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好奇心
華燈初上。
少年形單影隻地站在清冷的街道上,夜風颳得他頭髮凌亂,落魄非常。
一輛汽車停在他面前,車窗緩緩搖下。
「林少爺,先生讓我們過來接你。」一個西裝男子給他開了車門。
林小魚瑟縮了下,他吸了吸凍得紅彤彤的鼻子,毫不懷疑地鑽進車廂。
汽車開了一路,一直開出市區,幾經顛簸,終於在一處別墅前熄火停下。這次不必保鏢來開車門,林小魚自個兒就迫不及待跳下車,他含著兩泡熱淚「蹬蹬蹬」往明亮的裡屋沖。
雖然c市已然入夏,但山間清寒,夜露深重,比城市陰冷許多。這種陰冷深入骨髓,似乎連人氣都能吞噬。
別墅是西歐風格的裝潢,很大卻不寬敞。葡萄酒櫃,鏤空樑柱,誇大細節的傢具和盆栽,過度的收藏裝飾使空間顯得逼仄沉悶。大廳里亮著眾多蠟燭,猶如繁星閃爍。制暖工具是一座古典的,過分追求華麗與繁瑣的彩瓷壁爐。由此,主人的審美觀可見一斑。
扭曲的火舌在跳躍中起落不定,映得屋內一片忽明忽暗的橘色,暖得幾近璀璨,熱得人心浮氣躁。
背著門的棕色沙發上坐著一個男子。柔順的黑髮覆蓋住半截脖頸,露出一方潔白的里襯領子。林小魚望著他,只覺滿腹酸楚都得了回報。他眨巴著一對核桃般紅腫的淚眼,一路跌跌撞撞,穿過石柱,穿過常青樹,穿過吊蘭,穿過茶几與沙發的罅隙。他撲上去一把摟住男子的脖子,埋首在他頸邊嚶嚶啜泣。
他等了太久了,等得眾叛親離,等得心力憔悴。現在,他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他守住了他的愛情,這是一個偉大的壯舉。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輕柔地落在他的頭頂,逗弄小貓小狗似的,漫不經心地撥弄他的髮絲。那手指是彈鋼琴的器物,線條流暢柔美,乍一看幾乎沒有骨頭。
男子緩緩轉過臉來,垂落的斜劉海覆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削尖的下巴,薄情的嘴唇。
「傻瓜,哭什麼呢?」
男子聲音溫潤如玉石,敲擊聲清澈乾淨,在鬆弛急緩間輕易地掌控了傾聽者的心情。簡潔的話語也彷彿擁有著某種魔力,等閑間便可將別人引入他的思緒,跟著他的節奏走。
林小魚拽起袖子抹了把眼淚,看起來愈發楚楚動人,我見猶憐了。他強笑道:「我高興呀,終於可以跟你在一起了!」
男子偏頭無聲地淺笑:「我也很高興啊。」他的笑容顯示出一種恰到好處的愉快,禮貌得近乎疏離。
涉世未深的少年卻沒有察覺,他滿懷期冀地攥了心上人的手心:「談鋒,我,我有點害怕……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男子無言地避開他的碰觸站起身。他起落的動作有些不穩,但手中的文明杖很快讓他保持住平衡。
燭火中,溫和的眉眼如注入沸水的茶葉曼妙舒展,他朝林小魚露出一個堪稱慈悲的笑容。
沒有私人感情,唯有大善大惡的慈悲。
「傻孩子,你還沒成年,我怎麼能欺負你呢?今天你已經很努力了,回自己房間休息吧。」
於是,林小魚被哄得滿心喜悅,暈乎乎地回了房間。
他只是想要一個簡單的擁抱棲息而已,談鋒真是太愛胡思亂想了。不過交往這麼久了,談鋒卻幾乎沒碰過他,他為了保護住他那「孩子的純真」,一直拚命把持自己的感情。
這樣體貼的愛人,讓林小魚心中十分甜蜜。林小魚覺得談鋒一點也不像師三爺說的那樣,是個卑鄙無恥的戲子。談鋒是個真正的君子!
現在社會有如此操守和自制力的人多麼難得,小舅舅真是太苛刻了!
林小魚洗漱乾淨,換上睡衣后,便縮進被窩裡睡覺了。但他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葛岳峙渾身染血的模樣。駭得他熱汗連連,手腳發冷,連呼吸都戰慄得差點岔了氣。便是徹夜亮著燈也不能平息這種恐懼。
葛岳峙如果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該怎麼辦呢?
不行,他應該去問問談鋒,葛岳峙後來怎麼樣了。他只是想要從義兄手中逃脫,並不想真要了他的命。他必須知道葛岳峙現在安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他才能安心入睡。
主意一打定,林小魚便趿拉了拖鞋往心上人房間方向跑。
說起來,他去談鋒房間的次數同樣寥寥可數。幸好他記憶尚可,認得位置。他穿過漆黑無光的長廊,在拂曉前最後的黑暗中朝前奔跑。
「噠噠噠」的踩踏聲在空曠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刺耳。林小魚循著記憶里的足跡,最後停在一扇紅櫟木門前方。他敲了敲門,沒有回應。便大膽地將手按在門扉上,用力一推。笨重的木門「咯吱」一聲,往裡邊沉沉退去。
林小魚扶著牆壁,躡手躡腳地摸進屋中。接著窗外月光,他看清了屋內的空無一人。
奇怪,三更半夜的,談鋒不睡覺,跑去哪裡了呢?
也許去衛生間呢?下樓喝水呢?不必大驚小怪。他等等他就是了。
林小魚沿著牆壁,指尖拂過屋內傢具擺設,一步一步朝里走去。
他一直覺得談鋒的審美觀有點異於常人,他對神秘的心上人充滿了難以遏制的好奇。既然今日有此良機,他不妨就做一番探險,了解一下談鋒的生活日常,也好拉近彼此的距離!
房間很寬大,傢具擺設沿襲了大廳的繁瑣風格,但四周比樓下多了許多玻璃櫃櫥,甚至還有一台類似壽司旋轉檯的木桌。櫃櫥內,木桌上,牆壁上,更是或放或掛著各種收藏品。
古寺山廟的木珠佛手,戰國時銹跡斑斑的箭矢刀戟,先秦的細頸長腰錫金銅壺,巴洛克時期的奢靡木雕,後現代派的版畫……各種風格齊聚一堂,簡直像個小型博物館。
林小魚興緻勃勃地在心上人屋中走了一圈,看見什麼都瞧上一瞧,摸上一摸,簡直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他覺得一切神奇無比,處處充滿了醉人的芬芳甜味。
其中,玻璃壁櫥中的一個原始部落圖騰面具尤其顯眼。林小魚也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的就把它抓在手中細緻打量了。
紅臉,綠唇,兇惡嗜血的倒三角眼和森冷鋒利的鋸齒。鮮亮的油彩勾勒凶厲的表情。面具上的紋路圖案在月光照射下隱約透出絲詭異氣息,隱晦地傳遞著某些落後蒙昧的巫術蠱毒文化,盯久了便有些瘮人。林小魚忽然清醒過來,急忙將面具放回原位。
也不知道摸到了哪裡,房間里突然響起一聲細微的「咔嚓」脆響。
在他驚駭莫名的目光中,距離他腳下半米遠的地磚忽然地裂般朝兩邊展開,露出一條漆黑的地下隧道。
地下室?
林小魚目瞪口呆。他湊近些探頭瞧了,卻因為隧道彎曲黑暗,不能一眼望進底層。林小魚猶豫了片刻,對心上人迫切的好奇,最終還是戰勝了心底對陌生的恐懼。他太想知道談鋒的一切了。
他哆哆嗦嗦地扶著牆壁,拾階而下。
台階又短又窄,大概也有些年份了,裂開的水泥層luo露出澆鑄的建築痕迹。林小魚走得戰戰兢兢,深怕自己一個不留心便要踩空。隨著台階一步步深入,前方漸漸明朗起來。林小魚便知道自己是走到底部了。
隧道的底部果然有一個小閣樓大小的房間,燈光是詭異的淺綠色,這讓習慣白熾燈的林小魚感到很不舒服。以致他眯縫了眼睛,好會兒才能勉強適應。
只一眼,四方格房間中的一切便盡收眼底。
一張孤零零地擺放在房間中央的藤木三角椅,一面鑲嵌在牆壁上的大屏幕液晶電視,以及電視座下一台dvd,牆邊幾塊疊放得有條不紊的光碟。
然而林小魚的目光卻很快被三面牆壁奪去。
整個房間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地貼滿了大小不一的照片。
林小魚走近前去,眯起眼睛,仔細地瞧了照片。
他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小時候他聽過舅母給他講過一個故事,是關於狼人的。一個人類女孩嫁到一個擁有一座城堡的男子家中。男子很愛她,他將城堡所有房間的鑰匙都交給她保管,但叮囑她城堡最底下的房間是不能接近的。有一天男子出門了,女孩百無聊賴,因為所有房間她都逛膩了。她忽然生出好奇心,想著丈夫那麼愛自己,就是忤逆他也不會責備自己的。於是,她悄悄地打開了那扇不被允許打開的門。
她看見自己的丈夫變成一頭虎背熊腰的狼人,正在享用他血淋淋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