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親情難合
信是從校革委會轉到小琴手上的,外層是安徽省統戰部,裡層是外交部,最裡層才是小琴拿給小龍看的信封。
拆開信封,抬頭的稱呼是自己母親,小琴未及看內容,先看落款,是一個姓夏的,而且是「愛你的夏」,小琴緊繃的心抽搐了一下,難道他就是24年未謀面的親生父親?難道自己血管里流得就是他的血?原來自己的親生父親還活在人世,一股血緣親情催發了人世間至高無上的骨肉離散帶來的天怨地怒迸發出一個最強音:「媽——!爸還活著,爸來找你啦——,你不該死得這麼早,死得這麼快啊——!」小琴將腦袋埋在被褥里發出的一聲一嚎,一悲一泣,驚飛了樹上的烏鴉,驚落了老天爺的淚水,一場暴雨如期而至。
哭累了,哭夠了,24年的淚水一泄千里,24年的父愛一無所得,人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雖然自己在繼父那裡已經得到,自己並沒有缺少父愛,但是,自從那天痛訴家史后,自己和繼父的關係無任如何也不可能回到以往那樣的親熱,自己和兩個弟弟的關係也無任如何不可能回到以前那樣的隨便,儘管小弟是同一個媽生的,畢竟不同父,姐弟仨來自不同的父母,這種組合,在那個年代,只有萬分之一概率,這種組合一旦公之於眾,遭來的猜忌白眼冷嘲謾罵侮辱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不是你想不聽就不聽的,不是你想不睬就不睬的,人言可畏啊!
擦不幹的淚水擦了一遍又一遍,淚水滴落在信紙上花了,小琴的心也跟著碎了,原來親生父親到過中國,來過上海,見過母親,那他為什麼不來見自己?又為什麼留下一掛雙龍戲珠給自己?而且是作為相認的憑證,我為什麼要和他相認?僅僅是血緣親情的關係嗎?這個社會還講血緣親情嗎?自己不就因為抄了自己的家才加入了紅衛兵嗎?小金不就因為背叛了自己的家庭才加入了**嗎?還有多少個家庭因為參加了不同的組織而夫妻離婚父子反目母女成仇嗎?難道僅僅為了遺產才想起來認我這個女兒嗎?遺產跟我有什麼關係吶?你夏先生是愛新覺羅的孝子賢孫,為什麼要拉上我吶?難道美國總統來了,我就一定要到美國去嗎?我到美國去幹什麼?給美國人講**黨史?講《資本論》?講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講**思想大放光芒?還要讓我改姓,還要讓我當格格,格格是什麼東西?中國和美國一直格格不入,難道讓我去格格不入嗎?
小琴擦乾眼淚,擦亮眼睛,再看了一遍安徽省統戰部的附言,小琴同學:鑒於中美關係正常化的日益推進,經研究,中國政府同意你的生父懇請,批准你在適當的時候赴美與親人團聚,當然,政府也應該尊重你本人的意願,何去何從,屆時請直接與我部聯繫。此致,敬禮!
小琴將來信收好,取出一張白紙,當即寫下了入黨申請書五個大字,莊嚴地簽上了名字,直接送到了校革委會。並向校領導和工宣隊軍宣隊忠誠地表白了自己的入黨動機和願望,但是,隱去了自己是愛新覺羅後裔的身份,並請校領導保密,校領導緊緊地握著小琴的手,久久不願分開。小琴生平第一次被異性如此深情地握手,既激動萬分,又羞愧難當,倒是一位女領導,只輕輕地牽了一下小琴的手指,以示關懷,這讓小琴想起物理課上老師講的同性相斥,異性相吸一句話。
小琴沒向小龍透露自己申請入黨,因為,小琴不想讓小龍以為自己是和小金一樣的投機分子,再說,班上有那麼多黨員,再不向組織靠攏,自己的前途和將來可能會因海外關係而遭不測,有了黨票,就有了第二條生命,這是小金告訴自己的,也是生活告誡自己的處世哲學,儘管和書上說的不一樣,但是,實用。
沒幾天,黨小組長找小琴談話,參加預備黨員座談會學習會,又沒過多長時間填寫入黨志願表,進入一年考察期。在一次開門辦學中,小琴為了挽救一個大出血孕婦,第一個捋袖獻血,被評為見義勇為先進分子,並提前轉正入黨。
延安是革命的搖籃,政教系是培養幹部的孵化器,畢業后多半分配到各廠礦企事業單位當政工幹部,所以,政教系女大學生都成了香餑餑,還沒畢業,就被瓜分了,看中小琴的是省政府一位高官,他的兒子正在讀大三,也在政教系。
一天,一輛紅旗牌轎車駛進鐵山賓館,校辦公室通知小琴課後去開會,進入辦公室,沒見其他參加開會的人,心中正在納悶,校革委會主任笑吟吟地跨進門,點頭哈腰地告訴小琴,開會地點改在鐵山賓館。
稍事片刻,主任手提公文包在前引路,穿過校後門,沒走多少路,就到了賓館正門,一個電話進去,一個秘書模樣的人蹭蹭奔了出來,幾個拐彎,來到一座別墅樓前。小琴第一次看到如此漂亮的房屋,嚇得不敢進去,在秘書和主任的三番五次邀請下,小琴才遲遲疑疑踉踉蹌蹌,差點被門檻絆倒。進入客廳,華麗的擺設又讓小琴目不暇接,感覺自己走錯了地方。
剛入座,一位60開外的老人,在一個年輕人的攙扶下從二樓走下來,小琴一看那個年輕人好面熟,馬上收住目光,怯生生的低下頭。
「哈——,小羅主任,你好啊——。」
「高常委,你老辛苦,有失遠迎,不敬不敬。」羅主任伸出雙臂,三步並作兩步,跨上樓梯攙扶高常委入座,然後轉身手指小琴,「這就是我們學校見義勇為的巾幗英雄,小高同學的戰友。」
「是嗎?」高常委先駐目盯望小琴片刻,再轉頭看了看小高,自己的兒子,「好啊——,你倆既是同學,又是戰友,太好了,」語畢,轉身俯視著羅主任道,「小羅啊——,小琴的生活學習各方面你們學校要多關心,……。」
「是的,是的,請首長放心,我們一定照您的指示去辦。」羅主任不等高常委把話講完,搶先來個表態。
「這個——,這個——,啊——,」高常委手指著兒子,「你也要對小琴的生活學習各方面多加關心,階級友愛么。」
「爸——,你放心,小琴的事就是我的事。」
「這就對頭啰,小琴——,你說是不是啊——?」
小琴沒想到會問自己,加上高常委的一口四川話不太好懂,不回答不禮貌,所以,介面來了個假四川話:「是啰,是啰。」
「哈——,這個娃好,隨性,一打閃,我倆就成了老鄉,小羅啊——,你說對頭不對頭?」
「對頭,對頭。」羅主任答得比四川人還四川人。
「那就開飯?!」高常委邊說邊慢慢起身。
小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面向羅主任:「主任,是開會吧?」
「開會,邊開會邊開飯。」
小琴還是沒聽明白,懷疑羅主任的耳朵也不好使了,轉向那個自己的戰友:「羅主任說是開會,在哪裡開?」
「在隔壁房間,你跟我來。」小高熟門熟路地在前面引路。
小琴將信將疑跟在小高後面,踏進門檻,抬頭一望,又以為走錯了地方,轉身想退出,見高常委已經站在圓桌的另一面在向自己招手:「小琴——,快坐,快坐,坐煞——,難得一聚,一醉方休。」
滿滿一桌山珍海味,小琴有生以來沒見過,茅台酒三個字聽過,卻從來沒見過,圓台中間有一個可轉動的玻璃台,更是沒有見過,小琴感覺自己成了大觀園裡的劉姥姥,目不暇接,又目不敢接。
「來來來,先喝點開胃酒,小琴啊——,你也來點。」高常委不讓小琴有思考的餘地。
小琴的臉已經羞得通紅通紅,會沒開,先開飯,還要喝開胃酒,心想,這三個開字集中到一起,是巧合呢還是領導們的規矩,假如說巧合,是到吃晚飯的時間了,假如說是規矩,自己可不能破壞,可是,為什麼只讓自己一人參加呢?小高是陪他父親的呢還是參加開會的呢?小琴覺得自己像被隔了褲子強姦,既膽戰心驚,又渾身不自在。所以,手也不知放哪兒好,身體也不知怎麼坐好。
「小琴——,今天的開會,主要的議題是關於培養革命事業接班人的大是大非問題,高常委代表省政府下來考察,你可不要辜負高常委的一片美意啰。」羅主任盡量在句子的收尾帶上一個啰字,盡量在語言語氣上和首長保持一致。
「對頭,會要開,酒要喝,飯要吃飽,小高,給小琴布菜。」高常委對小琴的關懷無以復加,滴水不漏。
「高常委,您老知道不知道小琴在上面……。」羅主任後半句沒出口,卻將右手的食指往天花板舉了兩下。
「小羅啊——,這個事你就別問煞,我心裡清楚的很。」高常委略有不滿地朝羅主任瞟了一眼。
「該罰,該罰,我敬首長,我幹掉,首長隨意。」說完,一仰脖子,咕嚕一聲,一張大團結滾進了水溝。
羅主任在高常委面前自討沒趣,秉性難改,轉而亂點鴛鴦譜:「小琴,今天的晚宴很豐盛,你應該敬敬高常委才對呀!」
小琴成了羅主任手中的木偶,從學校牽到賓館,從客廳牽到飯廳,想躲躲不掉,想賴賴不成,只能兩腿打顫,哆哆嗦嗦站起身,雙手舉杯:「感謝領導關懷,感謝好菜招待,我敬領導一杯,不成敬意。」
「這就對頭啰——,但是,今晚的菜可比不上滿漢大席啰——。」高常委聯想起小琴的降貴紆尊,還是忍不住漏了嘴,抬起手臂往下按了按:「坐嘛,坐嘛。」
那晚,小琴吃了什麼,聽了什麼,自己說了什麼,回到寢室一點都回憶不起來,只感覺天旋地轉,只感覺臉紅耳熱。第二天醒來,小琴的臉又紅了一次,小琴又尿床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