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棒打鴛鴦
距周恩來逝世後半年,朱德元帥跟著與世長辭,老天爺為之動容,將怒火灑向大地,連續38度高溫將樹葉烤得發脆發枯。一到夜晚,整個操場坐滿了歇伏的人群,就連平時衣不露體的女同學也熬不住催人昏厥的熱浪在寢室里胸罩短褲斯文掃地,男同學更是赤身露臍,恨不得赤身**。
時近半夜,企盼中的涼風和涼意悄無聲息,101寢室隔壁廁所里的糞便經高溫發酵,散發的陣陣惡臭令人作嘔卻揮之不去。
小龍身熱體臭,不顧學校的規定,偷偷遛到樓頂去過夜,其它幾棟男生宿舍樓頂也有學員過夜的,由於個別學員在樓頂上拉屎撒尿,所以,學校後勤組匯同工宣隊隔三差五進行查夜。小龍連續在樓頂睡了三晚,沒有遇到查夜,到了第四晚,睡夢中被手電筒的強光亮醒,被記下了姓名,墊枕頭用的矛盾三步曲在慌忙之中落在了樓頂,小龍全然不知。
人要倒霉喝涼水也會磣牙,上一次在後二樓被手電筒強光當臭流氓現行,對小龍的批判逐步升級,儘管小龍自貶身價,檢查檢討接二連三,還是無法過關,年級輔導員是個好好先生,很想幫小龍渡過難關,工宣隊組長卻不依不饒,一定要撤小龍的職,於是,大老粗和秀才之間上演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拉鋸戰。
「我不同意撤小龍職,系裡的大批判專欄離不開他。」輔導員知人善任,愛惜人才,厚厚的玻璃眼鏡阻擋不了心靈的窗戶。
「老鄭同志,你不要忘了,小龍是個取保候審的對象,從歷史來看,小龍就是一個靈魂和思想極其骯髒的冒牌工農兵學員,像這樣的學員應該清除出去。」閩師傅想起幾個月前小龍對自己的大不敬就有氣,就想整一整小龍。
「老閩師傅,小龍根紅苗正,宣傳欄工作認真負責,對他批評可以,批判也可以,但是,目的是救人不是整人。」鄭老師想起閩師傅在處理前幾起學生生活作風事例中的專橫跋扈,已經影響到自己的升職提薪,就像被挖了祖墳一樣難受。
「鄭老師,你說話要負責任,我什麼時候整過人?」閩師傅臉上的一道疤開始發光。
「請問,歐陽同學的反動言論在你手裡怎麼就無聲無息了吶?」鄭老師沒有直接回答閩師傅的問句,反而以守為攻。
歐陽同學在一次全年級政治學習會上,將「我們決不允許槍指揮黨」讀成了「我們決不允許黨指揮槍」,有同學故意舉報到閩師傅那裡,看他怎麼處理,因為,歐陽同學和閩師傅是同一個單位的,而且,他的兒子正在追求歐陽。
閩師傅沒有想到鄭老師敢拿歐陽說事,手往桌上一拍,以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口吻正色道:「歐陽同學是我們工人階級的一員,是黨的新鮮血液,革命事業的接班人,這樣的同學怎麼會說反動言論,充其量也是誤讀,誰沒有誤讀誤說的時候。」
最後,在系主任的平衡下,小龍不撤職,但記過一次。這次,小龍又栽在閩師傅手中,老賬剛結,新帳又來,所以,新帳老賬一起算,也該小龍倒霉,誰叫他不把工人階級放在眼裡。
小龍的大不敬由來已久,小龍不清楚工宣隊派到大學能起什麼作用,所以,始終與工宣隊遠而敬之。再看閩師傅身邊總有那麼幾個蕪湖籍學員圍著他轉。尤其是那個「陳世美」,整天跟閩師傅形影不離,還有幾個女學員,也總是閩師傅長閩師傅短的,就像一群皇帝身邊的妃子。
可能工宣隊有特權,在階梯教室開會,閩師傅竟然不顧最起碼的校規,坐在學員中間吞雲吐霧。當時,他吸得是加有香精的鳳凰牌煙,頓時,整個教室飄蕩起一片香氣,圍坐在他四周的幾個跟屁蟲學員被香氣熏得開懷大笑,不僅不阻止,還慫恿閩師傅多吸幾支,閩師傅更高興的骨頭沒有四兩重,有點飄飄然起來。
在學工整整一個月中,小龍又看到了比在插隊時窯廠老黃有過之而無不及各種醜態,車間的工人以男性為主,小龍他們做得都是女工做得簡單活,所以,女工就沒事做了,就和男工們閑聊。有一個女工長得非常標誌,成了男工打情罵俏的對象。尤其是在中飯後半個小時的休息間隙,他們無所顧忌的肢體動作令小龍不敢正視,小龍心想,這也許是他們做人的最大樂趣,上班的最大動力,要不然,就會像電影《摩登時代》里的卓別林,成了只會工作的機器人。
小龍的大不敬不早不遲,正好發生在公判會前半個月,全國人們都在為悼念周總理各盡所能,小龍的表現形式落實在大批判專欄,決意通過專欄這個陣地,抒發工農兵學員對總理的緬懷和愛戴之情,為此,小龍特意放棄休息,甚至放棄吃飯,含著熱淚,專心致志,濃墨彩筆,繪就周總理彩色標準像,然後再潑墨書寫橫幅——敬愛的周總理,人民的好總理。
正寫到一半,閩師傅急匆匆走進辦公室,第一句話就是:「停下,停下,上面有通知,停止對周恩來的一切悼念活動。」
小龍抬頭對系主任望了一眼,再轉頭對閩師傅瞟了一眼,手中的筆沒有停下,繼續再寫。
「嗨——,小龍,我的話你聽見沒有?叫你停下。「閩師傅的語氣顯得相當強硬,而且不容置疑。
「我聽嚴主任的。」小龍頭也不抬,繼續再寫。
「老嚴——,上面有通知,你接到沒有。」閩師傅用上面的通知壓嚴主任。
嚴主任呵呵乾笑兩聲:「沒有啊——,你聽誰說得?」
「市宣傳部電話通知的。」
「我們是大學,只聽高教部通知,上面不是一直強調要對口宣傳么?」
「好好,你就等對口宣傳吧,不過,老嚴,我提醒你,這是立場問題,我們必須要和『中央文革小組』保持一致。」
其實,嚴主任已經接到電話通知,但是,出於對總理的敬仰和愛戴,採取了陽奉陰違的方法,心想,上面為什麼不發書面通知,這本身就不正常,本身就是違背民意的,只要我還在系主任這個位置上,昧良心的事不能做,借刀殺人的事更不能幹。
小龍有系主任撐腰,挺了挺站立的姿勢,寫完餘下的豎幅,叫上另外兩個宣傳委員,頂著「12級颱風」的高壓,義無反顧地鳴告了人民的心聲。
專欄一出來,圍觀的師生轟動,有讚揚刊頭畫的,有欣賞魏碑體橫幅字的,更有不少學生神情凝鑄摘抄文章內容和隻言片語,尤其是悼念周總理的詩詞。
樹欲靜而風不止,小龍落在樓頂上的矛盾三步曲成了閩師傅手中的殺手鐧,一場新的批判會如暴風驟雨蕩滌著小龍的靈魂,同時,也蕩滌著小梅的靈魂,一對戀人被推上了審判的被告席。
「小龍同學資產階級思想腐朽,污衊林玉霞是大屁股。」張波第一個撿舉揭發。
林玉霞就是那個示範朗讀語音語調的女同學,由於她進校晚,宿舍安排在平房,用水在室外。一天,小龍和劉峰路過,見林玉霞蹲在水池邊洗衣服,細腰寬臀特別扎眼,小龍隨即讚美了一句。劉峰是個有話不過夜的人,在寢室一宣揚,成了小龍的綽號——小龍大屁股,時隔一年多,卻被張波羽毛當令箭——小題大做。
張波的揭發一落音,林玉霞羞得滿臉通紅,但是,林玉霞並不生氣,斜眼朝小龍探了探,心想,小龍眼力真好,自己就像古畫中的仕女,削肩如泥水蛇腰,想不到小龍在欣賞自己,林玉霞覺得甜蜜蜜的。
「還有,」張波的揭發還在繼續,「小龍和高翔上館子吃飯,吃了一個叫什麼菜……,」張波一時三刻想不起來,抓了抓頭皮,「好像叫油什麼鍋巴的,湯水澆上去『磁——』一聲響的,還吃了羊肉煲,同學們,大家想想,艱苦樸素歷來是我們黨的優良傳統,是不能丟的。」
張波說完,睜了睜天不亮的眼睛,環視了一下全班同學,期望得到掌聲或鼓勵,但是,得到的是高翔憤怒的眼神和同學們的置若罔聞,所以,有點不甘心,有點不死心,繼續發第三炮:「還有,小龍每個周日去澡堂洗高檔澡,一人一個池子。」
張波怕打擊面太大,隱去了周明和方軍的名字,其實,小龍和周明方軍已成了同學們公認的上海幫,他們三人天天同出同進,成了法國國家足球隊的鐵三角。
張波還想揭發的時候,瞥見小梅向自己投來祈求的目光,小梅擔心這條瘋狗會將小龍為自己畫玉照的事情咬出來,其實,張波並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咬出來,因為,張波的揭發是為了達到離間小梅和小龍的關係,因為,一年前自己在小龍的入黨評議會上揭發小龍用高檔祛痘霜后,小龍就不把自己當人看,自己從小地方來的,本來就自卑,就怕被人看不起,通過自己長跑得第一名后,才有了從未有過的自尊,才有了從未有過的讚揚,才有了從未有過的小梅那一對好看酒窩常駐面前,於是,張波以為小梅對自己有了那個使他想入非非的幻情。
在閩師傅的指使下,在張波落井下石的推波助瀾下,小龍又一次遭遇了人生的挫折,被撤銷系學生會宣傳委員職務,以觀後效。
小梅在黨小組內的檢查是刻骨銘心的,在政治高壓之下,保證與小龍情感的決裂和思想的決鬥才過關,在前途與愛情面前,小梅選擇了與小龍當初與小春一樣的「皆可拋」。在小龍的批判會上,小梅不得不以誤入歧途為自己開脫,用大義滅親與小龍劃清界限。
(待續)