淮媚眼縱染與其師如出一轍的冷意,纖長的食指指向蒼孤,「絕對不可以破壞它!」
「哼,我看你碧穹才是不知好歹!如此不倫不類的夜宴,談何破壞,我們陛下不做什麼,你們當著碧穹歷代仙尊,敢成這個親嗎?!」被震懾良久的衛德終於記得為自己主子出氣了,恢復記憶的他更以蒼孤馬首是瞻。他家陛下曾經、曾經就如此狠厲了啊!
而黑臉看過茗淮一系列行為的蒼孤倒是徹底淡定了,呵,就算過了四百年漲了些性子,這人啊還是如此弱小!
他斜眼遞去一眼刀,對衛德以示不悅。而後一手背後,一手提擺,率先進穹涯殿,直入高位而坐,給眾仙神帶了個好頭。
「當然,孤親愛女兒與孤敬愛皇叔的婚禮,侄兒怎敢破壞?兮穹皇叔,您說是吧?哈哈哈——」蒼孤挑眉仰頭,笑容礙眼而猖獗。
輕視他們碧穹勢單力薄,禁錮她於傲天槍陣法中,無恥的破壞他們修補恆兒的一魄——當年亦是如此,如此的礙眼而猖獗!
茗淮捏拳,轉回頭不再看,調整笑容,正欲喚默默支持她的兮穹,一聲本應溫柔而略帶抱歉的「師父」卻在觸及其身影時,瞬間碎成了刺耳的尖利——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