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厲容銳隨著賀佑欽走出了餐廳,不斷回想剛剛餐廳里的事情。
袁復立是袁竟惟同父異母的兄長,當初袁家遇到商業狙擊,無力回天宣布破產,袁家所有的產業都要被銀行清點后拍賣,偌大的袁家一朝從雲端落了下來,小惟雖然一直跟袁家存在隔膜,卻不忍見到袁家落到這樣慘淡的地步,所以才會不顧一切來求他。
而那時厲豐正因為他父親的錯誤投資腹背受敵,他的二叔又一直對厲豐總裁的位置虎視眈眈,運用手上的勢力反對他接替他父親的職位,他四處找銀行貸款融資卻四處碰壁,也是在那個時候他認識了賀佑欽。
賀佑欽運用賀家的勢力讓僅剩的幾家有意與他合作的公司徹底放棄了合作的打算,厲容銳在當時完全可以說是孤立無援,如果不是為了袁竟惟,他大可以壯士斷腕,抽身帶走他在厲豐經營起來的勢力。他仍然有自己的人脈,在厲豐尾大不掉時走比留更有優勢,就算另立爐灶東山再起也比耗在裡面強。
可是他要顧忌袁竟惟的想法,要幫他照顧他的家人,甚至不能讓銀行拿走袁家的一切。
這種情況下,厲豐顯然比他重新建立需要一步步開始的新公司更能依靠。
厲容銳只能以最快的時間重新扶植起厲豐,取得絕對的話語權,然後幫助袁竟惟,至少為袁家留下最後幾樣東西。
最終,他答應了賀佑欽的條件。
這段婚姻有利益,卻無感情,甚至讓他滿心憋屈不情不願。
當時的他不知道,在他背後賀佑欽曾經做過多少事情,厲容銳想起沈燁帶來了那疊文件,想起了沈燁臨走前說賀佑欽是個『情聖』時的表情。
文件被賀佑欽拿去了書房,即使他沒看心中也隱約有了猜測。
對賀佑欽的感覺不知不覺已經變得連自己都說不明白,曾經有怨憤有無奈,現在卻是愧疚夾雜著其他。
袁竟惟對他與袁復立的關係一直不願多提,他是袁家的私生子,幼年也常被異母的兄長欺負,長大了關係似乎緩和一些,但也從不親近,當初袁家的事情發生后,他說袁復立已經出國,說他的兄長打算在國外重新開始甚至定居國外。可剛剛在餐廳里,那個男人卻摟著賀佑欽的弟弟,威脅對方。
小惟對他,到底還隱瞞了什麼?厲容銳的眉頭微微皺著,卻被人用手指點了下額頭。
不知道什麼時候,賀佑欽已經停下了腳步,把他帶到了商場門口彩燈下的長椅邊。
「小孩子不要整天皺著眉頭。」賀佑欽觀察了一下男孩的表情,「剛才在餐廳里的事情你聽得懂的是不是?」他早就發現厲存焰非常聰明,並且有種超齡的成熟,或許因為小小年紀經歷了很多事情他比一般人更加敏銳。
通常來講,一部分自閉的孩子甚至有著超高的智商,至少在他看來,厲存焰的智商和情商都不在一個成年人之下,儘管他們相處的時間不算多,賀佑欽卻容易把他當成年人來看待。
厲容銳點了點頭。
「你想問什麼?」賀佑欽拿出隨身帶的紙筆給厲容銳。
厲容銳想了想,在紙上寫著,「那是你弟弟吧,你沒想過幫他?」那個賀錦文明顯處在很不利的狀況中。
賀佑欽考慮了一下該怎麼對這個孩子解釋,他的接受度又在哪裡,可到最後他說出口的仍然是最真實的想法。
「賀錦文與我並不是普通兄弟,他的母親是我這輩子最厭惡的女人。」
厲容銳眉間微動。
「不過他這個人倒是不像他母親那麼討厭,可即便是這樣,我也沒義務衝上去幫他,在這種時候如果他自己都不想救自己,連掙扎的勇氣都沒有,我何必花功夫去幫這種廢物?」賀佑欽笑了笑,又摸了摸男孩的頭,「你要記住,人必先自立,他人才能幫你,否則都只是白費力氣,說不定還會救回一頭白眼狼。」
厲容銳安靜地看著他,許久,才在紙上寫著,「你在觀察他?」
賀佑欽點頭,「不管他母親多麼惹人厭惡,他終究是我爺爺承認的賀家人,就算看在爺爺的份上,也不能讓外人欺負了賀家人,不過,」他語氣一轉,「人不能沒有救人之心,卻千萬別把自己當成救世主,聖母情節要不得。」
厲容銳臉上揚起笑意,賀佑欽也沒想到和一個六歲的孩子交流竟然這麼愉快,忍不住給他出難題,「所以之前欺負過你的人我一直留著,等你親自欺負回去。」
厲容銳一愣,暗想,他的確有必要把虐待厲存焰的那些傢伙好好收拾一頓了。
之後三天,厲容銳都老老實實留在東山別墅,自失去了自己的身體,投身到他年幼的外甥身上后,他幾乎沒有時間安靜下來好好思考目前的處境,因為不斷發生的事情促使他迅速地反應,並以最快的速度做出選擇和回應,所以在發現待在成川的厲存焰被家裡的人虐待時他當機立斷地選擇在那些人掉以輕心的時候逃出來,而暫時待在賀佑欽這裡也是形勢所逼,他不可能在這種情況對姚真吐露實情,先不說對方信不信,光是他之前的那場車禍,細細想來也太過巧合。他有許多事情需要調查,在這樣的情況下,小孩子的姿態反而更掩人耳目。
袁竟惟是明星,還是個越來越紅的大明星,他想要找到對方並且有足夠的時間和對方面對面的交談太難了,而賀佑欽這裡,不管賀佑欽曾經做過什麼,至少他能夠篤定,對方不會傷害他,更不會傷害厲容銳。
東山的半山別墅,這個從前他不屑一顧的地方竟然也變成他未來一段時間內唯一能夠放心住下的地方。
現在擺在厲容銳面前的有三件事。
他仍然要想辦法和小惟見一次面,不管對方隱瞞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厲容銳始終覺得對於放在心中的人首要要給與對方的就是信任,他想見見袁竟惟,如果可以,把他曾經遇到的事情告訴對方,他不指望對方能幫他至少不能讓對方憑白擔心。
然後他要去一次醫院,確認他身體的情況,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他並沒有死。也就是說他仍然有很大的機會回到自己的身體里。這些天他在網上收集了不少有關靈魂方面的資料,雖然大部分都是別人憑空臆想出來的東西,但經歷了這次怪力亂神的事情,誰知道那些東西是不是真的有它的道理,無論如何,醫院這一趟一定要去。
最後就是賀佑欽了,對於這個前任伴侶,厲容銳現在的心情相當複雜,他仍舊不能釋懷對方曾經的一些做法,卻對對方抱有莫名的愧意,這是從前從未有過的。
厲容銳做事向來乾脆,一旦做下什麼,就已經有了坦然接受後果的準備,唯獨對賀佑欽竟然不知該如何面對。
賀佑欽最近一直在為進入厲豐做準備,想到厲豐,厲容銳的眉頭漸漸收攏,嘴巴緊緊地抿著,黑色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某個方向,那個地方他傾注了無數心血,曾經打算放棄,終究還是帶著它一路披荊斬棘,只是那些豺狼虎豹沒了他的壓制,必然會做出許多動作。
賀佑欽既然代替他進入了厲豐,他就不能讓人欺負了他,而那些他從前暫留,打算日後慢慢處理的傢伙們,如果這一次再冒出來蹦躂,就趁機一起處理了。
對賀佑欽的能力,經過之前的幾件事,他並沒有太過擔心,只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叔叔一家,他大伯一家,包括他的姑姑,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背後的手段層次不窮,如果他們從暗地裡下手,在賀佑欽對厲豐不算熟悉的時候,簡直防不勝防。
這些不能光靠姚真,如果可以,他要想辦法和賀佑欽一起去厲豐,這樣才能時刻知道那些人的動向。
小男孩趴在沙發上一臉嚴肅思考的樣子讓賀佑欽莞爾一笑,彷彿真的在想什麼人生大事,甚至還不時皺皺眉頭,天真之餘又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賀佑欽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而男孩因為背後失了力道,也微微回過頭,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背後擦好了,前面你自己來。」賀佑欽把藥酒塞到他手裡。
男孩眼睛眨了眨,乾脆翻了個身,面向他。
「起來,葯還沒幹,別弄髒了我的沙發。」
厲容銳默然,從沙發上坐了起來,他原本是趴在沙發上讓賀佑欽給他背後夠不著的地方擦藥,結果擦著擦著,他就開始思考最近發生的事情,連擦藥這事都忘了,只能怪對方動作太輕,雖然從語氣和態度上看不出來。
賀佑欽看著小男孩身前背後那些細小的卻連綿不絕的傷口,眼神微微一沉。
語氣卻維持著之前的輕鬆,他摸了摸男孩的頭,「男孩子要堅強。」
男孩在他手下點了點頭,拿著棉簽沾了藥水摸到前腰的傷口上,細微的針扎一樣的疼痛從皮膚上傳來,厲容銳心裡一片沉重,他在厲存焰的身體里,真正的厲存焰又在哪裡,是仍然沉睡在這身體里,還是已經徹底消失了,這孩子受到這樣的對待,他有愧於他。
小男孩低落的表情讓賀佑欽不知不覺放緩了表情,他開始說話,意圖分散男孩的注意力,「下個星期送你上學,不管你學的怎麼樣,至少能多認識一些同齡的朋友。」
男孩聞言,立刻抬頭看他,搖頭再搖頭。
「去學校對你有好處。」賀佑欽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他頭髮上流連著。
男孩還是搖頭,他似乎無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看著賀佑欽的眼神難得的有些可憐兮兮。
之前還像小豹子一樣的男孩露出這樣的表情,對比感實在強烈又意外地引人憐惜。
可惜賀佑欽沒那麼好說服。
「不想去也要去,人的第一步就是走出去,老待在家裡不行。」
一想到要被送到學校和一群小學生一樣排排坐,厲容銳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維持臉上的表情了,他一點都不想去那種地方。
賀佑欽的腰猛地被某個撲過來的人緊緊抱住,某個毛茸茸的腦袋也蹭在他懷裡。
對賀佑欽,發脾氣鬧彆扭都是沒用的,這人吃軟不吃硬,這是厲容銳得出的結論。
於是,他拋下面子蹭進人家懷裡,自己耳朵卻紅成一片。
從沒做過這麼丟臉的事情……
男孩緊緊扯著他后腰的衣服,整個人都在散發著『我不去』的意思。
「姚真已經幫你安排了學校。」賀佑欽淡淡道。
厲容銳臉上一僵,等他回到自己的身體,第一件事就是教訓姚真!其實真的不用那麼認真負責的……
「下個星期就送你過去。」
男孩把頭從他懷裡抬起來,滿臉不願意。
賀佑欽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厲容銳因為脖子上的戰慄的感覺身體不由顫了顫。
「每天上午8點到中午12點,下午讓司機接你回家。」
男孩的表情立刻因為這句話陰轉多雲,他瞧了眼賀佑欽的神色,估計討價還價也只能到這個地步了,也好,半天總比一天強,大丈夫能屈能伸。
一想到要被一群無知幼兒魔音洗腦,厲大總裁還是忍不住臉黑。
不過,那半天如果他在學校,也有更多的機會能夠暫時離開監管。
想到這裡,厲容銳終於妥協了。
男孩的表情仍舊有些不情不願,卻沒再纏著賀佑欽。
賀佑欽也不像他表面上表現的那樣淡定從容,任誰被個人突然抱住了腰這種敏感的位置,都不可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的。
何況,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賀佑欽都不太習慣和人親近。上輩子雖然不卻女伴,但都是逢場作戲你情我願,平時可這麼親密相貼過。
如今被個孩子抱著,賀佑欽能忍住沒拎開對方已經很難得。
不是第一次了,賀佑欽低頭看著仍舊微微皺著眉的小男孩,眼裡一抹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